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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乡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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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伴随着童年的种种人和事,总要随着童年的消逝而远去。我上中学后就不常见到快手刘了。只是路过那街口时,偶尔碰见他。他依旧那样兴冲冲地变“小碗扣球”,身旁摆着插满棒糖的小绿木箱。此时我已经是懂事的中学生了,不再会把他的手想象成双层的,却依然看不出半点破绽,身不由己地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上一阵子。我敢说,世界上再好的剧目,哪怕是易卜生和莎士比亚,也不能使我这样成百上千次看个不够。


第一部分:似是故人来快手刘(2)

    我上高中是在外地。人一走,留在家乡的童年和少年就像合上的书。往昔美好的故事,亲切的人物,甜醉的情景,就像鲜活花瓣夹在书页里,再翻开都变成了干枯的回忆。谁能使过去的一切复活?那去世的外婆,不知去向的挚友,妈妈乌黑的卷发,久已遗失的那些美丽的书,那跑丢了的绿眼睛的小白猫……还有快手刘。    
    高中二年级的暑假,我回家度假。一天在离家不远的街口看见十多个孩子围着什么又喊又叫。走近一看,心中怦然一动,竟是快手刘!他依旧卖糖和变戏法,但人已经大变样子。十年不见,他好像度过了二十年。模样接近了老汉。单是身旁摆着的那只木箱,就带些凄然的样子。它破损不堪,黑糊糊,粘腻腻,看不出一点先前那悦目的绿色。横板上插糖的洞孔,多年来给棒糖的竹棍捅大了,插在上边的棒糖东倒西歪。再看他,那肩上、背上、肚子上、臀上的肉都到哪儿去了呢?饱满的曲线没了,衣服下处处凸出尖尖的骨形来;脸盘仿佛小了一圈,眸子无光,更没有当初左顾右盼、流光四射的精神。这双手尤其使我动心——他分明换了一双手!手背上青筋缕缕,污黑的指头绕着一圈圈皱纹,快像吐尽了丝而皱缩下去的老蚕……于是,当年一切神秘的气氛和绝世的本领都从这双手上消失了。他抓着两只碗口已经碰得破破烂烂的茶碗,笨拙地翻来翻去;那四只小红球儿,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撞在碗边上,一会儿从手里掉下来。他的手不灵了!孩子们叫起来:“球在那儿呢!”“在手里哪!” “指头中间夹着哪!”在这喊声里,他慌张,手就愈不灵,抖抖索索搞得他自己也不知道球儿都在哪里了。无怪乎四周的看客只是寥寥一些孩子。    
    “在他手心里,没错!绝没在碗底下!”有个光脑袋的胖小子叫道。    
    我也清楚地看到,在快手刘扣过茶碗的时候,把地上的球儿取在手中。这动作缓慢迟钝,失误就十分明显。孩子们吵着闹着叫快手刘张开手,快手刘的手却攥得紧紧的,朝孩子们尴尬地掬出笑容。这一笑,满脸皱纹都挤在一起,好像一个皱纸团。他几乎用请求的口气说:“是在碗里呢!我手里边什么也没有……”    
    当年神气十足的快手刘哪会用这种口气说话?这些稚气又认真的孩子们偏偏不依不饶,非叫快手刘张开手不可。他哪能张手,手一张开,一切都完了,我真不愿意看见快手刘这副狼狈的、惶惑的、无措的窘态。多么希望他像当年那次——由于我自作聪明,揭他老底,迫使他亮出个捉摸不透的绝招,小球突然不翼而飞,呼之即来。如果他再使一下那个绝招,叫这些不知轻重的孩子们领略一下名副其实的快手刘,瞠目结舌多好!但他老了,不再会有那花好月圆的岁月年华了。    
    我走进孩子们中间,手一指快手刘身旁的木箱说:“你们都说错了,球儿在这箱子上呢!”    
    孩子们给我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莫名其妙,都瞅那木箱,就在这时,我眼角瞥见快手刘用一种尽可能的快速把手里的小球塞到碗下边。    
    “球在哪儿呢?”孩子们问我。    
    快手刘笑呵呵翻开地上的茶碗说:    
    “瞧,就在这儿哪!怎么样,你们说错了吧,买块糖吧,这糖是纯糖稀熬的,单吃糖也不吃亏。”    
    孩子们给骗住了,再不喊闹,一两个孩子掏钱买糖,其余的一哄而散。随后只剩下我和从窘境中脱出身来的快手刘,我一扭头,他正瞧我。他肯定不认识我。他皱着花白的眉毛,饱经风霜的脸和灰蒙蒙的眸子里充满疑问,显然他不明白,我这个陌生的青年何以要帮他一下。       
    


第一部分:似是故人来怀莫公

    何立伟     
    单是听过莫公那丹田气很足的笑声的人,都会觉得莫公可亲可敬。一个可憎可恶之徒,断不能发出那样晴朗的笑声来。这是一定的。莫应丰先生在世时他的友人们称他作“莫公”。    
    “莫公!莫公!”于是莫公就笑。莫公学过声乐,故,也是共鸣极好的男中音。    
    有的人这么叫他,出于尊敬;有的人这么叫他,出于戏谑。    
    没有人认为莫公不热情、不正派、不率真、不洒脱、不气度。单是听过莫公那丹田气很足的笑声的人,都会觉得莫公可亲可敬。一个可憎可恶之徒,断不能发出那样晴朗的笑声来。这是一定的。    
    什么报上介绍了一位画家,画了幅墨荷图,一反老周《爱莲说》用心,称莲荷既可远观之,亦可近玩之。真是妙!莫公是过于的随和了,故,人不觉得他应该敬而远之,反而可以随随便便就做了好朋友,可以勾肩搭背。    
    莫公贪杯,两盏下肚就醉了,满桌子都是可以一诉衷情的真朋友了。有时“真朋友”们走光了,他对着空酒瓶仍有话说。    
    前年,我携妻子到沪上,住上海文艺出版社招待所。守传达的老先生一看我填的住宿登记表,眼睛一亮:“你是湖南来的?唉呀呀你们湖南有一个老莫,好人呀,住在这里一个月,每天把空酒瓶拿下楼来呀。”    
    老先生也是莫公的朋友。    
    湘中多才子。莫公当是才子王。    
    没有学过文学,也几乎不读长篇,但是,他写出了获茅盾文学奖的《将军吟》。有一天,莫公忽然想读长篇了,一个朋友就向他推荐《安娜· 卡列尼娜》。过去了好一堆日子,朋友索要借他的书了。莫公说:“拿去就拿去,反正读不完!”莫公还写了比《将军吟》更好的长篇。莫公的乐理很好,他用作曲的方法结构了他的长篇。他的长篇容纳的是他胸臆间澎湃的愤世嫉俗,胆剑豪气。    
    莫公也没有学过书法。但是忽然,他一变为连书法家也承认的书法家了。长沙的许多的酒家,招牌就是莫公的剑拔弩张自成一体的字。莫公说:“我不临帖的,我不临帖的。”怪得很。    
    莫公也必定没有学过画画。有一天,也是忽然,他要画画。讨纸张笔砚若干,真的就画起来了。我的朋友王平,家中就藏有一幅老莫的墨色酣饱的猫。虽然一见之下不知其究竟为何物,但是,何物也温柔得好。    
    莫公还给自己的长篇插图。法无法,极个性,极拙,叫人看过要忘记,比较难。    
    莫公赠我的字是:觉悟。    
    我说写得好。莫公吐出酒气来,男中音地说:不算好不算好。下回再写一幅好的。    
    呜呼,天不假年,下回已不能再!                   
    


第二部分:乡关何处乡关何处

    故乡是什么?故乡就是我们的母亲。是母亲给了我们生命,我们奋力成长,从牙牙学语到懵懂少年,由青春飞扬至迟暮老年……不管我们走到哪里,我们都不会忘记故乡——母亲。故乡是萦回于我们心灵的一个真实的梦,是一种痛苦而甜蜜的会议,是我们那些已逝岁月里的一个美好的未来……     
    乌篷船     
    周作人     
    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桕,河边的红蓼和白蘋,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子荣君:    
    接到手书,知道你要到我的故乡去,叫我给你一点什么指导。老实说,我的故乡,真正觉得可怀恋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为在那里生长,住过十多年,究竟知道一点情形,所以写这一封信告诉你。    
    我所要告诉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风土人情,那是写不尽的,但是你到那里一看也就会明白的,不必罗唆地多讲。我要说的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这便是船。你在家乡平常总坐人力车,电车,或是汽车,但在我的故乡那里这些都没有,除了在城内或山上是用轿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两种,普通坐的都是“乌篷船”,白篷的大抵作航船用,坐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别的风趣,但是你总不便坐,所以我也就可以不说了。乌篷船大的为“四明瓦”(Sy…menngoa),小的为脚划船(划读如uoa)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舱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著眉目,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惟白篷船则无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约可以使你直立,舱宽可以放下一顶方桌,四个人坐着打麻将——这个恐怕你也已学会了罢?小船则真是一叶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顶离你的头有两三寸,你的两手可以搁在左右的舷上,还把手都露出在外边。在这种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时泥土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着风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会船底朝天,发生危险,但是也颇有趣味,是水乡的一种特色。不过你总可以不必去坐,最好还是坐那三道船罢。    
    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像坐电车的那样性急,立刻盼望走到。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我们那里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来回总要预备一天。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桕,河边的红蓼和白 ,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偏门外的鉴湖一带,贺家池,壶觞左近,我都是喜欢的,或者往娄公埠骑驴去游兰亭(但我劝你还是步行,骑驴或者于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苍然的时候进城上都挂着薜荔的东门来,倒是颇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静,你往杭州去时可于下午开船,黄昏时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这一带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记了。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动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乐法。只可惜讲维新以来这些演剧与迎会都已禁止,中产阶级的低能人别在“布业会馆”等处建起“海式”的戏场来,请大家买票看上海的猫儿戏。这些地方你千万不要去——你到我那故乡,恐怕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又因为在教书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谈闲天,实在抱歉而且惆怅。初寒,善自珍重,不尽。


第二部分:乡关何处乡曲的狂言

    许地山     
    隆哥说:“怎么一个好好的人到城市里就变成一个疯子回来?我听见人家说城里有什么疯人院,是造就这种疯子的。你们住在城里,可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在城市住久了,每要害起村庄的相思病来。我喜欢到村庄去,不单是贪玩那不染尘垢的山水,并且爱和村里的人攀谈。我常想着到村里听庄稼人说两句愚拙的话语,胜过在都邑里领受那些智者的高谈大论。    
    这日,我们又跑到村里拜访耕田的隆哥。他是这小村的长者,自己耕着几亩地,还艺一所菜园。他的生活倒是可以羡慕的。他知道我们不愿意在他矮陋的茅屋里,就让我们到篱外的瓜棚底下坐坐。    
    横空的长虹从前山的凹处吐出来,七色的影印在清潭的水面。我们正凝神看着,蓦然听得隆哥好像对着别人说:“冲那边走吧,这里有人。”    
    “我也是人,为何这里就走不得?”我们转过脸来,那人已站在我们跟前。那人一见我们,应行的礼,他也懂得。我们问过他的姓名,请他坐。隆哥看见这样,也就不作声了。    
    我们看他不像平常人,但他有什么毛病,我们也无从说起。他对我们说:“自从我回来,村里的人不晓得当我做个什么。我想我并没有坏意思,我也不打人,也不叫人吃亏,也不占人便宜,怎么他们就这般地欺负我——连路也不许我走?”    
    和我同来的朋友问隆哥说:“他的职业是什么?”隆哥还没作声,他便说:“我有事做,我是有职业的人。”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折子来,对我的朋友说:“我是做买卖的。我做了许久了,这本折子里所记的账不晓得是人该我的,还是我该人的,我也记不清楚,请你给我看看。”他把折子递给我的朋友,我们一同看,原来是同治年间的废折!我们忍不住大笑起来,隆哥也笑了。    
    隆哥怕他招笑话,想法子把他轰走。我们问起他的来历,隆哥说他从少在天津做买卖,许久没有消息,前几天刚回来的。我们才知道他是村里新回来的一个狂人。    
    隆哥说:“怎么一个好好的人到城市里就变成一个疯子回来?我听见人家说城里有什么疯人院,是造就这种疯子的。你们住在城里,可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我回答说:“笑话!疯人院是人疯了才到里边去;并不是把好好的人送到那里教疯了放出来的。”    
    “既然如此,为何他不到疯人院里住,反跑回来到处骚扰?”    
    “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回答时,我的朋友同时对他说:“我们也是疯人,为何不到疯人院里住?”    
    隆哥很诧异地问:“什么?”    
    我的朋友对我说:“我这话,你说对不对?认真说起来,我们何尝不狂?要是方才那人才不狂呢。我们心里想什么,口又不敢说,手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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