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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田大介]+cutting+伤痕04+case+of+reincarnation-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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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在同卵双胞胎中,也出现过生下一男一女龙凤胎的例子。那种场合基本上受精卵的染色体组合都是XY——我的脑袋里不知何时装了上述的知识。只不过,这种同卵双胞龙凤胎的例子非常罕见,就算顺利生下来,女婴那边也多半会罹患先天性的重大残缺。
  「换个话题吧。我与圣的母亲,在怀长男时因运气不好而得到怪病、流产,之后就再也无法怀孕。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葛峰产业在当时还叫做葛峰制药工业。」
  昂稍微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完全吸收他说的话。
  他刚才说,十九年前。如果他没说谎的话,我眼前的葛峰昂与姐姐(?)葛峰圣,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人世的……不,那种事其实不难,何况我也亲眼确认过了。只要想起之前见过的异常光景,就不会有任何疑问了。
  昂大概认为我已经整理出结论,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没错,葛峰昂与葛峰圣,就是利用已经流产的葛峰家长男DNA所复制出的一对双胞胎。这对姐弟是在试管中受孕,利用人工胎盘与人工羊水培育长大,可以算是现代的何蒙库鲁兹吧。」(译注:Homunculus。传说中欧洲中古时代炼金术师创造出的人工生命体。)
  他说道。
  「……」
  我哑口无言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少年的脸,想找出一个礼拜前那位负责当白兔的少女,与这位五宫酷似到恐怖的少年到底有什么相异之处。(译注:WhiteC Rabbit。艾丽斯梦游仙境中引爱丽丝入神奇国度的角色。)
  「直到约两年前我才知道自己出生的真相。姐姐与我都从小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母亲也毫无保留地爱着我们,所以我从来不把这件事当作什么耻辱。我甚至还找姐姐讨论,决定谁才是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听起来很温馨吧?况且得知这件事以后,还让我们觉得自己是上天特别选中的对象,足以向他人炫惧。对于心灵能相联系、互通的我们来说,这种奇妙的能力更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
  「心灵相联系?」
  「是啊,没错。我跟姐姐的心灵能够互通,思考与情感也能轻易地共享。这或许可称得上是一种性能稍差的心电感应吧。可能是由于我们是复制体,或是被植入了其它因子所致,真正的成因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这样了。用餐的时候我们能在心中讨论美味或难吃。晚上睡觉时也会梦见相同的情节。为了确认我们的心是否相联系,我们还会交替玩着捉迷藏之类的游戏。就连之前要破坏你跟西周澪的感情,也是利用这种能力来掌握时机的。」
  「……咦?」
  「不然的话,我们就无法在你跟她身处同一间咖啡厅的情况下,躲过她对你的注意力,偷偷把你带出去了。」
  「所、所以说……」
  我一边颤抖,一边对残缺的最后一块拼图进行确认。
  「我跟澪之所以会吵架——还有我之所以会死——」
  「应该可以算是我跟姐姐促成的吧。」
  噗滋——我感觉自己已然崩溃的思考回路被切断了。当下一秒钟我回过神时,我已经揪起了葛峰昂的衣领。
  「你痛苦吗?」
  葛峰昂问道。
  「你难过吗?」
  他完全无视我的粗暴举止,继续淡淡地问着。
  「你憎恨我们吗?」
  在这种近距离下他回望我的眼神中,依然找不出半点痛苦或悲伤的成分。
  插图076



  「我可以想象你目前的内心处境。你已经彻底被搞迷糊了。有太多太多情绪胡乱地混杂在一起,让你无力将它们一一分类。举目四望,你找不着半根浮木,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虚无飘渺……不……」
  他露出浅浅的一笑。那就像颜面神经与肌肉已经切断了连结一样,是一种极端不调和的笑容。
  「至少你已经察觉出一件事,你发现自己就跟海边的沙堡一样脆弱。只要稍微移开视线,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崩溃。你俯瞰着这座被海浪摧毁的城堡,觉得这辈子拚命建立的自我,简直就是个无聊透顶的存在……」
  ——咻。
  我把揪住昂的手放开了,那就好像不小心摸到干烧的水壶时,反射性地将手缩回去一样。我感觉背部的寒毛直竖,但相对地,手掌心却渗出了讨厌的汗水。
  太恐怖了。
  这位年纪跟我差不多、正坐在我面前的少年,刚才说出口的那番话已大大地吓住了我。
  我开始畏惧葛峰昂。
  他那双眼睛——正直直盯着我——尽管有色彩鲜明的虹膜,眼球底下却沉淀着浓密厚重的黑暗。而那层黑暗,还牢牢地捕捉了我的身影。
  我已经习惯这种人缺乏情感的透明眼珠了,然而,葛峰昂的眸子却又与那种透明刚好成对比。他的眼珠很接近普通人,拥有普通人会显现的目的与欲望。但他的目的呢?到底是什么?
  倒映在他眼球上的我,现在已经快被拉入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澪中。
  「我姐姐刚再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当时陷入极端的混乱。你因为出事时几乎是立即死亡,所以没留下什么痛苦的记忆。太幸运了,这种死法真的是非常愉快啊。不过……我姐姐就不同了,她可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死去。」
  ——为什么他会拥有如此的眼神、如此的表情?
  昂完全不理会心中天人交战的我,以淡淡的笑容继续述说道:
  「在森林中迷路的经验,想必很寂寞吧。那种寂寞简直要让你怀疑,自己是否会孤独地死在这里。不过,你真的能理解死在森林中的寂寞吗?想象看看自己被打了麻醉药以后,肚子被掀开,亲眼看着乌鸦啃食自己身体的感觉吧?是自己的内脏被逐渐掏空喔?虽然感觉快要发狂了,但却缺乏作为疯狂导火线的『疼痛感』。身处幽暗又危机四伏的森林中,缓缓死去时的感觉,以及临死前那种绝望的寂寞,你真的有办法想象吗?」
  ——你有在森林里迷过路吗?
  我回想起圣曾对我投出的这个质问。
  「那种感觉同时传达到我心中。自己原本激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地失去温度……我到现在依然无法忘怀。看不见的手从自己的肋骨缝隙间插入,在胸腔内挖出一个无底深渊。而在这个无底洞之上,我的心脏危如累卵地垂挂着。从无底洞吹上来的冷风,从心脏开始冻结了我的身体。为了避免连我的心都一起沉入『死亡深渊』中,我拚命关闭自己的心。如果再继续跟她『联系』下去,恐怕在肉体之前,我的精神也会先难逃一死吧。
  不过,我最后还是凭借着仅存的一点『联系』找到姐姐了……看见她的尸体后,我马上按住自己的腹部。因为有一个长相跟自己几乎完全一样的人,内脏已飞散至四面八方。我没有勇气上前,我甚至不敢走过去确认那真是我的姐姐。
  等到『联系』完全消失后,我才战战兢兢地前去检视死者身分,并打电话给起初完全不相信我的警察。我能够那么做,是因为姐姐当时已完全死透了;她现在只是一个跟我完全没有『联系』的物体。」
  「……」
  我听完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我也不想开口。昂的话乍听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看着他的表情聆听后却让我只能不置可否。
  拥有人类形体的黑暗。充满虚无的怪物。
  我并不同情他,也不会为他感到悲伤。我只是因为不想刺激眼前这位黑暗,所以才选择默默无语。
  「凶手很快就被逮捕了。他是一家被葛峰产业并购的公司前董事,要取得麻醉剂或是类似的药品并不难。至于动机,单纯只是为了报复、迁怒而已。如果他没找到我姐姐,或许会转而对我下手吧。
  我对凶手并没有憎恨的情绪,我也没有心思去做那种于事无补的行为。我只觉得自己意志消沉、毫无任何动力。我失去了姐姐,正如字面上所述,就如同失去了我一部分的心。我过着缺乏真实感的生活。机械性地进食、义务性地上学、自动性地入睡;所有日常生活的一切都对我失去了意义。我也不知道自己继续活着的理由是什么。你会问我,既然如此何不自杀算了?但就是因为活着跟死了并没有两样,所以也没有必要特地去死了。反正总有一天我的身体会突然损毁、无法动弹……我怀抱着如此奇妙的预感过了好长一段日子。
  但到了某一天,我心中缺损的那部分突然被填补回去了。那种我怀念好久的感觉,因为太过突如其来,起初我反而很难接受。不过,当那个像大骗子般的黑衣人出现,把我带去医院后,我终于和姐姐重逢了……但结果……」
  昂「呼」地吐了一口气。他望着自己的掌心,就好像在看手相般凝视了许久,最后,他才对自己陷入绝望的未来命运摇摇头。
  「但结果,姐姐比谁都畏惧我。」
  某处突然响起乌鸦的叫声。我被吓了一跳,忍不住转过头,但背后却找不着半根黑色的羽毛。那种不吉利的噪音,就好像从天而降般敲打着我的鼓膜。
  「……在这个世界上,圣最讨厌的动物就是乌鸦了。她在看见乌鸦时我也能感受到如此的心情,此外她也曾亲口告诉我:『我最讨厌那种装模作样的黑色羽毛、眼珠、鸟喙,还有脚爪』。然而比起乌鸦,姐姐更憎恨的对象似乎是我,我心中那种对『死亡的恐惧』不断威胁着她。这就像是一种反馈吧?即便圣想将当时的事件视为作梦或幻觉一笑置之,我心中的记忆与情绪也不容她轻易淡忘。当我发现无法相信自己存在的姐姐,开始出现自残行为时,我忍不住这么想:『我眼前的姐姐真的是葛峰圣吗?』结果这却犯下了大忌。我的这种想法让圣更为痛苦,那是因为我们两人的心灵依旧互相联系之故。」
  听到这,我突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想法。在昂的描述中,「姐姐」与「圣」两种称谓总是交错不定地出现。这两个名词所指的应该是同一人物才对,但他灌注于这两者的情感却有着微妙的差异。
  不知道他是没有注意到这点,或是根本不在乎,总之他依然以一成不变的口气继续剖析道:
  「当然,一直到今天我都相信眼前的圣就是圣本人。然而,我的心所实际感受到的却不是那样。我还能提出什么更好的证明吗?我们姐弟俩一生以来最珍惜的,就是这比什么都重要的『联系』。结果如今却出现了破绽、矛盾。『自己明明不相信自己是以前的自己,但现在的自己身上又能找出自己是自己的证据』。究竟弄错的人是谁?或许是我吧?就在我犹疑不定的同时,姐姐开始出现疯狂的自残行为,我极力阻止她。那是当然了,谁也不愿看见自己珍惜的人遭受伤害。不过,除了阻止她以外我也别无他法,姐姐痛骂着努力抓住她手腕的我,甚至还说出真后悔出生在这世界上之类的话。所以我只好回答她:『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我都愿意为妳去做』。结果……你知道圣怎么说吗?」
  昂以漠然的微笑对我问道。
  我当然知道正确答案。因为我实际听过那句话,甚至还实际说过那句话,就在大约两小时前而已。
  「——『既然如此,就由你亲手伤害我吧』,姐姐如此要求我。没错,我真的在姐姐身上留下了伤口……也是从那次之后,我才开始称自己的姐姐为圣。我与姐姐发生了关系,是啊,没错,我侵犯了圣。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在圣身上留下了伤害。我变成了她的道具,让圣自残用的道具。」
  ——我终于能理解了。
  为何昂的眼珠底下会有如此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是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逃避之故。
  葛峰昂这个人在面对圣时,选择了将真相烙印在自己心底而不是逃避。因为他完全不将目光从黑暗上移开,所以自己才会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眼珠子一直对准我的昂,这时突然别过脸、叹了一口气。那是一口又深、又长,又沉重的气。
  「……我本来没有打算告诉你这些的。就连那个西田我也没说。结果,最后还是让你这个没有原则的伪善者知道了。」
  我屏住呼吸、忍不住向后退。直到昨天我才发现自己身体的真相,而他抬起头后显露出的这副疲惫模样,简直就像一面镜子般暗示着我的将来。
  「既然都说了,干脆再提一下……你知道什么是『原罪』吗?」
  「……亚当与夏娃因为犯了禁忌、偷吃智慧之树上的果实,所以日后人类世世代代都必须背负着罪……」
  我扯着干枯的喉咙、以低沉、嘶哑的声音回答昂。昂则自嘲地在我面前将双手摊开。
  「在智慧之树的果实中,其实塞满的正是对罪的辨别力。就像亚当夏娃明知自己犯了禁忌,还对神说谎『我们并没有吃果实』一样……智慧之树果实让人背负具备辨别能力的罪,所以才会明知自己有错还一错再错;不但对神欺瞒,也对自己说谎。」
  昂脸上的自嘲意味更浓厚了。那种自嘲就像地表出现一个龟裂的大洞,让人对里头的深不可测感到畏惧。
  「因此,我们所犯下的错就宛如原罪。即便知道这么做最后只会带来伤害与痛苦,我们依旧无法罢手。我与姐姐只能完全仰赖这最糟糕的『联系』关系……对伤害的执着、明知故犯的过错,这些都是『原罪』——也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一种罪。」
  「……」
  我与昂都已经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这时,广播就好像在嘲笑我们一般告知特快列车即将进站。在这座只有我们两人等待的非假日月台边,特快列车发出犬只般的悲鸣并缓缓停了下来。
  「……你走吧。」
  昂说道。
  「如果你能顺利逃跑的话,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能逃跑的人才是最幸运的。如此一来,至少双方都无法再伤害对方。」
  「……」
  我默默无语地拿起旅行袋,走上电车。当我回过头时,昂依然坐在长椅上,以空虚的表情望着我。
  「————、————」
  车门随着压缩空气发出的推动声关闭了。电车随即加速,把昂、车站,还有这座城市都抛诸脑后。
  「……我猜得一点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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