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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4-10李敖系列之20中国命研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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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往往并不如想像中那样明显;对立的双方,可能有混同的成分、相似的成分,甚至还有完全相反的尴尬场面发生。就以上面举的正史为例,一个阅历较多的人,翻开了《宋史》一读,就不难发现,〃奸臣〃传中被戴上奸臣帽子的,有的根本不算奸臣(像赵嗣)!而该戴奸臣帽子的(像文弥远),却又逍遥于〃奸臣〃传之外!
  这种错误,岂不叫人很苦恼吗?这种苦恼,在正史以外,同样可从小说中找到例子,
  看过克林(Alexander Klein)名作《伪叛国者》(The Counterfeit Traitor)的人,我想都会油然而生〃忠未易明,奸未易察〃的感觉。这些例子,都说明一项事实,就是阅历可以使我们练习对忠奸等真相,慢慢采取审慎一点的检证。换句话说,我们不能因为怕麻烦就擅用〃二分法〃来定人功罪,我们也不能随便采用〃这是好人〃、〃'那是坏人〃的小学生式思想方法。
  在忠奸问题底下,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盗得大名,也不知有多少人横被恶名了。如法国的〃德雷夫斯事件〃(The Dreffus Affair),德雷夫斯于一八九四年被诬卖国,被判无期徒刑,幸赖文豪左拉写《我的控诉》(J'accuse)等文,为他洗刷,于一九○六年才得免罪,然而直到一九三○年〃斯威兹可本文件〃(Schwaxtzkoppen's papers)公布,德雷夫斯的清白才完全澄清,可是时间已在沉冤三十六年之后;又如中国宋朝的〃岳飞事件〃,男主角却没有这位法国将军的好运气,岳飞生前不但冤死狱中,死后拖了七十年,才算〃还我清白〃完毕。岳飞的孙子岳珂,在《吁天辩诬通叙》里,曾有一段话说:
  独以先臣受暖昧不根之旁,于今几七十载,虽忠义之心,昭昭乎天下,而山林之史,疑以传疑。或者犹有以议先臣之未尽,臣窃痛焉!岳珂本人虽然并非善类,但他在为他祖父辩诬一点上,却做得很卖力,同时他也没装做一个假左拉,学〃我控诉〃姿态,为洗刷岳家人物而攀诬别人。岳珂另一段话说得很动人:
  臣闻天下之不可泯没者,惟其理之正也!藏于人心,散于事情,虽或晦而未彰,抑而未扬,然是理之在人心,自有隐然而不可诬者。是故伸屈有时而不同,荣辱既久而自判。昔日之辱,未必不为今日之荣;今日之屈,未必不基后日之伸也。
  岳珂这段话里暗示了一件事实:伸屈荣辱等事,有昔日今日后日的变化,这些变化,往往使〃晦而未彰〃的真相、〃抑而未扬〃的冤屈,有所澄清,所以,论断伸屈荣辱等事,似乎应该加上一项新条件,就是〃时间的因素〃。〃时间的因素〃,从某些方面来说,有不少运气和残忍的成分,前面举出的德雷夫斯,如果他本人活不到七十六岁的高龄,他就无法在死前五年获得完全昭雪的机会;更鲜明的例子是日本〃吉田石松事件〃,吉田石松从一九一三年起,就坐冤狱,一坐坐了七千八百八十天,出狱时候已候已五十七岁,那时候已是一九三五年,正好是德雷夫斯死的那一年,李敖生的那一年。吉田石松出狱后一直要求平反,直拖到一九六四年,政府才正式宣布他是无辜的,当时他双手上举,两眼全是泪水,他已经八十四岁了!他含冤难复,前后长达五十一年,最后他终于〃赢〃了,在他有生之年〃赢〃了,这是何等运气!又是何等残忍!
  所以,也许可以这么说:有冤屈的人,必须有赖于〃时间的因素〃来辨冤白谤,没有当时反击能力的人,他必须设法长寿,练得比他的〃敌人〃活得更长久。这些话,说来好像笑谈,但笑谈之中,往往有着不少白发和眼泪。
  〃愿身成骨骨成灰〃
  梁启超《饮冰室诗话》一开始就有一段写戊戌政变的殉难古谭嗣同,全文是: 谭浏阳志节学行思想,为我中国二十世纪开幕第一人。不待言矣。其时亦独辟新界而渊含古声。雨中在金陵所刻〃莽苍苍斋诗〃,自题为三十以前旧学第二种,盖非其所自惫者也。浏阳殉国时,年仅三十二,故所谓新学之诗,寥寥极希,余所见惟题麦孺博扇有〃感旧(怀)四首〃之三。其一曰:〃无端过去生中事,兜上朦胧业眼来。灯下髑髅谁一剑?尊前尸冢梦三槐。金裘喷血和天斗,云竹闻歌匝地哀。徐甲傥客心忏悔,愿身成骨骨成灰。〃其二曰:〃死生流转不相值,天地翻时忽一连。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冥濛,桐花院落乌头白,芳草汀洲雁泪红。再世 金钚弹指过,结空为色又俄空。〃其三曰:〃柳花夙有何冤业?萍末(水)相邀乃尔奇。直到化泥方是聚,只今堕水尚成离。焉能忍此而终古?亦与之为无时畦。我佛天亲魔眷属,一时撒手劫僧祗。〃其言沉郁哀艳,盖济阳集中所罕见者。不知其何所指也。然遗情之中,字字皆学道有得语,亦浏阳之所以为浏阳、新学之所以为新学钦?
  梁启超说谭嗣同的诗〃沉郁哀艳〃,是真的。又说〃不知其何所指也〃。我却觉得,虽然〃诗无达诂〃,但是谭嗣同的〃何所指〃,还是有迹可寻的。以〃无端过去生中事〃那一首为例。这首诗从佛经中〃业〃的理论引起,立论 根据了《庄子》、《后汉书》、《涑水纪闻》、《宋史》、《礼记》、《李长吉歌诗》、《李义山诗集》、《神仙传》等书。我融化各典,综合所得到的〃何所指〃如下:
  〃业〃是梵文〃羯磨〃,佛教所说的生死轮回,是由〃业〃决定。〃业〃包括行动上的〃业〃,就是〃身业〃;语言上的〃业〃,就是〃口业〃。〃语业〃;思想上的〃业〃,就是〃意业〃。业有善有恶,但一般都指恶业,由〃业〃生出的是〃业力〃,是指善恶报应的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业因〃,达成〃业果〃、〃业报〃。〃业出〃是前世所做的因,恶业的因,产生恶果,成为今生 的障碍,叫做〃业障〃。〃业障〃是前生作孽带给今生的报应。这种报应表现在今生上,这种人就是〃业人〃、这种人的德性就被奚落做〃业相〃。由于前世有〃业因〃,所以前世的无始无终的许多事,在朦胧之间,尽入眼底。西太后和小人们,逆天行事,歌舞升平,只是想盘据高位,满朝行尸走肉,总该把他们清除。我自己生在鼎食之家,我的一切都得自吾土吾民,我不是我,我只是一具枯骨,今天在尚有血肉生命时候,我要忏悔、我要发愿牺牲自己,愿我的肉体化为枯骨、枯骨化为 灰烬,为吾土吾民献身。这诗的整个意思落在最后〃徐甲傥容身忏侮,愿身成骨骨成灰〃上。是用晋朝葛洪《神仙传》的典。徐甲是老子的佣人,跟了老子许多年,可是从没拿到薪水,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向老子算总账,说老子欠他多少多少。老子真行,他一言不发,把徐甲化为枯骨一具。这时徐甲恍然大悟:他清楚知道,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具枯骨,他的血肉生命怎么来的,还不明白吗?区区人间小事,还计较什么?于是他忏悔了。谭嗣同引徐甲的故事,当然是说我们要粉身碎骨去为大目标奋斗,只有这种大目标,才有意义;其他人间小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后面又说:〃谭测阳之有得于佛学,知测阳者皆能言之。〃以佛语人诗,是唐朝以来很流行的,但是参悟真义,然后以歌咏始,以殉道终,有史以来,却无出谭嗣同之右的。谭嗣同的四首诗,我最喜欢,尤其是第二首,第三首、四首也佳,第,首稍差。(第一首梁启超没引。全文是:〃同住莲华语四禅,空然一笑是横阗,惟红法雨偶生色,被黑罡吹风堕天,大患有身无相定,小言破道遣愁篇,年来嚼蜡成滋味,阑入楞严十种仙。〃)
  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四日午
  
  奴才学发微
  《水浒传》第六十二回,有这么一段:
  话说当时石秀和卢俊义两个在城内走投没路,四下里人马合来,众做公的把挠钩、套索一齐上,可怜寡不敌众,两个当下尽被捉了。解到梁中书面前,叫:〃押过劫法场的贼来。〃石秀押在厅下,睁圆怪眼,高声大骂:〃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我听着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你城子,踏为平地,把你砍做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石秀在厅前千奴才万奴才价驾。厅上众人都吓呆了。梁中书听了,沉吟半晌, 叫:〃取大枷来,且把…人枷了,监放死回牢里。〃吩咐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蔡福要结识梁山泊好汉,把两个做一处牢里关着,每日好酒好肉与他两个吃,因此不曾吃苦。
  《水济传》相沿是施耐庵作的,事实上,它是以宋江三十六人的真人真事为基础,长时间累积起来的。早在南宋时候,就有了〃花和尚〃。〃武行者〃、〃青面兽〃等话本。到了宋末元初,水浒故事就逐渐扩大,施耐庵把这些扩大的材料,做了总整理。(又说罗贯中也整理过,)最后成为一大名著。不论《水浒传》是谁作的,它在书中,包罗了许多宋朝的口语,却是事实。像石秀这句活泼泼的用奴才骂 人的话,就是显明的例子。
  骂奴才,其来有自不过,宋朝许多骂人的话,其实也不始于宋朝,而是其来有自的。陶宗仪《辍耕录》有〃奴材〃条说:〃世之鄙人之不肖者为奴材。郭子仪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卜〃郭子仪是唐朝人,当时已有用〃奴材〃(奴才)骂人的习惯。不过陶宗仪搞考据,最早把骂奴才溯源到出自郭子仪之口这是错的。事实上,郭子仪当时口出此言,用的乃是S.O.B.式的〃外国话〃,不但是〃外国话〃,并且还是早在魏晋时代就传来的〃外国话〃。这在《晋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少。如《刘元海载记》(刘元海就是刘渊,为了避唐高祖李渊的讳,〃故称其字焉〃):王俊使将军祁弘率鲜卑攻邺,颖败,挟天子南奔洛阳。元海曰:〃颖不用吾言,逆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其有言矣,不可不救。〃
  这就是胡人用奴才骂人的证据。再看《刘曜载记》:杨难敌自汉中还袭化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难改左右叱崧令拜,崧(目真)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难敌曰:〃子岱,吾当与子终定大事。子谓刘氏可为尽忠,吾独不可手!〃崧厉色大言曰:〃若贼氏奴才,安敢欲希觊非分!吾宁为国家鬼,岂可为汝贼臣?何不速杀我!〃顾排一人,取其剑,前刺难敌,不中,为难敌所杀。
  这又是胡人用奴才骂人的证据。
  这样追踪起来,其实越追越长呢!《水经注》记李特骂〃岂不奴才也〃的话,《魏书》记尔朱荣骂〃本是奴才〃的话,都是显明的例子。
  左手的皇帝
  奴才既然是胡人的口语,所以,它在胡人的用法上,也就最富变化,尤其到了满洲人手里,更是花样百出。据徐琦《清稗类钞》里〃奴才〃条下:当未入关以前,满洲曾贡献于高丽,其表文自称〃后金国奴才〃。可见奴才二 字之来历,实为对于上国所通用。其后遂相沿成习耳。可见满洲人用奴才,最早见于〃儿皇帝〃式的自称,是自下于人,尚非人下于己。但是,一旦他们得了天下,他们就不自下于人,而要人下于己了。徐珂说:满洲大臣奏事,向有称臣或奴才者。乾隆戊子下谕:嗣后颁行公事折奏称臣、请安谢恩寻常折奏仍称奴才。所以存满洲旧俗也。乃久之。满臣奏折无论公事私事,俱称奴才,以为媚矣。
  又说:
  然不独满洲也,蒙古汉军亦同此称。惟与汉人会衔之章奏,则一律称臣。汉人之为提督总兵者,称奴才。虽与督抚会衔,而称奴才如故。不能与督抚一 律称臣也。王公府邸之属员奴仆,对于其主,亦自称奴才。
  按清朝规矩,奏折有奏事折、密折、请安折、谢恩折等分别。办公归办公,公事奏折称臣;拍马屁归马屁、小报告归小报告,私事奏折称奴才。这一分际,做主子的,要求至严。在清圣祖康熙的朱批中,就有〃知道了,请安折子当另折才是,不合〃、〃所奏知道了,奏事折子与请安折子一处,不合〃的字样可证。用密折上 奏,康熙是有他的大道理的。他说:〃朕令大臣皆奏密折,最有关系,此即明目达聪之意也。其所奏之或公或私,朕无不洞悉。凡一切奏折,皆朕亲批,诸王文武大 臣等知有密折,莫测其所言何事,自然各知警惧修省矣!〃正因为密折有这么大的神通,所以行之以鬼鬼祟祟,也就至为重要。康熙就有这样的朱批:〃朕体安善,尔不必来,明春朕欲南方走走未定。倘有疑难之事,可以密折请旨。凡奏折不可令人写,但有风声,关系匪浅,小心,小心,小心,小心!〃做主子的不但要求〃奏折不可令人写〃,主子自己的批语,也是不假手于人的。康熙有一次右手生了病,但他宁用左手歪七扭八的朱批,也不肯含糊,其左右开弓以驭臣下之态,可想而知。由此看来,〃左手的缪思〃,真是小焉者也! 〃武员即官至提督,亦称奴才。〃
  正因为上下之间,在正式办公归办公以外,要建立另一种渠道,所以这种渠道,就显得亲密,密折也、请安、谢恩折中自称奴才也,就是亲密的一种表示。清世宗雍正朱批中,竟有〃灯下乱写来,莫晒字丑〃的话、竟有〃灯下写的笑话字了〃的话,要奴才你别笑皇帝我的字写得蹩脚,这是何等亲密!碰到奴才的毛笔字不行的,皇帝当然也一律曲谅,雍正就批过:〃不必拘定楷书,笔画随意,大小俱无阙碍也。〃为什么?你又要人打小报告,又要人王闰之,天下有如此完人乎?徐河说称奴才是〃满洲旧俗〃、是〃满洲大臣〃独享的荣衔,但〃汉人之为提督总兵者〃(陈守山警备总司令之流),却也〃称奴才如故〃,这是有趣的。清高宗乾隆二十三年(一七五八)下谕:〃满洲大臣奏事,称臣称奴才,字样不一。着嗣后颁行:公事折奏称臣、在请安谢恩寻常折奏称奴才,以存满洲旧体。〃但是,乾隆三十八年(一七七三),凉州镇总兵乔照于奏谢折中称了臣,就被皇帝严旨申饬。理由是:〃武员即官至提督,亦称奴才,此乃向来定例,乔照岂容不知?虽臣仆本属一体,称谓原无重轻,但乔照甫加总兵,即如此妄行无忌,足见其器小易盈,着传旨严行申饬。〃照语气上看,总司令之流只许自称奴才而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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