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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蛇在野 作者:李忆仁-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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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方伐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城内,却不走大道,偏偏在屋顶房檐等等滑不溜手的地方跳纵腾挪。风“呼呼”地吹,京都笼在一片黑色中,偶尔还有一两处秦楼楚馆的红色灯笼在暗夜中摇曳。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火光。
方伐柯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和风融为一体,自己就是风,风就是自己,这感觉让他感到莫名的愉悦。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一条黑影在远处一闪,转眼就消失了,就如同噩梦中的蝙蝠一样,又融入到黑色的睡梦中去了。方伐柯心中一动,向那方向悄悄掩过去了。
那影子如同鬼魅,简直是在屋顶房檐上飘行,不时地在黑暗中显露一下身形,就如夜色尽头的一抹晨曦一般,分外惹眼,也好在如此,方伐柯才能勉强不被他甩掉。
跟了也不知道多久,黑影倏然间又是一晃,忽然落下,竟然再无半点踪迹。方伐柯分辨地形,原来却是到了城南的“颍园”了。
“那黑影到了‘颍园’之后就消失了,”方伐柯道,“我心中好奇,更想到这些日子京都的怪事,隐隐觉得那黑影鬼鬼祟祟,必有蹊跷,于是,也落下园中。四周黑漆漆的,树木枝条重重叠叠,幽暗难名,却找不到路径,走了不一会儿,渐渐的,身边那些树的样子也都变得一模一样,黑森森的一片连一片,我知道迷路了。正焦躁间,忽然发觉前面有光一闪,心知必然有人,于是就奔了过去。”
火光照进林子深处,仅仅染红了一小片黑暗,剩下的都像梦一样浑沌。方伐柯一路向那亮光奔去。
树木在风中摇舞,仿佛有许多不知名的妖魔,正待择人而噬。天上虽然有黯淡的星光,但星光却更增加了这园林的神秘恐怖。到了光亮处,他略行凝定,发觉到了一座小楼前,火光便是那楼上一扇敞开的窗中发出的。小楼的周围,却只有枯萎了的树木,颓败了的山石小亭。
他心念电转,千百个念头在心中倏然闪过,片刻间已有了计较,当下蹲了身子,一跃而起,或以掌拍,或以足踏,凭着墙角栏杆,借力攀上小楼,却是轻手轻脚,没发出半点声音。
三楼上,他一手勾住房檐,身子倒挂了,从敞开的窗子看进去,房内却没一个人。听听左近没有声响,便耸身跳进了房间。
房间中只有一桌、一椅、一凳、一火炉、一书架、一幅中堂山水。桌上摆有文房四宝,椅子宽大舒适,火炉犹有余烬,书架上满是书籍卷宗,山水画墨迹森森。
一处典型的大户人家的书房,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儿,方伐柯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大大的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仔细打量房中的家俱摆设,花木笔研,壁上书画,什么特异之处都没发现,心中却越来越觉异样。
方伐柯目光一转,猛然注意到异样的缘由。原来那书架上罗列了许多乌突突的古怪东西:有野兽的头骨、干瘪的昆虫、风化的岩石,还有枯萎的花叶……林林总总,甚是奇特。
书架本来是最容易注意到的地方,但当一个人处于一种特殊的紧张中的时候,却往往会将最明显的地方遗漏掉。
“那都是些极其古怪的东西。”方伐柯道:“我后来才想到:据说海外有人专门收集研究上古之物,却与中土不同,他们收集的不是古董珍玩,乃是动物骨骼、木变石、虫獬尸体等等,抽干血液,制成永不腐朽的标本,自称格物致知,进行一些考究远古的奇特研究,以推断大千世界诸多生灵的起源。却不知是也不是?”
元畏鲸点点头,道:“不错,海外极西处的一些岛国中,确有此事。”
诘忍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没说。
方伐柯道:“我当时自然没想到那么许多,只是觉得饶有兴味,随手抽出了一两件来看,于是……于是就发现了这块木变石!”
夏掌轩一直在凝神细听,此刻也忍不住说道:“古怪!古怪!”
方伐柯道:“不错,的确古怪,谁能想到在京都城南的一处废园之中,竟然能寻见与我等身世大有渊源的东西,也太凑巧了。”
姜沣道:“确实古怪极了,伐柯,后来却又怎样?”
方伐柯沉吟着,回想起当日情景。
那晚在小楼之上,方伐柯见了那神秘的木变石后,自然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寻常,而此地颇有妖气,更非久留之地。当下将木变石揣入怀中,听听四下寂无人声,便要跳出窗子离去。
就在这时!灯火猛地熄灭了!一切陷入死沉死沉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方伐柯出其不意,吓了一大跳,旋即略一凝神,就镇定下来,在黑暗中站住了,一动也不动。
突然,他在黑暗中依稀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征兆,仿佛房间中有一只无形却庞大的怪兽,正在阴影中,冲他喷出“咻咻”的鼻息。整个房间似乎成了那怪兽的鼻腔,被呼吸的气流压力挤压得一伸一缩、一伸一缩、伸缩、伸、缩……
方伐柯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随着空气的压缩而沸腾,心“怦怦”乱跳,浑身燥热不堪。危险给他的感觉是双重的,紧张而又亢奋莫名,内心深处似乎隐隐地在期待那危险降临。
方伐柯天性热爱冒险,一生中所经历的危险数不胜数,几乎是只有把危险作为养料食粮才能生存下去。每一次危险靠近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产生这样的一种古怪意象:一架庞大的海兽骨骸;一泉喷薄的地火;一副受刑致死的女体……很危险但是让人感到宁静,残酷得让人战栗,却又优美得叫人发狂。当头脑触摸这些意象的时候,会感到浑身绷紧,一种类似暴虐的快感油然而生,一旦危险过去,放松下来,空虚就会席卷而来,继之的是空虚后永恒的空乏。
方伐柯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为了危险而生的。
他肌肉绷紧,全神贯注,神经高度亢奋,好像一只发怒的豪猪一样,箭拔弓张,随时准备反击骤降的危险。
元畏鲸听方伐柯讲述当日情景,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茫茫海上,在那艘满载干尸的
幽灵船上的时候自己的感觉,不同的是:当时他却没感到亢奋,只是觉得紧张、压抑、恐惧,不禁打了个冷战,问道:“后来怎样?”
方伐柯懒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黑暗中和那种压力对抗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可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压力忽然消失了,就好像从来就不存在那压力似的。可能是神经有点太紧张了,不过是我在臆想罢了。”他自嘲似地一笑,举杯喝了一大口酒,最后说道:“后来我就带了这块木变石离开了那座园子……却忘了跟别人提起这件事了。”
众人静候片刻,以为方伐柯还有话说,却不料他就此打住了,再无只言片语,彼此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不知说些什么,自然是谁也没有说话,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外面风雪犹未止息,已是三更时分,天昏地暗,忽然远方传来一串小儿的啼哭声,如裂帛,如杀猪,如鬼哭,叫人好生烦躁不安。
便说话了:“今晚我等长谈,理清出来一些脉络头绪,种种线索串接在一起,都指向‘颍园’与诸多怪事似乎大有联系。你们怎么想?”
诘忍点头赞同道:“不错,即便毫无联系,也还是一条线索,也许多少有些帮助。”
众人都点头称是,于是,夏掌轩道:“那就这样吧,那‘颖园’着实可疑。那棺材也是大有疑点。稍加推论,我忽然有点想法。”
“什么想法?”方伐柯忍不住问道。
“棺材所用之木,很可能来自闽南,又或者是闽人迁徙,带入京畿。反正无论如何,那内藏金蚕的棺木是决计不会自己迁来北方的。咱们便从此处着手,看看是否能有突破。”
众人一起点头称是,都说:“有理!有理!”
夏掌轩沉吟了一下,道:“伐柯,你久居京都,大小事体熟稔,门路又多,便去查查棺材一事吧。姜老弟、诘忍和尚你们回‘佗摩’禅院去接苏姑娘,那里也不是一个久留之地,也许会有危险也未可知。畏鲸老弟,你反正是闲不住的,就跟伐柯一起去吧。我留在船上为大家传递、汇总消息好了。”顿一顿又道:“诸事离奇古怪,幕后元凶恐有惊人的手段,各位一切小心在意,千万别有个闪失。”
姜沣等齐齐道:“多谢哥哥记挂,我等自会小心。”
夏掌轩点点头,看看众人兀自端坐不动,说道:“还坐着干什么?去吧。”
众人仿佛如梦初醒,都站起了身,相互长揖,出了舱外径自下船,各自去了。夏掌轩自己一个人坐在船舱中喝酒,也没出来和他们道别。
夏掌轩一辈子都在水上讨生活,从来没有踏足过陆地,仿佛对陆地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而江河湖海才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
在一个月之间,很多船只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失踪,或者发生了惨祸,其中很多死去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下属、或者同僚。他总是感到自己难逃其疚。他深信一切的背后必定隐藏了一个恶魔般的凶手,但是对那凶手他却感到莫名的畏惧。
北国的朔风“呼呼”狂啸,大雪下得更猛烈了,河岸上的树林在哀诉、呼号。风吹在船篷顶上,发出一片奇异的声响,使人不禁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面一声长叹,那声音是那么的深沉、凄凉、若断若续。
他喝了一大口酒,嗓子里火辣辣的,像烧了一把火。酒意上涌,眼睛有些模糊,但是意识还是极端清醒的,正是这种飘然和冷漠所构成的矛盾一下一下地刺着他。远处,不知是哪一座寺院的钟声响起,悠扬而又沉浑,在雪幕中回荡,似近实远,似远更近,缥缥缈缈,发人惊醒。
夏掌轩心中一阵悸动,忽然觉得那钟声实在是很寂寞,很寂寞,很寂寞的……
第八章谋皮
皇帝站在宫城的一处宫殿中,迷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伺候的内庭总管高公公小心翼翼地端来茶盏,伏在地上,双手过头捧给皇帝。却没引起皇帝的注意。
高公公知道,此刻皇帝正陷入冥想中。每天大部分时间里,皇帝都是靠冥想来打发时间的。皇帝或坐,或站,或凭高俯览,或闭目深思,没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高公公认为:既然是冥想嘛,那么牵扯的必然是玄幽的、久远的一类东西。皇帝是神圣的,高贵的,绝俗的
,高公公区区一个阉人,怎么敢擅自窥测皇帝的内心世界?再说那也不关他的事,他只希望皇帝能尽快醒转过来,手已经发酸,膝盖已经发麻,整条脊梁骨弯得失去了知觉,可是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皇帝在考虑很神圣的事情,一个阉人怎敢打断他的思绪。
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钟声,悠扬而又沉浑,在雪幕中回荡,似近实远,似远更近,缥缥缈缈,发人惊醒。
皇帝恍然惊觉,回过头,看见高公公伏在地上,便问道:“怎么了?”
“启禀皇上,”高公公捏着公鸭嗓回道:“邢大人和龙帅求见,都在外面候着呢。”
“你这千刀万剐的老阉狗,”皇帝有点生气,“他们来了,怎么不尽快告诉朕!快快宣他们进来!”
高公公赶紧磕头,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不一刻,带了邢峻和京都第一勇士、戍边将军龙子轶进来了。三跪九叩地行罢大礼,皇帝赐座。
邢峻依旧板着一张铁脸,面无表情,阴鸷深沉,坐得直挺挺的,像一块生硬的铁板。在他一边的那个人,外披暗红色驼皮大氅,内穿镔铁贯胸链子甲,头戴摩云兽头盔,身材极高,但是瘦得不像话。满头白发,相貌乍一看去,似乎已经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是如果细细端详,却发现其实年纪不过三十许间。眼窝子深陷,眼珠竟呈碧绿色,灵动活泼,似乎留着孩童的天真稚气。此人正是戍边将军龙子轶。
皇帝挥挥手,赐茶,高公公端来茶盏。一接近龙子轶,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赶紧低下头,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差点把茶水溅个满身。一闪念间,高公公猛然觉得心惊胆战,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直透顶门,瞬间就把他冻结了。
真他妈的见鬼!高公公暗骂一声,外面的传闻果然不假!龙子轶真的不是人,是能点水成冰,吸人精魄、隐身藏形的鬼魂、龙子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然抬头,绿眼珠精光四射,冲着高公公桀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野兽似的细碎尖牙。高公公一惊,腿一软,差点就势坐倒地上,赶紧低头退下了。
皇帝眯缝着眼睛,说道:“龙帅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一路真是辛苦了。”
龙子轶赶紧站起来,欠身答道:“不敢,微臣是皇上门前的狗,是皇上胯下的马,皇上让微臣作什么微臣就做什么,正所谓当效犬马之劳,怎敢居功?”声音尖细,如同铁丝划过钢板一样。
皇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爱卿忠心可嘉。朕有你和邢卿这样的肱股,真是幸莫大焉。爱卿忠心为国,日后必有封赏。”
邢峻也赶紧站起来,两人一同跪拜叩头,齐呼谢恩。
皇帝摆摆手,问邢峻道:“邢卿,干尸一案可有线索了么?”
邢峻回道:“微臣近日访查案发地点,确是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正要向皇上禀告。”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是什么蹊跷之处?”
邢峻看了龙子轶一眼,道:“具体的实证一点没有,凶犯的手脚干净利索,什么线索也没留下来。微臣只能靠猜。”
皇帝饶有兴味地道:“猜?如何个猜法你倒说说看。”
邢峻略一沉吟,说道:“首先,案发突然,事先却无任何预兆,凶犯不谋财,不劫色,死掉的一百余人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自然没有共通之处,就不是复仇了,更不是帮派械斗、行会争端。凶案骤然发生,无论官面的铁腕人物们,还是市井黑街、江湖大佬预先都没得到任何消息,事后也查不到蛛丝马迹。所以我猜,凶犯跟江湖中人没有任何牵连,是独来独往的……”
“这又怎样?”龙子轶忍不住插话道。
“这又怎样?龙帅请想一想,”邢峻冷笑道,“如果是很多人行事,且都在夜间,每夜屡屡外出取人性命,却又不留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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