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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4-10李敖系列之20中国命研究-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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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国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灾害以谴告之;谴告之而不知变,乃见怪异以惊骇之;惊骇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以此见天意之仁而不欲陷入也。(《春秋繁露》必仁 且智)这是说天是很仁慈的,它不立刻惩罚人,而是先警告一下;警告无效,再吓唬一下;吓唬无效,〃其殃咎乃至〃。天惩罚人是分梯次进行的,是给人缓冲时间的。
  天人相感
  从因果观点看,灾异的来源,是恶性循环的,这叫〃天人相感〃。董仲舒说:今平地注水,去燥就湿;均薪施火,去湿就燥。百物去其所与异,而从其所与同。。。。。。。美事召美类;恶事召恶类,类之相应而起也。如马鸣则马应之、牛鸣则牛应之。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物故以类相召也。。。。。。。 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天地之阴气起,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人之阴气起,而天地之阴气亦宜应之而起。其道一也。。。。。。。非独阴阳之气可以类进退也,虽不祥祸福所从生,亦由是也。无非己先起之,而物以类应之而动者也。(《春秋繁露》同类相动)
  董仲舒是绝对的尊重统治者的。他明说〃以人'民'随君'主',以君随天〃;明说〃屈民面伸君,屈君而伸天〃,但是怎么〃屈君。。。呢?〃屈君〃的力量,只有来自天,统治者无道,是〃天夺之〃的,天又怎么〃夺〃之呢?
  如此制衡
  后来研究思想史的人,都犯了一个错误,以为董仲舒强调灾异、强调天人相感 的目的,是向专制帝王制造〃精神威协〃、〃把权源纳入正轨〃,认为董仲舒抬出天来制造制衡,其实这是给古人戴高帽了。对一个满脑〃罢黜〃什么〃独尊〃什么的专断论者,对一个满口〃以人'民'随君〃、〃屈民而伸君〃的拍马大王的人,我们是不能这样溢美的。
  董仲舒的王牌理论是提倡〃春秋大义〃,孔子作春秋的基本立场是尊王攘夷,提倡春秋就是提倡君权。〃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董仲舒明明是主张一切〃一统乎天子〃的,〃一统乎天子〃就是一人专权。中央集权,结 果就是〃君者,权也〃的。汉初的统治者并不喜欢儒家,汉高帝轻视儒生,甚至要〃溺儒冠〃(朝儒生的帽子里撒尿)。但是得到天下后,发现儒家思想最便于作为统治的〃润饰〃,所以外儒内法就势在必行。于是,从汉高帝到汉武帝、从叔孙通到董仲舒,便很自然的花对花。柳对柳起来。董仲舒是〃以经术润饰吏治〃(《汉书》循史传)的,这完全是投统治者所好的。至于他强调灾异、强调天人相感,也只是希望统治者做贤君而已。希望统治者做贤君,这是古往今来人人的希望,这算不得政治上的制衡,制衡君权要有像样的办法,灾异又叫什么办法呢?
  有一次,汉朝祖庙着了火。董仲舒写了稿子,发了议论,主父惬偷了这篇稿子,上奏汉武帝。汉武帝拿给大家看,董仲舒的学生吕步舒,不知道这是他老师的作品,大发议论,说这篇东西〃大愚〃。于是把董仲舒给关起来,论以死刑。后来虽给特赦了,但是他再也不敢谈灾异了。
  董仲舒打着儒家的招牌,要着阴阳家的把戏,用阴阳四时五行种种迷信怪说,逢迎主上,以期得君行道,结果却变成了统治者为虎作怅的帮凶,成了助长专制政治的第一罪人,这真是跟统治者与虎谋皮的知识分子的迷梦,在梦醒时分,除了落得虎口余生外,什么都与春秋代谢了! 三结合所以,这种制衡关系,纵使有,在董仲舒的思想里也是很可怜的,因为所谓制衡,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一点灾异而已。用灾异来制衡统治者,岂不太空洞了吗?
  董仲舒不但在灾异说上面无法造成制衡,相反的,真正〃一统乎天子〃的思想大建构,竟还出自此公之手,他是真正把〃高级迷信〃同〃高段统治〃结合的人。
  我们试看他的立论:
  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谓之五行。(《春秋繁露》五行相生)这是以〃阴阳〃、〃五行〃、〃四时〃三结合来立论的。在阴阳方面,董仲舒明说纲常之道〃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所以旱灾来了,表示阳对阴的一种讨厌表示;日蚀来了,表示阴对阳的一种犯上表示。一切阴阳都是天人相感的,自然一点也不自然,是大有文章的。
  在五行方面,〃天有五行,一日本、二日火、三日土、四日金、五日水。木、五行之始也;水、五行之终也。土、五行之中也;此其天次之序也。〃所以,要〃辨五行之本末、顺逆、大小厂狭,所以观天道也〃。〃故五行者,乃孝于忠臣之行也!〃在四时方面,是五行中除土以外的四行,各主四时中四分之一的气。木主春气、火主夏气、金主秋气、水主冬气,上什么也不主,它是头头,〃上者,大之肱股也!〃〃土者,火之子也,五行莫贵于士。土之于四时,无所命者,不与火分功名。木名春、火名夏、金名秋。水名冬。忠臣之义、孝子之行,取之土。土者,五行最贵者也!〃〃故下事上,如地事天也,可谓大忠矣!〃〃臣之义比于地。故为人臣者,视土之事火也;为人子者,视上之事人也。虽居中央,。。。。。。然而弗名者,皆并功于火,火得以盛,不敢与父分功美,孝之至也。是故孝子之行、忠臣之义,皆法于地也。〃
  因为五行的关系都是相生的关系,所以火生土,土变成了火的儿子,〃为人子者,视土之事火也。〃儿子替爸爸做事,是只尽其义。不计其利的、〃不与火分功名〃的、〃不敢与父分功美〃的,这种单向会,正好代换成巨子对统治者的无条件效忠,所以〃忠臣之义、孝子之行,取之土。土者,五行最贵者也!〃〃是故圣人之行,莫贵于忠,土德之谓也!〃
  〃贬天子〃吗
  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写董仲舒论《春秋》,曾有〃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的话,但是如何贬得了天子,自古以来,就没有成功过,也没有在政治理论上建构过。结果呢,以〃贬天子〃为素志的知识分子,反倒一个个吃起辈来,一个个变成了帮助统治者有效统治的鹰犬:不但不能建构有效的制衡体制,反倒一再向统治者认同、共识、共同建构起临时条款式的体制,知识分子不能坚守原则,沦落至此,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了!
  一九八三年四月六日病中写完
  
  昏君也会殉国呢!
  唐朝诗人郑畋写马嵬坡诗:
  “玄宗回马杨妃死,
  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
  景阳宫井又何人?”
  景阳宫井又何人?不是别人,就是亡国之君陈后主和他小心肝也!
  陈是公元六世纪以南京(建康)为首都的小朝廷,它的天下很短,只有三十二年(五五七——五八九),最后被隋所灭。它的亡国,是东晋以来南方正统王朝的完蛋。
  陈的开国者陈武帝(陈霸先〕是浙江人,他的天下,五传而至于陈后主(陈叔宝),通常大家都说陈后主是中国有名的昏君,但我细查他的身世,却也昏中不乏令人欣赏之处。他在位六年(五八三——五八九),总喜欢大赦天下,有十次之多。他深知司法黑暗,除大赦外,还要用亲自大审的办法,以为救济。他下诏说:
  夫议狱缓刑,皇王之所垂范;胜残击杀,仁人之所用心。自画冠既息,刻吏斯起,法令滋章,手足无措。朕君临区宇,属当浇末,轻重之典,在政未康,小大之情,兴言多愧。眷兹狴犴,有轸哀矜,可克日于大政殿讯狱。
  这意见是说:他要在“总统府”开第四审法院呢①!
  陈后主不但要司法清明,还主张言论自由。他下诏说:
  尧施谏鼓,禹拜昌言,求之异等,久著前无,举以淹滞,复闻昔典,斯乃治道之深规、帝王之切务。朕以寡昧,丕承鸿绪,未明虚己,日旰兴怀,万机多紊,四聪弗远〔达〕,思闻蹇谔,采其谋计。王公已下,各荐所知,旁询管库,爱及舆皂,一介有能,片言可用,朕亲加听览,伫于启沃。
  这意思是说:他还要在“总统府”开大鸣大放会呢!
  除了这些“德政”外,陈后主最有气派的,是他居然把失掉故土的人质(今犹老兵也),“遣送回大陆”。他下诏说:
  中岁克定淮、泗,爱涉青、徐,彼土酋豪,并输罄诚款,分遣亲戚,以为质任。今旧土沦陷,复成异域,南北阻远,未得会同,念其分乖,殊有爱恋。夷狄吾民,斯事一也,何独讥禁,使彼离析?外可即检任子馆及东馆并带保任在外者,并赐衣粮,颁之酒食,连其乡路。所之阻远,便发遣船仗卫送,必令安达。若已预仕宦及别有事义不欲去者,亦随其意。
  这意思是说:我既没有能力光复河山,但我不为难你们,你们要回去,要跟骨肉团圆,我送你们回去,送你们到对岸敌人那里去,并且保证送到家,决不陈文成。至于想留下来的,“亦随其意”。这种气派,岂不太令人欣赏了吗?
  陈后主做昏君,其实也有令人欣赏的一面,《陈书》本纪中说他“肆舻舰阅武,宴群臣赋诗”。后妃传中说他“怠于政事”,办公时“置张贵妃(张丽华)于膝上共决之”。我本人就欣赏得一塌糊涂。能阅兵时做诗②、能听政时把美女抱在腿上,这是何等潇洒!(娇娇张俐敏去美国,坐在我的朋友她的男朋友Leslie Ho的大腿上,由他点唱,他们的潇洒,可真今古辉映呢!)
  最后,在亡国之日,这位浙江人守不住南京,却也临危不逃。《陈书》本记载:
  后主闻兵至,从宫人十余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袁宪待侧,苦谏不从;后阁舍人夏候公韵又以身蔽井,后主与争久之,方得入焉。
  这段话语意欠明,似乎是他的“同志”要泄他的气,甚至拦住井,不让他跳,经过争执,他跳下去。但他跟美女一起跳,大家卡在井中,没有淹死。魏征说陈后主“危亡弗恤,上下相蒙,众叛亲离,临机不寤,自投于井,冀以苟生,视其以此求全,抑亦民斯下矣!”我看跳并是真的③,人要“求全”,投降可也,被俘可也,跳井干嘛?陈后主昏君而能殉国,是可信的。
  陈后主亡国后,最动人的一幕是他的总司令萧摩诃来看他。《陈书》萧摩诃传:
  及京城陷,贺若弼置后主于德教殿,令兵卫守。摩诃请弼曰:“今为囚虏,命在斯须,愿得一见旧主,死无所恨。”弼哀而许之。摩诃入见后主,俯伏号泣,仍于旧厨取食而进之,辞诀而出,守卫者皆不能仰视。
  这位总司令做了俘虏,也要给旧主人送牢饭,昏君而有这样动人的伙计,今天的浙江人,可真羞羞矣!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五日
  ①《南史》陈本纪“有刑罚酷滥,牢狱常满”的话。
  ②陈后主喜欢作诗,《南史》陈本纪说他亡国前“奏伎纵酒,作诗不辍”。又说亡国后“陈人讴咏,忘其亡焉。”(不知亡国恨的,岂止商女哉?)隋文帝怪这位诗人“此败岂不由酒;将作诗功夫,何如思安时事”。明说作诗亡国也!可怜的是,陈诗人作了一辈子的诗,所留传的,不过拍隋文帝马屁的一首。哀哉!
  ③《南史》陈本纪:“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出,唯尚书仆射袁宪、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侍侧。宪劝端坐殿上,正色以待之。后主曰:“锋刃之下,未可及当,吾自有计。”乃逃于井。二人若谏不从,以身蔽井,后主与争久之,方得入。”理论上,陈后主有“遁出”的机会,有机会而不“遁出”,其意存殉国,似可肯定。若要“正色以待之”,他的儿子十五岁的陈深就做到了,似非难事也。
  
  遥想《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
  老友李翰祥,三十年前,为了逃避共产党,离开了大陆;三十年后,不再逃避共产党,回到了大陆。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八日的国民党《联合报》上,登出香港专电,说中共官方机构第一次透露:李翰样正在承德导演两部电影——《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由中共六十多个官方文艺单位支援,“据说,在李翰样‘合作’之后,‘廖承志办公室’将会扩大对香港电影界的‘统战’工作”。一年下来,李翰祥的戏拍好了,轰动海内外。李翰样的戏的拍好,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当年因我而被国民党特务机关传去逼问,愤而离开台湾,从此不再同国民党合作。他在《三十年细说从头》里,有这样的回忆:
  我一生最恨的是“无名信”,也就是所谓的黑信,无名信和做善事的“无名氏”回然不同,所谓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恶恐人知方是大恶,“无名氏”是行善而不欲人知,无名信是作恶惟恐人知,属于“无胆匪类”之类。在台湾组国联公司的时候,为了催一家公司结帐,而使他们怀恨在心,一方面支使他们的御用文人在报章杂志大写《李翰祥有才无德》的文章(可惜他们非但无德,而且无才,有的只是巧取豪夺不义之财而已),一方面向有关当局写无名信,还告发我是“匪谍”,并又在明报晚报刊载李翰祥为李敖带信的消息,再把报纸剪下寄到台湾警总,作为他无名信里的“铁证”,真他妈的妈拉个巴子,李敖的办法多多,何必用我带信。不过警总还真请我去问了几次话,这一块钱台币的邮票,还的确给我惹来天大的麻烦,等以后一定要细细的说上一说。
  就这样的,李翰祥离开了台湾,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四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李翰祥在香港、李翰祥在澳门、李翰祥在日本、李翰祥在美国。……李翰祥无所不在,就是不在台湾了。李翰祥不在台湾还不要紧,最后,他终于用行动表示了他的反感、愤懑与恐惧——他回到了大陆,那使他逃离又回归的大陆,从遥远的承德——没有警备总部的承德——向长程的台北做了抗议:“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去投八路。”这样一个才华照人的艺术工作者,就这样变到与共产党合作了。(我写过一篇《李翰祥回大陆的真正原因》,曾详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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