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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1-21-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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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怀风绝对不想和刻薄的姐夫碰头,立即跟着张妈出了房门,从小花园经过时,恰好听见声音从客厅的窗户直透出来,敲铜锣似的难听男音,正是他姐夫年亮富在大声说话,“亏他有脸回来。走的时候不是一副英雄好汉上梁山的气魄吗?怎么现在又变成狗熊了?”
宣代云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清楚。
年亮富嗓门更大了,冷哼着说,“我说个笑,你就当真了?妇人之见!现在局里的职务这么好找?别人打破了头的抢呢。况且,我升副处长的公文还没有正式下来,这种时候最关键,一点差错都不能有,我是诚惶诚恐,唯恐出一丁点事,你倒聪明,还专门给我找事!”
宣代云忍不住说,“你小声点,他会听见的。”
“听见更好!”年亮富毫无顾忌,声音从客厅里放出来,整个年宅都能听见了,“别以为自己真是天生的公子,胎里带来的福气早用光了,有个爹当司令了不起吗?这年头司令多得像米似的,腰杆弄把枪,带两个兵,说是军阀,其实和占山头的强盗差不多。今天这个威风,明天那个威风,那又怎样?一死就树倒猢狲散!”
“年亮富!”宣代云的声音蓦然尖了,“大年三十的,你少拿我去世的爸爸说事。军阀,军阀又怎么了?我爸过去在广州当司令,能够呼风唤雨时可没少给你好处,别忘了你在局里的职位是谁花钱帮你买的。不是我爸给你撒钞票,你年亮富能在北京混到这地步?你当年娶我的时候,怎么跪着求我爸点头来着?要不是我爸……”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声猛然撞进耳膜。
宣怀风眼角一抽,撒开步往客厅冲。
张妈从后面双手一张,死死拉住他,噙着眼泪拼命劝,“不能去啊!小少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小姐姑爷的事,你去了闹得更大。现在你们姐弟无依无靠,和姑爷翻了脸,你让小姐到哪去?她可是从没吃过苦的,会馆那种地方也不能住……”
客厅那边,宣代云凄厉的哭声像箭一样射向屋顶,听得人心寒,“你打我?年亮富,大年三十你给我耳光,你这没良心的!你打死我好了!我让你过桥抽板,让你那些上司瞧清楚你这条中山狼!”
宣怀风听得揪心,回头对张妈咬牙说,“张妈,你放手!那畜生打我姐姐,我饶不了他!”
张妈虽然年老,终年操持家务,力气却当真不小,宣怀风居然一时无法挣脱。
她生怕宣怀风真的跑进去找年亮富算账,双手紧紧抱着他后腰,用力往自己的小屋那头拽,一边拽一边劝,“夫妻打打骂骂,常有的事。小姐怎么说也是年太太,有吃有穿,有人侍候。小少爷,张妈求你了,别去给小姐惹事。你不听,我就给你跪下了。”硬把宣怀风拉到了小屋里,按着他坐下。
宣怀风憋了一肚子气,难受得如同被人在肺里扎了几根针似的。
在屋里坐立不安了半个小时,好几次要出去看看姐姐,都被张妈拦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丫头过来问,“怀风少爷在这里吗?”
张妈应着说,“在这呢,是不是吃饭了?”
“嗯,太太要我过来说一声,开饭了,请怀风到饭厅去。”
宣怀风到了饭厅。
年家夫妻已经坐在桌旁,饭桌上正开始摆菜,因为是团年饭,菜色倒颇为丰富。
宣怀风见到年亮富,黑着俊脸剐了他一眼,走到宣代云身边,低声问,“姐姐,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宣代云像个没事人似的,眼睛往上挑着,看看宣怀风,“上菜了,快点坐下。”
她脸上已经重新上了妆,脂粉厚厚的,香气扑鼻,也不知道是不是用粉掩住了脸上的指痕。
宣怀风还想问下去,宣代云伸出手指在他腰眼戳了一下,朝一旁的年亮富努嘴,数落了宣怀风一句,“笨头笨脑的,见到姐夫,也不会问一声好?”
宣怀风只好硬着舌头叫了一句,“姐夫。”
年亮富“嗯”了一声,点点头。
两人算是打过招呼。
“好了,吃饭吧,今晚菜多,你要多吃点。”
宣代云把弟弟安排坐在自己身边,先帮左边的丈夫夹了一筷子菜,转过来又帮弟弟夹了一颗虾仁,露出笑脸,“怀风,你姐夫已经答应了,帮你活动一下,在局里找个事做。”
宣怀风怀疑地瞥了年亮富一眼。
“亮富,你说句话啊。”宣代云朝她丈夫使个眼色。
年亮富咳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年后吧,姐夫尽量给你说说话。年轻人,心气不要太高了,开始的时候,位置可能不会太高,不过,你要是有本事,勤勉一点,会巴结一点,没多久就能升职。怎么说,姐夫在局里也有点影响力。”
一瞬间,宣怀风几乎糊涂了。
夫妻之间的关系真令人难以理解。
刚才还又哭又闹,都动手了,怎么一转眼就和好了呢?
一顿年夜饭,宣怀风味如嚼蜡,吃完后,他再次拒绝姐姐要他搬回来的要求,匆匆回同仁会馆去了。
临走前,把姐姐塞给他的装了私房钱的锦囊,悄悄放回了她梳妆盒里。
第二章
整个春节,除了大年三十那顿不知滋味的团年饭,其他乏善可陈。
平常租住在会馆里几十个人,有的回家过年,不回家的也约了三五好友出去热闹热闹,愈发冷清。
这倒便宜了宣怀风。
他一向喜欢安静,回到会馆,在书柜里挑了几本厚厚的外国小说,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看。
会馆是按人头交伙食费的,饭菜虽然不精致,那伙计还算会招呼,揣摩着宣怀风的性子,饭做好了也不在窗外叫他出来吃饭,很伶俐地弄个小盘子,把热饭热菜端进去,让他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吃。
如此连续几天,殷勤得连宣怀风也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囊中羞涩,还是从信封里掏了五毛钱递给伙计,算是过年的红包。
不知不觉,一个春假就过去了。
宣怀风依旧去学校教书。
到了三月初,这天下课回来,宣怀风一进门,会馆的伙计就眼尖的瞄到他了,赶紧跑过来,“宣先生,你可回得真巧。年太太电话刚打过来,说要找您,我正想挂呢,一回头就瞧见您进门了。”
宣怀风谢了一声,到电话间拿起电话。
原来姐姐要他今晚过去参加酒会。
“怀风,不许你不过来。今晚的酒会,我和你姐夫筹备了不少日子,你要是不听话,以后别喊我做姐姐。”宣代云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必须到会的理由,最后一锤定音,“晚上七点前就来,记得把我给你新做的衣服穿上,打扮得漂亮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宣怀风再多借口也是徒劳。
挂了电话,在房里磨蹭到六点,估计着一路过去,到达的时间差不多要花掉一个钟头,才换上春节新做的西装出门。
到年宅的时候,时间刚好七点。
太阳已经坠到视野以下,远远的天边,只剩一片隐隐约约的灰忽忽的云。
宣怀风远远看了一眼,年宅在暮幕下灯火通明,像一个花尽心思打扮,等待情人到来的女子。
大概所有可以打开的电灯都打开了。
大门外停了几辆油漆光亮的小汽车,有的车前面还插着**小旗子,蓝白色的旗帜在晚风中偶尔意气风发地招摇晃动。
宣怀风到了大门口。
年宅的门房认得他,叫了一声“怀风少爷”,把门让开,请他自行进去找年太太。
说是七点开始的酒会,其实早就有客人过来了,年家仿佛成了开放的小公园,从大门口到走廊下,到处都站着三三两两的人,男的多数穿着西服,女的打扮各异,有西式裙,也有穿旗袍的,端着酒在那自由自在的谈笑,见到宣怀风经过,都不禁瞥他俊逸修长的背影一眼。
这里的人,宣怀风几乎都不认识,他也不喜欢和人搭讪,随便叫住一个端着酒盘子的丫环,问,“太太在哪?”
那丫环朝他笑了笑,下巴往客厅方向一扬,“在里头呢,这会恐怕抽不开身。”
宣怀风往客厅走去。
未进门,就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传出来,进去一看,好热闹,已经人满为患了。
客厅里原有的一套八仙桌椅早没了踪影,靠墙的地方现在是一张超大长桌,上面铺着酒红色的进口绒布,各式各样的点心用晶莹剔透的玻璃碟子盛着。
六七张麻将桌,把客厅其余地方几乎都占了,每张桌旁都围着不少人观战,此起彼伏的洗牌声,还有吃胡的喊声笑声混成一团,即使坐在隔壁的人说话也必须扯直了嗓子,每个人耳朵里都嗡嗡直响。
“怀风!这里!”宣代云正打麻将,一手摸牌,一手举起来在半空里朝宣怀风招了两下。
宣怀风这才从其中一张麻将桌旁看见姐姐,在人群里侧着身,慢慢走过去。
“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宣代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牌桌上出的牌,一边随口问他。
“不是七点吗?我又没有迟。”
“说了要你早点到啊。不过也没什么,现在赶早场过来的都是几个熟人,大人物还没到,今天局长还有好几个处的处长都要过来呢,”宣代云打出一张八万,嘴里叮嘱他,“等一下人家到了,你别拘束,上去和人家打个招呼,说说笑笑就……”
话没说完,宣代云的对家忽然咯咯笑着,把牌一倒,“胡了!”
众人又重新洗牌砌牌。
宣代云掏出小钱包,把输了的钱给对家,站起来说,“有点事忘了交代张妈,你先替我玩两盘。”
宣怀风摆手,“我不爱赌钱。”
宣代云一哂,“才一块钱一个筹子,算什么赌钱?输了姐姐给。”拉着宣怀风往椅子上按。
“姐,我不会。”
“那就学。连麻将都不会,以后和同事上司怎么混?”
正争持,年亮富从客厅外面匆匆走进来,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脸上颜色红黑,一路上两手推开好几个挡住他道的客人。
“你还在打狗屁的麻将!”他来到宣代云面前就拼命跺脚,“快撤!快撤桌子!”转身朝着愣愣看着他的几个麻将桌旁的人,两手往外,在半空中虚晃着一推,“不打了,不打了。”
宣代云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大事情!”年亮富立即把头转回来,“白总长的副手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白总长今晚也到!”
宣代云还是不明白,“什么白总长?你们部里的长官不是廖总长吗?”
“现在没功夫和你说!”年亮富急得额头发亮,搓着手团团转,“快招呼佣人们撤桌,人家白总长可是请也请不到的一尊大佛,这次是馅饼砸我们头上了。人家刚刚从国外学成归来,年轻英才,听人说他最不喜欢**官员搓麻将唱戏。”猛地一顿,吊高了嗓子朝窗外的听差叫一声,“年贵!打个电话把今晚预备的戏班子退了!叫他们别来!”
回过头,看见一干打麻将打得正上瘾的客人们愣着没动,人人眼睛都看着他,顿时一吼,“撤桌子!”
众人仿佛才回过神来,起身的起身,转身的转身,几个小丫环和听差赶紧上来搬桌子。
一个听差过去请示,“先生,麻将桌子有两张是借隔壁张先生家的,现在就还他家去吗?”
“还什么?都扔掉!别留着!麻将一并扔了!”
宣代云皱眉,“你这个干什么啊?”
“少废话,反正不能让白总长看见我家有麻将桌子,快点!快点!没吃饭吗?磨磨蹭蹭!”
宣怀风站在一边,年亮富眼尾都没扫他一下,只顾着催促所有人清理客厅,一个劲的指手画脚,大声嚷嚷。
“先生,”年贵忽然从门外跑进来,“外头一下子来了很多汽车,一堆贵人来了,张处长好像也在里面?”
年亮富倒抽一口气,脸都白了,“刚打了电话,怎么来得这么快?”
四处看看,厅里那些过来打秋风,白吃白喝捧场的熟人们站在各处,麻将桌却只撤了五桌,还有两桌没来得及撤。
年亮富紧张得手指都抽搐了,狠推宣代云背上一把,“你快去挡一下,等一会再迎进来。”
宣代云也被丈夫的紧张弄得不知所措,往前趔趄一步,正要出客厅迎那群贵人,厅门处影子一晃,客人已到了。
人群中有好几张是熟面孔,年亮富的顶头上司张处长,材料处的陈处长,局里几位副处长,还有难得赏脸的主管教育部的廖总长,这些人打扮得年轻时髦的美丽眷属在后面跟着。
这一群人都是有些身份的官员,平时出场都算威风人物,现在所有风头却全被站在中间的那个年轻男人占了。
顶多二十来岁的年纪,五官像被大师用刀子细细雕琢过似的,深刻分明,眉目间显得干练精明,这本来会令人察觉他的厉害,心生警惕,但唇角轻松自然地微微扬起一点弧度,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又让人把警惕心都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
所有男人的西装革履中,只有他穿了一袭月白色细丝驼绒长袍,衬出他比一般男人要高上一截的修长匀称身材,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让人一眼就把目光停在他身上。
所有人随他一同进来,众星拱月般围在他身边,却又似乎忌惮冒犯到他似的,不敢和他贴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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