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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诅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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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去哪里?
关于这句话,许安多也在问着自己。他现在不想回家,他从来没有把那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当做是自己的家。摩托车开到路边,他在一个小摊上随便地吃了一些东西,就当做是晚饭了。吃完了以后,他又买了好几听青岛啤酒,就这么在马路边把啤酒喝了下去,啤酒的泡沫沿着他的下巴流下来,沾湿了他的衣服。然后,他自己哈了一口气,满口的酒气,脸上一定有些红了,他却微微笑了笑,嘲讽似的活动活动了四肢,他的心情这才好像略略舒畅了一些。然后他跨上了车,飞驰在马路上,这辆红色的国产摩托已经跟了他好几年了,陪着他去过许多地方。有一次他甚至自己开着摩托去外地参加一次田野考古,这辆摩托停在一个荒凉山村中的古代遗址旁,显得特别惹眼。总而言之,在他们那个圈子,许安多是个异类,他天生不适合那种工作,尽管他有搞考古工作所需要的所有勇气和探索精神,但是他没有耐心,这是致命的。所以,当江河已经独挡一面的时候,他还依旧在给别人做下手,就连白璧,也都被江河抢去了。说实话,他确实有些嫉妒江河。然而,不论他们的性格有多少差异——也许正是性格差异才使他和江河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现在,他最要好的朋友已经死了。
加速度。酒劲终于上来了,大脑很兴奋,他的头盔没有护脸,他张大了嘴,风不停地往他的嘴里钻,让他感到很凉快。他一想要发泄的时候,就会这样,有时候经常会弄得着凉感冒。但他不在乎,现在的时速也许已经超过八十公里了,在这里的马路上是非常危险的。几辆汽车几乎迎面而来,在即将撞到他的时候,他才转了转方向避开了来车,身后传来“不要命了”的咒骂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酒精使他的血液沸腾,他似乎忘记了所有的危险。然而,他的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白璧,那个小寡妇,也许不该用那样的字眼,她还没有和江河结婚呢。可是,她那张脸却一直晃悠在他面前,他喜欢那张脸,真的,第一次见到那张脸,他就感到了一股特别的力量。那不是简单的男人对女人的喜好,而有着更深一层的内容,以至于他竟然不敢越雷池一步,以他往日的脾性,早就主动出击了。那天白璧倒在马路上,是被一辆助动车撞了,其实伤得也不重,只是擦破了皮而已,许安多驾着摩托路过那里,发现了她。于是,他主动地邀请她上来,带她去了医院,他还记得白璧贴在他背后的感觉,冷冷的,一言不发,有些发抖,就像载着一件白瓷做的佛像雕塑。瓷器是碰不起的,作为考古人员的许安多深谙此理,他始终不敢造次,只是觉得白璧绝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身上总是散发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力量。后来,他才知道,白璧的父亲叫白正秋,也是当年考古研究所的老前辈,与所长文好古是同一界的,在十几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然而,她最终还是被江河夺去了,可是,江河还是没有等到真正得到她的那一天。别再想她了,许安多摇了摇头,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马路。
摩托车的声音吵响了这条幽静的马路,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许已经很晚了。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对白璧说的那句话:“也许这就是命。”
命啊命,他从来不相信这个的,他只相信自己。然而,现在他不再相信自己了,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把握自己的命运了。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小虫子,垂死的虫子,那不可抗拒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取走他的生命。他还清楚地记得江河出事前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他能感觉到江河眼中深藏着的恐惧,也许,他早就有了预感。现在,他终于也相信他了,那确实是一个错误,所有的人都犯了这个错误,现在,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明白,江河,不是第一个死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下一个是谁?
一阵凉风吹过,许安多忽然清醒了,他使劲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黑蒙蒙的一切,什么都看不清,他没来过这里,也许迷路了。酒精使他的胃里有些难过,他低下头,干呕了一会儿,却呕不出什么东西,他这才感到了真正的不安,这不安来自他的骨子里。
一瞬间,他想到了躺在水晶棺材里的江河的那张脸,现在,江河已经成为了一堆骨灰了。接着,他又想到了别的什么,这使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把手了,这才是害怕,自称自己从来没有害怕过的许安多真的开始害怕了。
夜色茫茫。
他把摩托的速度放到了最慢,驶到了小马路的尽头,尽头,他见到了一道绿色的河堤,原来是苏州河,他来到了苏州河边上,但不知道是哪一段。苏州河边的马路上没什么车,周围几乎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车轮慢慢地转动着,载着他走向未知的迷蒙夜色之中。
许安多听到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叫着——救救我。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第一章 诅咒重现坟墓谷
这是一栋苏州河边的普通楼房,由于临着河,这里的房价最近都上涨了,但依然有许多人搬进这些楼盘。其中的一栋刚刚建成不久,所以在晚上,几乎整个大楼里都是一片黑暗,除了顶楼的一个窗户还亮着灯光。
在这个窗户里,是一间刚刚装修好的房间,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只在临窗处有一台电脑。这台电脑几乎整夜开着,罗周就坐在电脑前面写他的剧本。他瞥了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从吃好晚饭到现在,他像挤一只已经干瘪了的牙膏一样,只打了不到三百字,那些文字像一点点白色的牙膏沫,沾在电脑屏幕上,一遍遍被抹去,又一遍遍被涂上。
房间里的空调还没有安装好,罗周敞开着窗户,让河边的风吹乱他长长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长,但不是那种及肩的长发男人,再加上他那张有型的脸,使别人很难猜出他是干什么的。事实上,他也不干什么,几年前他在一家传统刊物做过编辑,后来那家刊物因为发行低到只有几百份而停刊,于是他也失业了。但罗周一直都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他给各种各样的报纸和杂志写稿子。一开始一篇都没有发表,概是因为他写的内容还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那一套,尽管最后写成了哭哭啼啼的爱情故事,可是人们依然表示看不懂,或者说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后来罗周现实了,开始写一些“纪实”的情感故事,虽号称“纪实”,其实编得比琼瑶还小资。令他自己都意外的是居然被采用了,这才使他能养活自己。现在,罗周和几个朋友搞了一个剧团,他负责编剧兼导演,下个月,他们的第一部戏就要公演了,可是直到现在,剧本却依然没有完成。演出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根据已经完成的那部分剧本,演员们已经开始排练了。白天他就在小剧场里指挥排练,晚上窝在家里写本子,他担心万一到了公演那天本子还没写好会怎么样?大概投资剧团的朋友们会把他的手指给剁下来。罗周吹嘘说他的手指能够在一夜之内在键盘上打出一部《等待戈多》。听了他的牛皮,朋友们居然真的投资组建起了这个剧团,还帮他联系好了公演的场地和时间。一阵风吹来,他猛地打了一个冷战,盯着电脑上残缺不全的本子。
罗周继续在键盘上敲打着——
第三幕——坟墓谷
背景是荒凉的沙漠与山谷,舞台上摆放着几个动物与人类的头骨模型。时间是夜晚,幕布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音响里放出呼啸的大风声。
(王子上)
王子(张望着四周,伸出双手道):这是哪里?(抬头看天)夜色已经深了,新月已经升起,我随着送葬的车队,踏上了通往坟墓谷的道路。四周一片荒芜,渺无人烟,大风吹起,漫天飞沙(用手掩住眼睛),(忽然一脚踩在一根骨头上,惊恐中大叫)啊,这是,看啊,(惊慌失措)人和马的白骨堆积在路边,也许,古往今来,已经有无数的人死在了这条路上。(痛苦状)不,不,兰娜,兰娜,他们把你带到了何处,你如果听见了我的呼唤,能否回答我?
接下来该怎么写?罗周又是一阵头疼,也许该让兰娜的灵魂出现,在舞台下面做一个机关,然后放一阵烟幕,在一种恐怖的气氛中让兰娜出现。然后,兰娜的灵魂用假声向王子提出忠告,诉说自己遭人陷害变成女巫,而香消玉陨的冤屈,并且告白自己对王子的爱恋,但是警告王子不要继续前进,否则就会丢掉性命。总之得弄得神神鬼鬼的,这样才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否则观众会在座位上睡着的。不过这样一来,会不会有人说他抄袭了莎翁的《哈姆莱特》?也是王子,也是亡魂显灵告知真相,只不过是把国王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弱女子。罗周想到这儿,思绪又陷入了困境,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终于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双肩,然后他站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黑暗中,他看不清苏州河的河水,只能依稀地分辨出两岸河堤上成排的柳树。又一阵河边的风吹来,让他舒服了一些,于是他决定下去走走。五分钟以后,罗周来到了河边,这里的绿树和河堤让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大口地吸着这里的空气,尽管他知道植物在晚上释放出的是二氧化碳。他对这里是很熟悉的,他就是在这儿附近长大的。苏州河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就是一条黑臭的像排水沟一样的河道,尽管这河道上总是来来往往着各种各样的驳船,运来一船船的西瓜与黄沙。但是,现在他却感到很舒服,他仰起头,今夜的星空里几乎什么也没有,黑得可怕,只有四周的高层建筑里闪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搬到这里来以后,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在半夜里跑下来散步了,事实上只要在河边转上一圈,他就能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灵感,把剧本多多少少写下去一点。
这里很安静,他总是能在安静中窥到一些东西,于是,那些东西往往就进入了他的小说和剧本。然而,这一次他所看到的东西却成为了他的噩梦。首先是这里的安静被摩托车的声音所打破了,罗周站在绿树间,看着河堤下的小马路上慢慢地开过来一辆摩托,黑暗中看不清那摩托的样子,只能看到摩托上的那个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究竟是如何的不对劲,罗周也说不上来,只是隐约感到有些奇怪,摩托越来越慢,最后渐渐地熄火了,但那个骑摩托的人却在用双脚往后蹬着地使摩托的轮子向前滚动前进着。看那样子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接着,那人把头盔摘了下来,一把扔到了地上,坚硬的头盔撞击地面的声音非常尖利,让罗周听着一惊。然后那人把头向后仰着,身体几乎躺到了座位上,罗周想那家伙也许喝醉了。那人的出现搅活了罗周所追求的“灵感”,让他又重新被烦躁不安的情绪所笼罩着,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晦气”,然后就走出树丛,穿过马路。那辆摩托依然停在马路上,当罗周过马路的时候,正好走过了那辆摩托,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看一看那个人,于是向那人靠近了一下,他猜那家伙可能已经在座位上睡过去了。
可是罗周猜错了,骑摩托的人突然把身体坐直了起来,正看着他的脸。他们的距离很近,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罗周依稀看清了那人的脸。那家伙穿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头发也是乱乱的,年龄看上去和罗周相仿,但是脸红红的,目光浑浊,从鼻孔中喷出许多难闻的酒气,果然是喝醉了。罗周不想理他,让他这样在车子上睡一夜也不错,总比他喝醉了酒开着摩托到处乱闯要好。可是,那个家伙一把抓着了罗周的手,这让罗周猝不及防,瞬间他还以为是碰到了强盗,最起码也是对方发酒疯了。他想要挣脱,但没想到那人的手上很有力量,竟然无法挣脱,那双手似乎是从事某种户外工作的。罗周有些急,真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揍他一拳,可是,那个人突然开口讲话了:“救救我。”
声音很低很浑浊,带着一股刺鼻的酒气,罗周没听清。
于是那人又说了一遍:“救救我。”
这回罗周终于听清了,也许那只是一个发了酒疯的人胡言乱语而已,也可能他确实需要某种帮助,也许是车坏了,或者是发了什么急病。但是,那人说话的声音却让罗周不寒而栗,那声音似乎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带着浓厚的气声;而且那人说话时的眼神也是近乎于绝望的,眼睛睁大着,罗周觉得那人的眼珠都快突出眼眶了。
救救我——此刻,罗周的耳边似乎全都充斥着这三个字。
怎么救他?罗周心里很乱,自己的手还被对方紧紧抓着,手腕火辣辣地疼。情急之下,他拿出了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他想这家伙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度而引发心脏病了。
忽然,那人放开了罗周的手,把手重新放到了摩托车把手上,那家伙开动了摩托,排气管的响声再次划破了河边宁静的夜空。
“喂,你不能再开了。”罗周想提醒他。
可是那人没有理睬,连头盔都不要了,就这么飞驰了出去,加速度,再加速度,罗周看着摩托远去,心想那家伙一定发疯了。
苏州河在前面打了一个弯,迎面是一排绿树与河堤,所以小马路上有一个弯道。罗周看到那辆飞驰而去的摩托车沿着河边的马路开着,在以超乎寻常的加速度冲刺了一百米之后,那辆摩托没有打弯,而是继续走直线。天哪,罗周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大声嚷了起来:“当心!”
然而,那辆摩托还是以近百公里的时速直接撞到了河堤上,骑手立刻被弹了起来,整个身体被掀到了天上,然后又缓缓地摔下来,摔在了马路中心。很不幸,罗周看到那人的头部先着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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