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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村继周渔的火车 又一力作:愤怒-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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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没人发现,我就是贼了,警察说得没错,我就是贼,我是一个贼,我有贼心,只是迟当早当这个贼而已。我真的可怜到成了贼吗?我已经像一个乞丐了,还要变成一个贼吗?想到这里,一阵心酸窜上来,眼泪好像要涌出来,一种比饥饿更可怕的心情抓住了我。我缩回了手,感到很羞愧。接着我就昏睡过去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了一架钢丝床上,那个信访干部和另外几个人正在给我喂糖水。他说,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可是,我的头像铁坨一样沉重。意识也很迟钝。
干部说,你是不是没吃东西?
我点头。
干部对旁边的人说,我说了低血糖嘛,
他说,你为什么不招呼一声哪,多危险。
我说,啊?
你躺会儿吧。他说。
我在床上躺了有二十分钟,好像清醒一些了。我这时看见了干部把被我抽出一半的人民币往玻璃砖底下塞。我很羞愧。
我说,是我抽出来的。
他说,啊?
我说,我刚才饿坏了,我想把它弄出来,买西瓜。我不是贼,我是饿昏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把它拔出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怔了怔,说,没事没事,不就是五块钱吗?
我说,刚才我特别想吃甜的,我想用它买西瓜。后来我没有拿。
第二部分:消失泥土(2)
他笑了,你就拿呗,你要是吃了西瓜,我也就不要这么折腾了,你低血糖,一吃甜的东西就管事儿。没事儿,不就是五块钱吗?
我说,不行,那是偷。
他说,好了,我带你去吃饭。
我说,我要回去了。
他拉我起来,先吃饭,你都昏倒了,不吃饭怎么行?现在不算偷,是我请你吃,明白吗?
他把我领到对面的馆子里,扔下二十块钱给老板,让他给我弄些东西吃,然后就走了。
他走后,我对老板说,你就弄五块钱,把另外十五块钱给我。
老板说,那怎么行,主任说二十就二十。
我说,是我吃饭,不是他吃饭,你给我吧。
他只好还给我十五块钱。弄了一碗牛肉面给我吃。我就坐在那里吃了。我像饿鬼一样,把面扒得精光。
吃完面,我就回家了。我想,我不要在那边等了。这个主任是好人,他会在意我的事儿。
我回到樟坂,把事情跟老六和张德彪说,他们听了都很高兴。
一周后我又进了一趟省城,见到了上次那个主任。我问到我的事情,他皱着眉头,说,你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因为牵涉的面比较大,性质比较特殊。我问,那要怎么样?他叹了口气,说,就是说没那么快有结果的。我听了很失望,但我相信他的话。
他想了想,说,你的目标要清楚,你妹妹的事情你告的是机关,比较复杂,你父亲的事情,我建议你要抓住对象。比如,谁是凶手?要有具体的人。
我说,有啊,就是那个科长。
他说,那你就要搜集有关他的准确证据。你的证据要有一定的量,我们才能启动调查。或者你直接到法院起诉。
我说我明白了。我回到樟坂,开始针对那个科长搜集材料。可是我无从着手。没人会告诉我真相。我跑到那个派出所打听,被人认了出来。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黄昏,我走在河边的时候,突然有一辆没车牌的车停在我跟前,几个人走出车子,一把将我抓住,我的手被反拐到背后,痛得我眼冒星子。我被塞进车子,旁边一左一右两个人夹着我,我开始叫喊,一块胶布立刻贴住了我的嘴。我拚命挣扎,旁边一个戴墨镜的人就重重地敲了我的后脖子一下,我透不过气来,好像要断气了。
车子开出好久才停下来。我被带出车外。这时,我看见了巨大的烟囱。我以为是个化工厂。路边长满了松柏。
他们揭掉我的胶布,把我推到一间房间里,我看见了花圈。有一条横幅挂在那里:陈运通同志永垂不朽!
我说,这是什么地方?
墨镜说,你说是什么地方?
我开始恐惧了,我知道这是火葬场,一种不详的预感像冷风一样上了身。我说,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不理我,推着我往里走。我猜出几分,但我不相信。被推到炉子前面的时候,我开始拚命挣扎。
我被装进一个纸做的棺材里。我这才知道,死人烧掉之前是装进纸棺材的。可我是活人哪。我被巨大的恐怖击倒,吓得魂飞魄散,用尽我的力气大声喊叫。
他们不理会我,把我往炉膛里推。我的一半身体进了炉口。我吓得胆子已经飞出我的身体,我的手乱抓,居然抓破了纸棺。
我哭了。我哭喊着,求他们放过我。
墨镜说,你求我什么?
我哭泣得全身发抖,我不干了,什么也不干了,你们放了我。
墨镜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求求你们放了我,我听你们的。。。。。。
墨镜说,听我们的不行,我们说了不算,得听你的,你说了算。
我说,我知道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不上诉了,我不上告了,我不上访了,我答应什么也不干了。求求你们把我放出来。
。。。。。。他们把我从炉口拔出来。我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瘫了。
墨镜又把我领到炉口前,叫我往里瞧。我瞧见了一些铁管子一样的东西。墨镜说,你看清楚了吗?从那里要喷出柴油来。
我这才知道人是被柴油点火烧掉的。我又瘫倒在地上。
他们就把我拖出去,回到刚才那个厅里。
墨镜问我,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墨镜说,你说话怎么糊里糊涂的。
我全身颤抖,说,我不上诉了,我什么都不干了。。。。。。
墨镜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他们把我重新弄上车。车开到一个荒郊野地,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停了。墨镜把我推下车,说,自己回去吧,朝南走,明白吗?
我说我不自己走,我要跟你们走。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心里非常害怕,我以为还在火葬场地界。
他们笑起来,墨镜说,得,还铆上我们了。
他们上车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野地里。
我在风中四顾,到处都是黑的。有一丝微弱的光,但不能辨别方向。我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我心中有一种恐惧和悲伤,像一股比刀子更锋利的东西,吹过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个大洞,风就从那里过。我空虚得时刻要倒下去。
我倒在地里,嘴啃到了泥土。我悲痛地哭泣起来,泪水滴进土里。我闻到了泥土的气味,那是一种可怕的让我讨厌的气味。有人说泥土是芬芳的,他是在放屁。我闻到了它,那是我妹妹闻过的,可怕的腥味儿。我妹妹从小就睡在尘土飞扬的地上,她闻过泥土味。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土,她的骨灰和土已经混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是土了。
第二部分:消失泥土(3)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有一刻,我感到无比软弱。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是妹妹的死,父亲的失踪,都显得不重要了。我突然放弃了一切,感到非常轻松。所谓公正是不存在的。因为人生来是不一样的,他的出身不一样,他的智慧不一样,他的经历不一样,他的经济条件不一样,你要求每一个人都平等,是可笑的,也是做不到的,甚至是无理的。我想,这就是所谓命吧。我从不相信命,现在,我跪在肮脏的泥土里,捧着一颗被吓坏了的心灵。我好像相信命了。我的命就像我面前的臭泥巴,发出难闻的气息。
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时刻醒着。我的舌头舔到了泥巴,又冷又腥。泪水滴在泥土里。我想,我就是真正像这微尘也好,可我为什么又会思想呢?我为什么又会难过呢?微尘会委屈吗?微尘会难过吗?我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呢?我就像这微尘一样,静静地躺在这里,任人践踏有什么不好。
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城市的方向走。可是我走了大半夜,还是没有走出这块野地。我迷路了。恐怖再一次袭来。
。。。。。。我走得精疲力竭,也没找到大路。老是走在田埂上,不时地滑入水田里,我满脚污泥,好像行走在地狱一样。这时,我看见前面有灯光。我奋力地走过去,是一间小土房。一个修自行车的人正在补胎。我问他路在哪里?他可疑地看我,指了一个方向。我沿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半天,还是陷在黑暗里。我触摸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到恐怖像潮水一样,完全淹没了我,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刚才那个亮灯的地方黑了,好像那个补胎的人并不存在,只是我的一个幻觉一样。
接近天明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路。我看见了一些炸油条的三轮车摊子经过。我瘫软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注视着在晨曦中渐渐显露出来的城市轮廓,一种奇怪的想法升起:在我眼前忙碌的都是善良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是坏人。从今天早上开始,我看不见坏人,大家都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孩子孝敬老人,年轻人要结婚。地里长满了庄稼,绝对够我们所有人吃,不会发生争吵。过去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那是一场误会。就像昨天夜里我在野地里,一切只是一场梦。我的周围都是好人,他们都很爱我。
想到这里,我掩面哭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好像麻木了一样。不是说忘记了我所经历的一切,而是感到自己没有力气,身体也越来越差,走路头昏眼花。我不再上访,我心中的愤怒好像被一盆浆糊糊住了,就像生命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我在街上闲逛。到了一个烧瓷像的地方,我把父亲、母亲和妹妹的像烧在一个瓷盘里。我把它挂在我新租的房子里。我自己租了一间房,我重新开始工作。我跟着老六和张德彪,我的新工作是洗车。
只要有一辆车开过来,我就像甲虫一样叮上去,我擦得很仔细,也很干净。当我擦一辆豪华轿车的时候,我会忘记车曾轧过我的妹妹。我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我这辆车不属于我?我会说,是我挣钱少,如果我挣到这么多的钱,我就会买它,谁也拦不住我。
不过,挣钱的方法有很多。我认为什么方法都可以,只要我付出劳动,哪怕我伸手去拿,我也付出了劳动。就像我当时对付那块西瓜和五块钱一样,我只要伸手去拿,就是我的钱。这不算偷。当时我没有拿那五块钱是吃亏了,我就是拿了也没人知道,那个人不是说了吗?你就是拿了五块钱,他也不会责怪我,为什么呢?因为我饿得快死了。我们这些快饿死的人,拿一点钱不是什么问题,我们没有多要。
我第一次拿钱是从一辆奔驰轿车里。我擦完车,在清洁脚垫时,我看见了一叠钱,是车主落下的。我捡了起来,迅速放进口袋。后来我算了一下,是三百块钱,五十一张的,一共六张。
车主没有发觉,把车开走了。
这事过了十天没有动静。那辆奔驰车又开来了,我躲在远处。但车主只是来洗车。
看来他根本没有发现丢了钱,可见这些人多有钱。我放心了,上去洗车。他还跟我聊天,一边抽着烟。
可是到了夜里,我突然睡不着。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我觉得我完蛋了。老想起那人跟我聊天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聊天的样子会让我难受。我产生一种小时候因为不乖被母亲罚站的感觉,那是一种被抛弃、从此没人爱的感觉。
我真的变成小偷了,警察说对了。我很难过,眼泪好像把被子都浸湿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人,现在不是了。如果我不是一个好人,别人欺负我就有道理,至少我没话说。一种十分孤单的感觉在我身边飘浮,比我失去父母和妹妹时还要可怕。我在为他们打抱不平的时候,我并不感觉孤单,可是现在我抱着被子,觉得冷飕飕的。我想,老六和张德彪如果知道我偷钱,我就完了。
我睁着眼熬到天亮。上午,我带着钱出来,我不想把钱还给那个人。我有一种奇怪的道理:他的钱太多了,多到发现不了丢了钱。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我为什么要把钱还给一个钱太多的人呢?这不公平。可是,我怎么处理这笔钱呢?
我心不在焉在擦了一天车,没有主意。很烦恼。
下班后,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沿着街走,见到乞丐就发钱,一个人发一张,一共发了六次。我走完了顺义街,钱发完了。我很高兴。
我用别人的钱,做了一件让我高兴的事。
第三部分:逃亡盗窃(1)
我觉得洗车的活儿太累,赚钱太少,于是我加入了一个装修队。老六和张德彪认为我活络,也随我加入了装修队。我们什么也不会,只能从土工做起。铺瓷砖的工钱有两种算法,走工的话大工一天六十,小工二十五,我只能是小工。后来我学得快,很快就开始走大工了;如果按面积算一个平方十二块钱,我只能得八块钱,工头抽走四块钱。
有一次我们给一个别墅做装修,我砌了一个保险柜。这个保险柜藏在他家的佣人房的衣柜里,真想得出来。我听说过装修工人做小偷的故事,所以我就留了一个心眼儿,仔细地看了它的结构。
我起了歹心了。我承认从那一刹那开始,我生长了一个十分恶毒的念头,为此我有所准备。这一次是我先有恶念,再有行为。但我什么也没对老六和张德彪说。我把我以前做万能钥匙的本事拿出来,一共做了十几把。我试了试,它还挺管用。
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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