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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悬崖-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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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的一切都是那么离谱儿,那么不可思议。
从莲子哽哽咽咽泣不成声的话语中,我惊诧地得知──我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她居然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并且真刀真枪地在粥里放了足够毒死500只老鼠的耗子药。我当时惊骇得出了一身冷汗,简直难以相信她说的是真的,直到跟着她去了厨房,看着她把一包已经打开并所剩无几的白色颗粒倒进了垃圾桶。
意识到可能会被谋杀或者成为荒唐而又愚蠢的莲子的殉葬品,我不由一阵颤栗。我知道绝不能束手待毙,必须想办法拯救自己。其实最初我并没有打算杀莲子,要知道──不管是什么人,要做出杀人的决定绝非轻而易举,况且我这样一个并非天性歹毒的普通之人。其实,我最初的打算只是逃走──撬开莲子箱子上那把牢固的大锁拿回我的存折逃走,逃得远远儿的,最南的三亚最北的漠河我都考虑过,甚至还考虑过去新疆西藏,总之我要逃得远远儿的,让莲子根本找不到。
我心里很清楚,不这样就无法摆脱莲子。只要不离开北京,她总会找到我,也许三个月,也许三年,不管多长时间,我终究不能逃出她的手心儿。
一想起这些我便十分恐惧,总是担心哪天正在逛商场,突然就有一把尖刀插入后背;或者更惨──就像电视里曾经播过的,作为一个可恶的负心人,某天被人泼了一脸硫酸,而后人不人鬼不鬼地度过余生。
为此,我查看了地图,分别在中俄与中尼边境发现了叫“乌图布拉克”和“巴巴扎东”的两座小镇。我准备在二者中选其一,开着我的巡洋舰去那种香格里拉一般的地方住他几年。我认定,怀揣大把钞票的我可以找一个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或野性十足的藏族女孩儿陪伴,那种日子必定十分惬意。
我至今还在后悔,为什么没有真的那么做。如果我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在某个早上收拾东西踏上征程,其后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一定是这样,别的就不提了──起码我不会定下杀掉莲子和林黛的计划。
可是,该死的我几天之后又改了主意。唉,想起这一点,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懊悔。不过我这种踌躇你多半也能理解──想归想,真要是付诸行动,背井离乡,抛弃自己从小熟悉的生活环境孤身前往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就算那里真是他妈的香格里拉,真有什么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或野性十足的藏族女孩儿,也着实难以下定决心。
就这样,我哪儿也没去,无奈地在恐惧中度过了一段吃不敢吃,睡不敢睡的日子。与我相反的是,莲子似乎渐渐忘记了自己是个杀人未遂犯,没事儿人似的,照样跟我过着与真正的两口子别无二致的生活。我简直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某天,她居然跟我谈婚论嫁,还说要买房子,并且真事儿一般地带我去了双安商场旁边一座即将竣工的商品房小区。
“我说……”当我对此表示质疑时,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是个傻子还是怎么着?你难道打算在这间小房子里住一辈子吗?”
树上的悬崖杀了她的念头
在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售楼小姐的带领下,我跟着莲子踩着裸露着水泥、还没有安装上扶手的楼梯参观了整幢楼房。在工地上,她询问着心不在焉的我──同样的格局,同样的面积,同样的朝向,到底是选择门前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草坪的一层呢,还是选择带露台的顶层。那一刻,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正在琢磨什么,真难以想象,如果知道我当时正盼望刚刚从她头上掠过的那根粗大的钢铁横梁突然从塔吊上脱落,把她砸成一摊烂泥,她会作何反应。
我至今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一个毫无心肝的男人。虽然那天在最后一刻莲子终止了对我的谋杀,但我却无法原谅她。意识到自己很难摆脱这个疯狂的女人,杀了她的念头便一直缠绕着我。之所以没有下手,是始终没有发现一个天衣无缝的机会,或者说找不到一个百分之百,万无一失的保险方法。我们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子,似乎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直到有一天深夜,被一阵锲而不舍的敲门声所惊醒。
我必须说明,在那天打开房门之前,我这辈子还从未那么吃惊过。那一刻,昏暗的楼道里站着一个憔悴的女人,拖着一只箱子,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一张脸但凡再瘦一点儿,那就是骷髅了。当然,也搭上我睡得迷迷瞪瞪,看了她好半天却仍然不知道这位是谁,最终还是听见那熟悉而又幽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才把林黛给认了出来。
“对不起,我能在‘你们’这儿睡一晚上吗?”她问。
唉,很多事真是无法预料,就像无法预料到一直躲着我的林黛会深更半夜突然来访一样,我根本预料不到短短半年的工夫,林黛便会从一个百万富婆一下子落魄到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的境地。更让我预料不到的是莲子对此的态度。
我原本以为她会毫不客气地将林黛痛骂一顿,随即狠狠地摔上门。没想到一声叹息后,她却像对待一只被人遗弃,可怜地趴在楼梯上颤抖的小猫那样,放林黛进了屋。
哗哗啦啦地足足洗了一个半钟头,林黛才穿着莲子那件破旧的浴衣走出浴室。她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些用微波炉热过的残羹剩饭,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血色。随后,我和莲子陪着她坐到天亮。
在门厅里的那张小桌上,林黛告诉我和莲子很多事。首先是Q·华盛顿。我惊诧地得知,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怪异香水味儿的黑家伙根本不是什么来自英国的什么私立大学的学生,而他那关于自己是什么“酋长”之子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那家伙是个被国际刑警通缉的国际骗子兼窃贼,如果算上不久前因心脏病突发死于巴拉圭南部城市圣胡安市立医院的那个西班牙籍洗衣店女老板,以及菲律宾巴利夸特罗群岛上一个目前正在疯人院接受治疗的豪富老妪,林黛是第十三个受害者。
某天早上,当喝了含有大量苯巴比妥的法国红葡萄酒的林黛还在呼呼大睡时,窃取了她银行密码的Q·华盛顿撬开保险柜,敛卷了林黛包括三颗总重量为多少多少克拉的钻戒、七条粗得不能再粗的白金项链及所有值钱的细软。之后,这家伙又从容地开着她昂贵的保时捷分别去了三家银行提走她账上的全部存款,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是她和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短暂而伤心的故事。主人公是个身材硕长、衣着得体、风度翩翩的浪漫诗人。他那一串串充满诗意的柔情话语,着实令悲伤而又沮丧的林黛得到不少安慰。但不幸的是,他是个性无能,虽然林黛十分割舍不下,但接连经历一次次失败,受不了折磨的她终于忍痛和他分了手。
接着,是他父亲的一位属下。尽管同样并不年轻,但这一位的床上功夫却不容轻视,绝非等闲之辈,一般风华少年根本望尘莫及。林黛坦言,性的快乐使她昏了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竟然向他透露了她父亲严重偷税的秘密。结果,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赏金,那位向有关部门举报了。这下可好──林黛父亲不单进了大狱,而且因债台高筑,他的工厂在短短不到三个月的工夫便被宣布破产。为了减轻父亲的罪责,让他在监牢里少待上几年,林黛卖了别墅为父亲补交税款,但同时也使自己陷入困境。
林黛向莲子解释,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想来麻烦我俩,而是去找了一个曾经跟她做了两年情人的房地产商。她认定他会帮助她,起码可以借给她一套房子住。但她没想到这一位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在顺义开发建造的一座度假别墅村被视为有史以来北京最大的违章建筑而遭强令拆除,已先于林黛的父亲破产。
虽然如此,这一位还是没有忘记旧情,准备接济林黛一些零花暂度难关。谁知,就在他掏出钱包的一刻,他那身强力壮的太太赶了来,林黛不仅分文未得,还被那妒火万丈的女人打得鼻青脸肿,至今额头上还留着一块将近六厘米长青紫伤痕。
当林黛终于掏空了口袋,实在无法再在那些曾经把她视为上宾的酒吧里泡下去之后,不得不坐在北京站的候车室冰凉的椅子上睡了两个晚上。
……就这样,拂晓时分,莲子把林黛安顿到我的那间屋子,看来林黛真是疲惫到了极点,莲子还在里边为她收拾东西,坐在门厅里的我便听见她那熟悉的鼾声。
“怎么样,我做得够意思吧?”回到我俩的卧室,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莲子坐在床上开了口,脸上呈现出一种宽宏大量的神情,就如同电视剧《橘子红了》里那个大老婆。其实这么形容也许并不贴切,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似乎更像斯琴高娃扮演的慈禧太后。
“不管怎么讲,这个女人曾经资助过你,我不能不仁不义……”仅仅说了这两句善言,跟着莲子就开始警告,“不过……千万别把我当成傻瓜,我当然知道一旦我去上班,你会跟她干什么,但我奉劝你最好别那样,不然的话……”
听见莲子赤裸裸的威胁,我不禁火起:“少在这儿威胁我,把话说清楚!‘不然的话’会怎么样,难道还想让我跟你一块儿喝耗子药?”
“不,”她冷冷回答,“绝不会那么做了。”
“那你想做什么?”我脱口而出。
“坐牢。”莲子没头没脑地说。
“坐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错儿,坐牢,二十年或者一辈子!”那一刻她脸色刷白,两只眼闪烁着一股子中了邪的坚定,“当然是因为你,不过请放心,我绝不会谋杀你,你会活得好好儿的,碍不着吃碍不着穿,只不过有些事你是做不成了……别那么看着我,没错儿,就是那么回事儿,我绝对说到做到,你只要敢再背叛我,哪怕只是一次,我一定会那么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细细如钩的残月被一片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四周愈发黑暗,但那一片片树叶仍然依稀可辨,只不过摇曳得更加厉害,仿佛正在颤抖。我再次遥看那两座黑黢黢的大山之间远在十五或者二十公里之外的市区,那里依旧闪烁着犹如银河般的荧荧之光。
此刻,风更大了,越来越多的沙粒加快速度,一次次无情地袭击着我。可我仍然困惑,为什么一直听不到风声,一点儿也听不到。为这个我曾一度分神,但只是短短的一刻,很快脑海里便又重新闪现出那些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件往事。
尽管知道莲子的恐吓绝非危言耸听,但身体之中那不可抗拒的本能使我无所畏惧,那天早上,她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踏入林黛的房门,用一阵狂吻唤醒了睡梦之中的林黛,随后便和林黛在激浪叠起,令人一次次窒息的性爱之河里遨游了整整一个上午。
不过,当欲望得到彻底满足,肉体的快感消失殆尽之后,跟着我便感到惊恐,耳边一次次地响起莲子那疯狂而又冷静,低沉但却斩钉截铁的威胁。
刹那间,我看到自己正在血淋淋的床上痛苦地翻滚,莲子狰狞地站在一旁,一只手握着尖刀,另一只手攥着我那仍在淌血的生殖器。一时,我被那令人惊悚的情景吓得叫出了声。
我感觉到了危险,并且意识到这种可怕的灾难随时会发生,说不定就在当天夜里。我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下定决心准备行动。
当林黛被我的突然尖叫吓得掉在了地上之后,我在她诧异地注视下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因为莲子的缘故,我那一刻早已忘记了当初我对林黛的切齿之恨,想到必须与她分手,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我跑到了表姐夫那儿,但不是去借宝剑,而是在他茶馆后院一间狭小的仓库里支了张行军床。我心里很清楚,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彻底地得到莲子的信任,以确保在动手之前,不被那个疯女人残忍地残害。
后来林黛告诉我,我的撤退真是非常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刚刚离开,莲子便突然跑了回去。当她随后赶到茶馆,看见我准备睡在一桶又一桶的茶叶当中时,竟然被我的“义举”感动得热泪盈眶。
“唉,”叹了一口气,她摇着头对我说,“这样也好,不然的话我实在放心不下──真是对不起,你就暂时先委屈一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总是觉着我不能扔下这个女人不管,时不时我就听见有人对我说:‘你千万别那么做,否则你的结局必定很悲惨!’这实在是太离奇,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噢,忍耐一下吧,当然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儿将会持续多久,可我却有一种感觉,似乎不会太长时间……”
树上的悬崖泰坦尼克
就这样,我、莲子、林黛一起度过了好长一段日子。我们经常碰面,大部分在莲子那儿吃晚饭,也有几次在茶馆,喝着表姐夫慷慨奉献,声称两千块钱一斤的洞顶乌龙茶。还有一次,正如小茜说的那样──莲子从公司拿来三张免费电影票,三个人还一起去了西四红楼,看了那部令人感动的《泰坦尼克》。
在黑暗的观众席里,我坐在莲子和林黛当中,左手被莲子紧紧握住,而右手却摸着林黛丰腴的大腿,当那艘巨轮缓缓地沉向冰冷的大海之时,我听见两旁相继发出一阵阵可笑的唏嘘。
在那些日子里,我正儿八经地开始策划谋杀。为了避免莲子死后很快就被抓起来,就如同在电视里经常看到那样──十几个或者二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一脚踹开门,一窝蜂地冲进藏匿着我的小屋,像对付一只即将被宰的猪一样七手八脚地把我按倒在地上,我没白没夜地思考着,推翻了一个又一个方案。
我知道,虽然中国的警察不及外国电影里的侦探们那么智慧,却很难说会比我傻,况且技术手段正日趋提高,哪怕发现一根头发,都可以用“DNA”鉴定给我定罪。为此,我曾经退缩,颓然地准备放弃,听任命运的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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