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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到情人高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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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这个世界好像是专门为有钱人准备似的。” 



  “这是城市规则。我在教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想。”艾欣翻过身躺在我的手臂上。我记起十几年前,我也是如此任性地睡在母亲的胳膊弯里。我们家住在顶楼,每年夏夜,我和母亲常常这样在葡萄架下睡过去。后半夜起露了,我们醒过来吵吵闹闹地回到卧室。 




  “那时候怎么样?”我圆滑地追问道,“你知道,一个少女的梦,她本人不好奇别人好奇。” 



  “我跟你说,我来北京以后就没有回过家。包括去年奶奶过世我都没有回去。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所以今天我特别理解你。其实我比你更没有底,我只是没想到三年后站到关奇面前时那些让我咬牙切齿的恩恩怨怨会消逝得毫无踪迹。” 




  “关奇?你家那个律师亲戚?”我匆匆问道。 



  “他毁了我也成全了我。可以这么说,他把一个少女的初恋打得粉碎。没有他,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到北京。没想到时过境迁,什么都变轻了。 



  “你走以后,他们问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说你是小兄弟,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只不过还没征得你的同意。他们取笑说演艺界流行的大鱼吃小鱼我也要模仿。我说这有什么不可以?时代不同了,同爱情多少沾点边的就算爱情,这可是公开的秘密。不止大鱼吃小鱼,现在已经是快鱼吃慢鱼的年代了。再说,在北京混了两三年的女人,谁不希望第二天醒来是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哪怕这个男人小她三岁五岁。” 




  女人的心可以伤两三次,一次是初恋,另一次是离乡背井。这是我抽出被压得发酸的胳膊时我所能够想到的。卧室里没有音乐游走房间更加显得黑黝黝,我发觉我已经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夜色雌化。 




  “性是崇高的,它是生活的尊严。至少大学毕业申请在杜鹃中学上课的那段时间我是这样认为的。你别误以为我整个青春期都顽冥不化。恰好相反,我早熟,这和我的家庭生活有关。七八岁以前,从母亲毫无顾忌的口里和父亲那突如其来的亢奋中我就隐隐约约知道人与人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纠缠着,就算是每天拍着桌子过日子的两个人也轻易不让他们解散。 




  “我家祖上是四川大凉山彝家。曾祖父的父亲因为娶了一个汉人被迫逃离大凉山。家谱上记载他是一个好工笔,二十五岁中举人。二十六岁死于战乱。他风流成性,却没有留下七男八女。幸而他死后的第四个月曾祖父呱呱落地,总算续了杜家的血脉,好歹保了土司这一来之不易的身份。时光倒流三百年,夜郎一带,谁个稀罕来北京?关奇拜谒过我家祖上的庄园,现在是文物单位,专门有人看守。单是那间足足占了半间屋子的秀才床,就让他大跌眼镜,他说我的曾祖父肯定不是死于战乱而是脱阳。由于碰到一个深明大义的奢香夫人,一触即发的水西战争并没有爆发。他死的那几年西部无战争。这间秀才床,容得下一个男人和五个以上的女人休养生息。你见过关奇。那段时间每到月底他常常去乡下看我。我迷恋省城一种小米酿的酒,读书时就喜欢得不得了。离开学校那天到阳台上一数,乖乖,竟然有二个多个小坛子。今天要找一个几百里路为你送小吃的男人你想都不要想……把手拿开。 




  “关奇在一家事务所做见习律师。算起来我们多少还沾亲带故。开始认识也是宝玉骗林妹妹的那一套,他说他十几年前见过我。七八岁吧,那我相信。童年时代我们家南来北往的人多着。我念师范的时候他在武汉大学读法律。去过武大吗?那才真的叫大呢,他们有很高的学术水平。和好多大学不同,那是一所很少沾染政治气息的学院。生日那天和我去北大的女孩子就是被武大的开除的。她不认识关奇,但她听说过这个人。一生中最美的感觉是一张白纸,半碗清水,一瓶墨汁在笔下流淌成一幅山水。国画是中国最为宝贵的艺术,虽说后来学校也让作油画,可我的爱好还是在国画方面,只可惜我越来越没那天分。我清楚自己,我不会硬撑。毕加索,人人都在谈论毕加索,他不外乎是用强硬的线条固定虚弱的形体。大四上,对,是上学期的一天午后,慵懒的阳光在寝室里泛起一股氤氲的气味。室友正在热恋,每天下午她都要抽完一只烟才去约会。我长得不算难看吧?反正在大学里没有碰到恋爱的机会。也许有过那么一两个蠢蠢欲动的男人,那时候我眼睛长在天上。艺术系是有不少色鬼,隔三差五也听说某个妹妹入学不到两年人流做了三回,学校侧门装避孕套的机子也处于常常吞下硬币却无套子可吐的售罄状态。我那时的绰号叫“野蛮处女,”你不说还真想找找当初送我这个头衔的男生。在系上我以能解掐会算闻名。室友留下一个烟屁股走后,我上铺的女孩尖叫着说,‘艾欣,快看,艾欣你快看。’三年级上学期广西同学修学后,我们寝室搬进来一个新生。她发育得晚,浑身上下瘦得像一根藤。隔着窗子,我看见室友像一只蜻蜓那样贴着她的男朋友。我咂咂嘴儿,回到床沿上坐下。‘这有什么,’我说,我去我男朋友的学校晚上睡都和他一起睡。傻丫头被镇住了,她跳下床来,脸红得像刚下过蛋的小母鸡。‘艾欣姐那是不是和书上说的一样,被男人抱住会晕过去。’她说,‘好多电视剧演到这样的情节女主人公都会晕过去。’‘那是他们瞎编,你听他们的。昏昏乎乎一心想着那事倒是真的。’后来我索性躺在床上学叫床给她听。我说,‘电视上演的全假,初次做爱的女人,表情才不会是又爱又怕。世上有一百种男人就有一百种处女。就说你吧。往后保不准你嫁给一个罗汉肚,他那父亲股的大手还没挨到你的裙子边,是死是活你早就不管了。’真缺德,我毕业的时候,那小姑娘叫床的声音已经炉火纯青,听着听着下体都会湿。世上就有那么巧合的事,那天我正在床上陶醉,叭叭叭地有人敲我们的宿舍门。小姑娘飞也似的跑去把门打开,我听到一个声音堵在喉结的男人在门口说,‘我找艾欣。’女生寝室轻易不准男人上楼,会是谁呢,我正在纳闷,她引着关奇走了进来。我手忙脚乱拉被子盖住身子。‘你生病了?’他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坐到我对面的床沿上,躬着身问我。‘你才生病。’我裹着毯子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身子异常僵硬。‘那我在门口听到你在呻吟。’他说。小姑娘早就捂着嘴笑翻了天。我羞得满面通红。可以这么说,关奇是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地闯进了我的生活……把手拿开。 




  “按我的成绩,留校都有可能。但那时我只有那么喜欢百里杜鹃了。教育局的小车送我去报到的那天,十里八里的人们都赶到杜鹃中学。他们听说,杜丛生的这个女儿哪,画只母鸡,天上的鹞子都会扑下地来。这本事,别说彝家。就是汉人中也少有几个。冷笑什么?现在我也这样认为。人们误读了Mark杜,他的画不走正道。但我敢肯定百里杜鹃再过两百年也出不了我们这样经典的姐弟。你没到过百里杜鹃吧?那可真是大地上最灿烂的笑容。人间四月,漫山遍野的杜鹃呀,像集体出嫁的新娘。或浓妆艳妹,或素面朝天,千姿百态,斗艳争奇。那才叫花的海洋,花的世界,花的王国。去过香山吗?香山的那几片枫叶如果是往杜鹃林里投放你问它姓什么它不敢说才怪呢。杜鹃不像牡丹那样病态,不像山茶那样媚俗。不像莲花那样做作。更不像樱花那样娇弱,它属于那种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的澎湃之美。一生中能够灿烂到这种程度,别说是花,就是人也会知足。它有个俗名叫“艳山红”。佩服,为它取这名字的人才真是天才中的天才,花痴中的花痴。汉字的魔力,在我看来,已经被这三个字高度张扬。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这种妩媚而又豪迈的叫法。世界上好多花瓣离开花枝后,仍然还是花,杜鹃花一旦离开杜鹃,就不是花了。这种凄美的事实,或许和它本身那些哀婉的传说有关吧,但它哲学得让人胆怯。我画过上千幅杜鹃花,从来没有画出一幅满意的作品。用工笔,太小气,用写意,表现不出它那种遗世独立而又君临天下的气势。它是我接触过的再现性最强而又最弱的题材,用不形象的比喻,大约类似于音乐中的天籁。旧社会那些聚啸山林的草莽,一个个对杜鹃敬若山鬼。因为他们无法解释会有哪一种花能够开得如此广袤,如此惨烈,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现在杜鹃湖边,还有一座杜鹃庙。说它广袤 
,没有哪一类花有它这样纵横数百里的花区;说它惨烈,杜鹃花一旦离开它的原生地,就算万分之一地成活了,它也不会绽放出纯正的花朵。父亲的英国朋友第一次见到排山倒海的杜鹃,他瘫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老头子弄了几枝回国,可怜那几株杜鹃过了几天绵衣玉食的生活还是郁郁而死;说它不食人间烟火,一株杜鹃树上它们也会开出七八种不同的颜色,而且花开花谢整齐规范,仿佛九天之上真有那个司花的小妹,照管着这片由彝家姑娘殉情而衍生的杜鹃。Mark杜带去参加上海双年展的就是一幅和这个传说有关的《杜鹃印象》。 




  “现在没到过丽江,人家会说你这个人简直不知道什么叫天然,什么叫环保,城市贫民一个。我敢和你打赌,过不了十年,区分一个人的品味高下,那由他去过杜鹃湖的次数而定。西湖那叫湖吗?哪不过是杭州人洗脚的地方;滇池那叫池吗?那不过是长水葫芦之类的一滩死水。杜鹃湖离我们学校不到两公里,进入林区后随着两边交叉着山茅草的小道拐几个弯就到了。过去我每次见到它腿都是软软的,生怕自己的一小点差错会惊跑它。秋天它清瘦得像一个鳏夫,水鸟叹息着划过湖面。你有情人吗?比你在情人脸上看到的眼泪还要晶莹。最为我痴迷的是春夏之交的杜鹃湖。它嫩嫩的,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眼风,舒展着她那弹指欲破的玉体。藏在暗处的风好像被她这种赤裸裸的举动吓呆了,一次次顾头不顾尾地为她拉上满是荷叶花边的裙子。摇落岸边缤纷的杜鹃想遮住她满湖乱泄的春光。这时候,细嘴的鱼儿们已经赶过来了,它们贪婪地挑食着片片落红,微微发甜的杜鹃花很是适合它们的口味,不大一会功夫,凋零的杜鹃花东一朵西一朵漂在水面上,而成群结队的鱼儿却是醉了。它们一条偎着一条躺在水面上,白白的肚皮在太阳下反射着磷磷波光。两三个小时后,它们慢慢苏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打量一下坐在岸上的人们,尾巴跳皮地划着让人想入非非的圆圈,滑进深深的湖底。关奇看到这天方夜谭的一幕,他拉着我的手,我乖乖地跟着他返回学校。这几年我也曾想,身体,灵魂,他关奇那一刻向我索要我都不会拒绝。也许他碰的钉子不少了吧,对我,他已经失去了那种脱光我的勇气。其实往往是女人最先打破游戏规则。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你就是强奸,她也愿意……把手拿开,你听不听? 




  “自从生下我之后母亲一直怀不上,他们按照族中风俗把我拜祀给杜鹃湖边那块古怪的石头。他们认为是我挡了杜家的血脉。把我的姓也去了。同学们也受到老师警告,谁要是再叫我‘杜艾欣’就罚他打扫教室。一天下午放学我看见妈妈被打得满嘴是血,我很难过,一口气狂奔到杜鹃湖边的石头上木呆呆坐着。杜鹃花早就谢了,湖水雍肿得像个孕妇。父母平时那些家长里短的谈话,这时候全在我心中狂蹦乱跳,它们激发了我对一个男人的想像。天色暗下来,我突然觉察到石板上粘糊糊的。后来读完中学我才发现我的初潮比正常人提前了将近两年。我从来没有埋怨过父亲,我在大学的一篇作文课上饱含深情地赞美他,中国农民有他一半的水平,不加入关贸协定都行。我只是生在一个比较特殊的家庭。倘若我是一个男子,我不但可以姓杜,而且还可以得到豪华的恩宠,相信吗?Mark杜中学毕业父亲送给他的礼物是一块劳力士,可不是你在秀水街看到的那种假货。一次他们班组织去东北采风,在火车上碰到曾经见过一面的女孩时脑筋短路他把表送给人家了。我保证中央民族学院建校到今天还没有人创造过类似的记录。但是你猜我爸爸知道后怎么说,他说,‘杜家的男人就得像杜家男人的样子。’他土财主一个,好像他是巴菲特似的。好多人,当然包括你都认为我弟弟配不上安,但是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女孩在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后还会对那些针头线脑的男人感兴趣。说大一点,你以为天下那些为情人千金一掷的大款们是白痴?世上美女如云,他中意谁,小指一勾谁不争先恐后?男人殉起情来,脸不要命不要都可以。不是我拜金,但是某些范围内感情的确可以物化。今天关奇约我,不是念及过去的那些坛坛罐罐,给我介绍十个二恭石子我也不会去,每天在北京街上瞎折腾的外国人多的不是。 




  “性格就是命运,这是谁说的?培根吧?关奇去年到北京后偶尔我们也通通电话,可见面这是头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没意思。不是他人不好,我就是嫁给一个拣破烂的也心安理得。和他在一起,我有那种把隔夜的东西重新加热吃的厌烦。 




  “一九九七年,是我在百里杜鹃过的最后一个火把节,我打电话,关奇自然来了。骑着新买的摩托车,他带着我在镇上溜了几圈。我的用意很明显,我是想让耳目众多的父亲尽快考虑我的事。否则,他的女儿可要做出有他好看的事来。坐在摩托车后座,我全身都爬在关奇身上,还不时让关奇停下车和人打招呼。我想等父亲忙完火把节,让关奇正正规规上门,至于那个县长的公子,他好好经营他的公司去吧。Mark杜享受过好几次从县城坐专车回家的待遇,他享受好了。关奇是一个不太懂得浪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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