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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张抗抗-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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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亲了,让她像招弟一样嫁到城里去。话没讲完,来弟就哭了。来弟心想,要是像招弟一样嫁过去给自家男人和孩子当保姆,还不如在乡下嫁个好人,以后自己到城里去做保姆挣钱呢。但来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弟只有不停地哭。来人被她哭烦了,问她到底为什么,来弟止了泪,怯怯说:你们没看如今城里那些男学生女学生,都在上山下乡,城里要是真好,他们为啥到农村来落户嘛?说得那人饭没吃调头就走了……
来弟虽然不识字,但这几十年中,凡遇大事,都是自己拿主张。
吸尘器嗡嗡响着,那声音像一群大鹅吵吵闹闹地在河滩上争食。大鹅伸长了脖子,扁扁的嘴巴从草地上忽噜噜地掠过去,就把地毯缝里的灰尘都吸进肚子里去了。来弟觉得吸尘器这个东西真是好,能把灰尘都一粒粒挑出来,就是扬谷机和筛子也做不到的。
她吸完了卧室的地面,又在吸尘器的头上换了一个尖嘴的角拐,把角角落落积了一个多月的灰尘,仔细吸了个干净。
来弟认为干活就得这样——要么不干,要干就得干彻底了。“彻底”这个词,还是那年在部长家时学会的,后来发现许多地方都用得上。
其实,就这点家务活,有力气自己就干了,何必要花钱请人来干呢?有钱买东西吃好的,干什么不行?来弟虽然做了20年保姆,但对城里人为什么舍得花钱请人做家务,仍是不大明白。来弟思考了许多年,得出的结论是——城里人实在比乡下人懒多了。除了懒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呢?他们有时间看电视看电影听音乐卡拉OK臭聊天还去旅游,怎么会没有时间做家务?城里的女人更懒,上班去一天换一套衣服逛商场做美容都有时间,却买些冻饺子切好的盒菜一下锅就吃……
懒就懒吧。来弟对自己笑了一下。城里人要是不懒,就没有乡下人的活干了。城里人懒,农村人才能挣上城里人的钱。城里人再懒,也是饿不死的……
来弟吸完了卧室的地毯,把吸尘器搬到了客厅兼书房的那间大屋。
梅子朝来弟点点头,抱着一个大本子就躲到卧室里去了。
来弟觉得梅老师哪样都好,就是不太会料理家务。来弟在北京做了20年保姆,北方的饭菜,像烙饼擀面条蒸馒头包饺子样样都学会了,主家常夸她比北方人做得还好。但梅老师连焖个米饭都不会,不是糊了就是生了,要不她男人芦迪怎么不爱在家吃饭。梅老师的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养大的,从小给她吃糊饭还考上了重点大学。梅老师平时稀里糊涂总是把钱乱放,连抽屉也不锁,要不是来弟手脚干净,换个人,早把她的东西偷光了她也不会知道的。有时候轮到来弟来做钟点工,梅老师正好有事要出去,她就会把来弟一个人留在家里干活,顶多嘱她走的时候一定把门锁好。像梅老师这样的人,若不请保姆日子就没法过了。来弟虽然认定了城里人的懒惰,但觉得梅老师独独是个例外。
来弟在梅家3年多,梅老师总共跟她生过两次气。一次是为了书。来弟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把水洒在梅老师的一本书上了,梅老师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急得脸都红了;还有一次,是来弟在阳台上擦玻璃的时候,顺手就把一只纸盒和几个塑料袋,从阳台上扔到楼底下去了。那次梅老师真的发了火,当时就让她跑到楼下去把那些东西拣起来,重新扔到垃圾箱里去。来弟觉得梅老师有点怪,扔到楼下的空地上和扔在垃圾箱里,有什么不一样呢?那空地又不是她家的地方……梅老师总喜欢说保护环境什么的,环境那么大一个东西,怎么保护啊?
吸尘器又响起来,有点像杀猪时的猪叫,再过一会,就是猪的哼哼声了。
来弟侧过身,看见梅老师正趴在卧室的桌子上写着什么。
来弟在心里叹了口气。来弟想梅老师虽然不会做家务,但梅老师是真有学问的人。梅老师是女人,自己也是女人;梅老师虚岁今年46,自己也是虚岁46——人和人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第一部分:钟点人按4块一小时算
16:00——
梅子听见有人敲门,想想下午4点并没有约邀客人,因手里的工作正忙,就不想去开。但来弟已经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梅子一看,原来是同事老刘,他说好晚上要来取一份资料的,不知怎么突然就闯来了。梅子有些不悦,正想把资料隔着门槛递给他,他却大模大样地进来了。
老刘落了座,压低了声音问梅子:开门的那个人,可是你家保姆啊?
梅子说那是个钟点工,名叫来弟,从安徽来的,在北京20多年了。
老刘喜出望外地说,他在进行一项关于农民工的课题研究,正想搞些调查,是否可以和来弟聊几句呢?
梅子到厨房去和来弟说,让她休息一会儿,那个朋友想和她说说话。
来弟说我有什么说的啊,都是些没用的话,就干活还行。
老刘把来弟打量了一番,说你还真看不出是农村人,到底在城里年头长了。
来弟说,我这个人,生下来长得就白,城里人也有黑的呢。
老刘就问她,钟点工一小时的工资是多少,一个月下来,总共是多少?
来弟也不坐下,看了看墙上的钟,像是随时准备要走。匆匆回答说,如今一个小时是3 块5毛钱,一次一般做4个小时,半天可以挣14块钱,一天是30 块左右。如果晚上也做,大概可以挣到40块。
老刘惊讶地说,那一个月差不多就有一千多块了,比我还多呢。
来弟淡淡说,那还不算每天在路上的时间呢,从这一家到那一家,路上的时间又不算在工钱里。还有公共汽车票,车票涨价了,一上车就是5毛钱,一天下来,还不得两三块呀。还要租房子住呢,一间房那么点大,就要500块600块的,说涨就涨,这两年就涨了三回了。还有回家的火车票钱,火车票一年年涨价,从北京坐到合肥,硬座票从19块涨到40 几,再涨到100多,涨了好多倍了……
梅子插话说:来弟,过年前你走时,我就说工资该加了,什么东西都涨,你们的工钱也该随行就市的。要不然,我从今天就给你按4块一小时算吧……
来弟连连摆手,说梅老师今天先别着急,也不是你一家人,我得一家家都说好了,大家都没意见,再一块儿涨不晚,这样谁也说不出什么。有的人家嫌贵,我就不给他做了,不能一家一个价,那不公平。刚过一个年,正好重新开始,做事总有个道理,我们钟点工也一样……
老刘长叹一声,说想不到如今的保姆也这么头头是道的。愣了一会儿,又问来弟每天从这家到那家,累计工作时间一共是多少个小时呢?
来弟问:什么叫——累计?
梅子说就是总共。来弟想了想,说从早上出门算起,总共16个小时还多些。
老刘感叹地搓着手,连声说,那你们太辛苦了太辛苦了,这……不符合劳动保护法……
来弟的眼珠转了转,噗嗤一笑说:什么劳动保护,在外就靠自己保护自己。不好的人家,他要我干,我还不干那!挣钱哪有不辛苦的,要想舒服回家去呀。再说,我看梅老师,每天的工作时间,累计也和我差不多少……
梅子也笑起来。
来弟抬头看了看表,扭头就想走,老刘叫住她,说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老刘的问题是:既然做钟点工那么辛苦,居无定所,食无定源,像来弟这样的“资深保姆”,如果有一家人愿意出高工资来聘请她,请她住在家里做固定的保姆,报酬和她每月做钟点的钱差不多,她愿不愿意干呢?
来弟有点兴奋地回答说:噢噢,真有这样的人家呢。我以前做过的一家人,男的不知干什么的,好像发了财,那女的一次在路上碰到我,还让我回去哩,开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价。我怎么回去呀,我那么多主家,已经干了那么些年,一下子都辞了,家家都受影响。再说,我要是在她家干不长,不干了,怎么办?回头来找这边的主家,谁还要我?那不是把现在的主家都丢光了吗?
老刘说:那你可以尽量往长了干嘛……
来弟想也不想,坚决地摇了摇头:那也不干!
老刘大惊,问她为什么不?
来弟不语,想了一会,说:我不愿住在人家里,像个佣人,受人管。我干钟点多自由啊,出一份力拿一份钱,干完了就走,谁也不烦谁。再说,我自己还有个家呢,再破再小,也是自己的家啊……
来弟又看了一次表,脸上略略显出了焦急的神情。她扭头对着梅子说:我还得去干活,你们说你们的吧。
来弟走开后,梅子对老刘说:我发现,钟点工极少有重新回到人家家里去做全日保姆的。据我对来弟的了解,除了她自己说的那些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来弟自从做了钟点工,早出晚归,开始产生了一种上班的自我认定。整天奔波虽然很累,但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在给人做保姆,而是一份——工作。
老刘茫然地点点头,又呐呐地问了几句,拿了资料便走了。
梅子想,老刘做的调查,也不过是一项工作而已,他能真正懂得来弟这样人的心思么?进城来做工的农民,其实心里都有很深的伤痛,那是城里人不容易知道也并不想知道的……
梅子看看表,已近5点了。本打算在下午把论文的初稿拉出来,让老刘这一搅,今天的工作计划就乱了。梅子恼恨那些不尊重别人时间的人。
第一部分:钟点人一天做16个小时
17:00——
来弟在厨房,开始擦洗油腻的炉台、水池和油烟机。
她想那个姓刘的老师问那些干什么呢?就算上了报纸,又有什么用?钟点工按钟点拿钱,一天做16个小时,是自己愿意。放着老家楼上楼下的新房不住,跑到城里来住大杂院,不是为了多多挣钱拿回家去,到城里来受这些罪?
电话铃响了,一连响了好几声,梅老师才去接。说话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灌进来弟的耳朵,她听出那电话像是梅老师的女儿从外地打来的。来弟在梅家几年,发现梅老师的女儿多半在下午这个钟点打电话来的。梅老师每次接女儿电话,总是听得多说得少,听着听着就哈哈大笑,倒好像那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双挠痒痒的小手……
来弟想起自己每天晚上回到家,小孙女都已经睡着了;她早上出门时,小孙女还没醒来。一星期能见到小孙女一回醒着的样子,她哪怕就是张嘴打个哈欠,自己也忍不住笑得像个弥勒菩萨。
梅老师放了电话,到厨房来续茶水。
来弟和梅老师打趣说:女儿离得这么老远,想不想啊?
梅老师说:怎么不想啊,晚上做梦,没别的,都是她小时候的事儿……
来弟觉得自己的魂灵一下子就从窗户里飞出去了,在城里一座座高楼的尖顶上游荡。魂灵轻得没有分量,像云彩一样任风吹着走。来弟喜欢刮北风,假如在刮西北风的冬天里,她的魂灵顺着风就飘到老家去了。她离开老家跑到城里来的时候,大的儿子7岁,小的女儿5岁,孩子长大之前,还没有跟她来北京的那些年里,她每天都像总是丢了魂灵一样,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来弟刚到北京那时,主家说她梦里都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问她那是不是她的丈夫,她羞红了脸,说那是她儿子的名字。儿子9岁那年,有一次掉在门口的水塘里,差点没淹死。事情过去两年后,男人才写信告诉她。那已是她来北京的第4年,来弟从到北京做保姆,一咬牙4年没有回家。主家的饭桌上,那孩子总是东挑西捡的,今天不吃肉明天又不吃鱼。来弟想起自家的孩子,怕是连肉的滋味都忘了,心里一酸,抱着碗就躲到厨房里,眼泪啪啪掉在饭碗里,那饭粒都是咸的……
那时隔上三五个月,男人会有一封信来,三言两语的,给她说一说孩子的事情。她看不懂信,每次都让主家上学的孩子给念。家里来过两三次信了,她便求主家的孩子,给她写一封回信。平日里攒了那么多想说的话,看着那孩子不耐烦的眼神,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在梦里想了一百回的话,就是让孩子好好念书。她想他们,想又有什么用?如果她不出来做事,两个孩子恐怕连学费都交不起,认不下字,又得像她一样做文盲,他们这一辈子还会有出头之日么?她这个做娘的,不要悔死么?
来弟认为自己鬓角上一丝丝隐隐的白头发,就是那些年想孩子想的。
到了儿子高中毕业,那年她回家过了年,就把儿子带来了北京。来弟去求她的主家,给儿子找一份儿事做。儿子先是在饭馆给人刷碗,又蹬过送货的三轮,替人换啤酒什么的,还在一家建筑包工队里挖过土方。儿子太老实,干的都是力气活。有一天,儿子说如今光有文化没有技术不行,把挣的钱都交了学费,去上什么电脑培训班。后来儿子就进了路边的一家店,在那里给人打电脑。来弟有一次特意绕道到儿子的店里去看他,见他两只手在一架机器上来回忙活,敲出嗒嗒嗒嗒的响声,比钟表的嘀嗒声还要快。就见桌上的电视里,噼哩啪啦地往上蹦字,像田坂里的蝌蚪一样密密麻麻,一会功夫,蝗虫似的飞起一大片。来弟看得发傻,欢喜得不行,心想自己到底是没白辛苦,儿子真是有出息了。儿子就在那店里认识了他后来的老婆,俩人一说都是安徽老乡,没几个月就定下了。来弟的儿媳妇是替人看摊卖衣服的,一个月挣得比来弟的儿子多好几百块,但她偏偏看上了来弟的儿子,说他脑子够用。
来弟的儿子结婚到现在,一直还跟来弟在一起过。一间房拉个帘隔两半,儿子媳妇睡里边。来弟和女儿睡外面。来弟有时在睡梦中听见那边的动静,翻个身把被子一拽捂上耳朵,心想若是让男人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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