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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__威廉·福克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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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生,”康普生太太喊道,“他在哪儿呢?”她走到门口。迪尔西跟着她走过楼厅,来到另一扇门的前面。门关着。“杰生,”她隔着门喊道。投人回答。她扭了扭门球,又重新喊起他来。仍然没有回答,原来他正在把东西从壁橱里拖出来扔到身后去呢:外衣。皮鞋,还有一只箱子。接着他拉出一截企口板,把它放下,又重新进入壁橱,捧了一只小铁箱出来。他把箱子放在床上,站在那儿打量那扭坏的锁,同时从自己兜里摸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挑出一把。他呆愣愣地握着那把钥匙,站了好一会儿,瞪着那把破锁,这才又把那串钥匙揣因到兜里,小心翼翼地把箱子里的东西全倒在床上。他更加细心地把一张张纸片归类,一次只拿起一张,还都抖了抖。接着他把箱子竖起来,也抖了它几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把纸片放回去。他又愣愣地站住不动了,手里托着箱子,头俯垂着,瞪视着给扭坏的锁。他听见窗外有几只挫鸟尖叫着掠过窗子,飞了开去,它们的叫声被风撕碎、飘散,不知哪儿驶过一 

  ①指她的大儿子自杀时的情况。辆汽车,声音也逐渐消失。他的母亲又隔着门在叫他了,可是他一动也不动。他听见迪尔西把母亲领向楼厅,接着一扇门关上了。这以后他把箱子放口壁橱,把一件件衣服扔了进去,下楼走到电话边。他站在删L把听筒搁在耳朵上等待时,迪尔西下楼来了。她瞧瞧他,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去。 

  电话通了。“我是杰生·康普生,”他说,他的声音既刺耳又沙嘎,他只得重复一遍。“是杰生·康普生啊,”他说,使劲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准备好一辆汽车,一位副曹长,如果你自己抽不出身的话,十分钟内我就到你问是什么事?是抢劫。我家里。我知道是谁抢劫,一点不错。快准备车吧什么?你难道不是个拿政府薪水的执法者好吧,我五分钟之内就到。让车子准备好可以马上出发。要是你不干,我要向州长报告。” 

  他把听筒啪的摔回到座架上去,穿过餐厅,餐桌上那顿几乎没有动过的早饭已经凉了,又走进厨房。迪尔西正在灌热水袋。班静静地、茫然地坐着。在他身边,勒斯特显得又机灵又警觉石只杂种小狗,勒斯特不知在吃什么。杰生穿过厨房还往前走。 

  “你早饭一点也不吃吗?”迪尔西说。他理也不理她。“去吃一点吧,杰生。”他还在往前走。通院子的那扇门砰的一声在他多后关上了。勒斯特站起身走到窗前朝外面张望。 

  “嚯,”他说,“楼上怎么啦?是他揍了昆丁小姐了吗?” 

  “你给我闭嘴,”迪尔西说。“你要是这会儿惹得班吉吵起来:瞧我不把你的脑袋揍扁。你好好哄他,我一会儿就回来,听见没有。”她拧紧热水袋的塞子,走了出去。他们听见她上楼的声音接着又听见杰生开汽车经过屋子的声音。这以后,除了水壶的咝咝声和持钟的嘀嗒声外,厨房里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你知道我敢打陷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勒斯特说,“我敢肯定他准是揍她了。我敢肯定他把她的脑袋打开瓢了,现在去请医生了。这些都是明接着的。”钟嘀嗒嘀嗒地晌着,显得庄严而又深沉。没准这就是这座颓败的大房子本身有气无力的脉搏声。过了一会儿,钟嘎啦啦一阵响,清了清嗓子,然后打了六下。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接着瞧了瞧窗前勒斯特那颗子弹般的脑袋的黑影,他又开始把脑袋一颠一颠,嘴里淌着口水。他又哀号起来。 

  “闭嘴,大傻子,”勒斯特说了一声,连头也没有口。“看样子咱们今儿个教堂去不成了。”可是班还是在轻轻地哼哼,他坐在椅子上,那双又大又软的手耷拉在两膝之间。突然,他哭起来了,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持续不断的吼叫声。“别吵了,”勒斯特说,他扭过头来,扬起了手。“你是不是要我抽你一顿?”可是班光是瞅着他,每出一次气便馒悠悠地哼上一声。勒斯特走过去摇晃他。你马上就给我住嘴!”他嚷道。“过来,”他说。他一下子把班从椅子里拽起来,把椅子拖到炉火前,打开炉门,然后把班往椅子里一推。他们的样子很象是一只小拖船要把一艘笨重的大油轮拖进狭窄的船坞。班坐了下来,面对着玫瑰色的炉膛。他不吵了。接着他们又能听见钟的嘀答声了,也能听见迪尔西慢腾腾下楼的声音了。她走进厨房时班又哼哼了。接着他又提高了嗓门。 

  “你又把他怎么的啦?”迪尔西说。“你什么时候不可以,干吗非得在今儿早上弄得他不能安生?” 

  “我一根毫毛也没动他的呀,”勒斯特说。“是杰生先生吓着他了,就是这么回事。他没杀死昆丁小姐吧,有没有?” 

  “别哭了,班吉,”迪尔西说。班真的不出声了。她走到窗前,朝外面望了望。“不下雨了吧?”他说, 

  “是的,姥姥,”勒斯特说。“早就不下了。” 

  “那你们俩出去待一会儿,”他说,“我好不容易刚让卡罗琳小姐安静下来。” 

  “咱们还去教堂吗?”勒斯特说。 

  “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我不叫你你别带他回来。” 

  “我们能上牧场那边去吗?”勒斯特说。 

  “行啊。反正想办法别让他回来。我算是受够了。” 

  “好咧,您哪,”勒斯特说。“杰生先生去哪儿啦,姥姥?” 

  “你又多管闲事了,对不对?”迪尔西说。她开始收拾桌子了。“不要闹,班吉。勒斯特马上就带你出去玩。” 

  “他到底把昆丁小姐怎么样啦,姥姥?”勒斯特说。 

  “啥也没有干,你们都给我快点出去。” 

  “我敢说她准是不在家里,”勒斯特说。 

  迪尔西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里的?” 

  “我和班吉昨晚看见她从窗子里爬出去的,是不是啊,班。” 

  “你真的看见了?”迪尔西说,紧紧地盯看着他。 

  “我们每天晚上都看见她爬的,”勒斯特说,“就顺着那棵梨树溜下来。” 

  “你可别跟我说瞎话,黑小子,”迪尔西说。 

  “我没说瞎话。你问班吉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以前干吗一声也不吭,嗯?” 

  “这又不管我什么事,”勒斯特说。“我可不愿搅和到白人的事儿里去。走吧,班吉,咱们上外面玩儿去。” 

  他们走出去了。迪尔西在桌子边站了一会儿,接着也走出厨房,去收掉餐厅里的早饭,然后自己吃了早饭,又收拾厨房。接着她解下围裙,把它挂好,走到楼梯口,倾听了一会儿。楼上没有声音。她穿上大衣,戴好帽子,穿过院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去。 

  雨已经住了。清新的风从东南方吹来,使上空露出了一小块一小块青天。越过小镇的树顶。屋顶与尖增,可以看见阳光斜躺在小山顶上,象一小块灰白的布,正在一点点消隐掉。风头里传来了一下钟声,接着其它的钟象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也紧接着纷纷响应。 

  小屋的门打开了,迪尔西出现在门口,又换上了那件紫色长裙和褐红色肩中,她戴了一双长及时弯的脏稀稀的白手套,这一回总算摘去了头巾。她走进院子,呼唤勒斯特。她等了一阵,接着便走到大宅子跟前,绕过屋角来到地窖门口,她紧挨着墙走,朝门里望进去。班坐在台阶上。在他前面,勒斯特正在潮滋滋的地上。他左手拿着一把锯,由于手往下压锯片有点弯曲,他正在用一把旧木锤敲打锯片,这木锤是迪尔西用来做饼干的,用了都有三十多年了。每敲一下,锯片便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颤音,随即便冥然而止,死气沉沉。只见锯片在勒斯特的手掌与地板之间形成一道微微弯曲的弧线。它默不作声,莫测高深地鼓起了肚子。 

  “那人也就是这么干的,”勒斯特说。“我不过是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来敲罢了。” 

  “原来你在这儿干这样的事,好嘛l”迪尔西说。“快把那只小木锤还给我,”她说。 

  “我又没有弄坏罗,”勒斯特说。 

  “快还给我,”迪尔西说。“锯子你哪儿拿的还是放回到哪儿去。” 

  他放下锯子,把小木锤递给她。这时候班又哀号起来了,绝望地、拖声拖气地哀号着。它什么也不是,仅仅是一种声音,这哀伤的不平之鸣很可能自古以来就存在于空间,仅仅由于行星的会会而在一刹那间形之于声。 

  “你听他呀,”勒斯特说,“从您叫我们出来他就一直是这样。我不明白他今儿早上是中了邪还是怎么的。” 

  “叫他上来,”迪尔西说。 

  “走呀,班吉,”勒斯特说,他走下几步去拉住班的胳膊。他驯顺地走了上来,还在哀号着,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船舶常发出的那种迟缓的嘶嘎声;这嘎声在哀号发出以前即已开始,哀号还没结束它便已经消失。 

  “你跑一趟去把他的便帽取来,”迪尔西说。“别弄出声音来让卡箩琳小姐听见。快点,去吧,咱们已经晚了。 

  “要是你不想法让他停住,她肯定会听见他吼叫的,”勒斯特说。 

  “只要咱们一走出大门,他就会不叫的,”迪尔西说。“他闻见了①。就是这么回事。” 

  “闻见什么啦,姥姥?”勒斯特说。 

  “你快去取帽子,”迪尔西说。勒斯特走开了。剩下的两人站在地窖门口,班站在她下面的一级台阶上。天空现在已经分裂成一团团迅飞的灰云,云团拖着它们的阴影,在肮脏的花园。破损的栅栏和院子上飞快地掠过。迪尔西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均衡地抚摸着班的脑袋,抚平他前额上的刘海。他的号哭变得平静和不慌不忙的了。“不哭罗,”迪尔西说,“咱们不哭罗。咱们这 

  ①这是迪尔西的一种迷信,她认为家里出了凶险、倒霉的事,傻子能凭其超自然的感官觉察出来。就去。好了,咱们不哭了。”他安静。平稳地哼哼着。 

  勒斯特回来了,他自己戴了顶围着一圈花饰带的挺括的新草帽,手里拿了顶布便帽。那顶草帽这儿弯曲那儿展平,模样奇特,戴在勒斯特头上就象打了聚光灯似的,能让别人侧目而视。这草帽真是特里特别,初初一看,真象是戴在紧贴在勒斯特身后的另一个人的头上。迪尔西打量着那顶草帽。 

  “你干吗不戴你那顶旧帽子?”她说。 

  “我找不到了,”勒斯特说。 

  “你当然找不到。你肯定昨儿晚上就安排好不让自己找到它了。你是想要把这顶新帽子毁掉。” 

  “哦,姥姥,”勒斯特说。“天不会下雨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是去拿那顶旧帽子,把这顶新的放好。” 

  “哦,姥姥。” 

  “那你去拿把伞来。” 

  “噢,姥姥。” 

  “随你的便,”迪尔西说。“要就是戴旧帽子,要就是去取伞。我不管你挑哪一样。” 

  勒斯特朝小屋走去。班轻轻地哼哭着。 

  “咱们走吧,”迪尔西说,“他们会赶上来的。咱们要去听唱诗呢。”他们绕过屋角,朝大门口走去。“不要哭了,”他们走在车道上,迪尔西过一会儿就说上一声。他们来到大门口。迪尔西去打开大门。勒斯特拿着伞在车道上赶上来了,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一个女的。“他们来了,”迪尔西说。他们走出大门。“好了,该不哭了,”她说。班收住了声音。勒斯特和他妈妈赶上来了。弗洛尼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绸衣,帽子上插着花。她瘦瘦小小的,长着一张扁扁的。和气可亲的脸。 

  “你身上穿的是你六个星期的工资,”迪尔西说。“要是下雨瞧你怎么办?” 

  “淋湿就是了呗,那还怎的,”弗洛尼说。“老天爷要下雨我哪里禁得住。” 

  “姥姥老是念叨着要下雨,”勒斯特说。 

  “要没有我给大家操心,我还不知道有谁会操心呢,”迪尔西说。“快走吧,咱们已经晚了,” 

  “今儿个要由希谷克牧师给我们布道,”弗洛尼说。 

  “是吗?”迪尔西说,“他是谁?” 

  “是从圣路易来的,”弗洛尼说,“是个大牧师。” 

  “嗯,”迪尔西说,“眼下就需要有个能人,好让这些不成器的黑小子心里对上帝敬畏起来。” 

  “今儿个由希谷克牧师布道,”弗洛尼说。“大伙儿都这么说。” 

  他们顺着街往前走,在这条背静的长街上,穿得花园锦簇的一群群白人在飘荡着钟声的风中往教堂走去,他们时不时走进试探性地粲然露一面的阳光之中。风从东南方一阵阵涌来,让人觉得又冷又硬,这都是因为前几天太暖和了。 

  “我真愿你别老是带了他上教堂去,妈咪,”弗洛尼说。“人家都在议论呢。” 

  “什么人议论?”迪尔西说。 

  “我都听见了,”弗洛尼说。 

  “我可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迪尔西说,”没出息的穷白人。就是这种人。他们认为他不够格上白人教堂,又认为黑人教堂不够格,不配让他去。” 

  “不管怎么说,反正人家都在议论。”弗洛尼说。 

  “你叫他们来当画跟我说,”迪尔西说。“告诉他们慈悲的上帝才不管他的信徒机灵还是愚鲁呢。除了穷白人,再没别人在乎这个。” 

  有条小路和大街直角相交,顺着它走,地势一点点往下落,到后来成了一条土路。土路两边的地势陡斜得更厉害了,出现了一块宽阔的平地,上面分布着一些小木屋,那些饱经风霜的屋顶和路面一般高。小木屋都座落在一块块不长草的院落中,地上乱堆着破烂,都是砖啊、木板啊、瓦罐啊这类一度是有用的什物。那儿能长出来的也无非是些死不了的杂草和桑、刺槐、梧桐这类不娇气的树木它们对屋子周围散发着的那股干臭味儿也是作出了一份贡献的;这些树即使赶上发芽时节也象是在九月后凄凉、萧索的秋天,好象连春天也是从它们身边一掠而过,扔下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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