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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娃-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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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徽欲语又止,终于这样答复:“你别问了!问清楚了你也会不快活。”    
    “不!”阿娃愿意分担他的忧郁,“我一定要问。”    
    “那些大坑里,死过几十万人!”    
    她心一懔,直觉地答说:“哪有这回事?你瞎说!”    
    “历史上记载得有的。”他把秦将白起在长平坑赵国降卒四十万,及西楚霸王项羽在新安城外坑秦卒二十万的故事说了给她听。    
    “我不相信。”阿娃是真的不信,“几十万人怎么坑法?那得有多少人来制服他们?他们也就一个个乖乖地叫人坑死了?”    
    “我从前也这么怀疑,今天才知道是办得到的。把那些人往大坑里一撵!”他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如豆的灯焰,用一种冷静得奇怪的声音,仿佛幽灵独白似的,叙述他所推想的当时的情况:“坑边几十丈高的断崖,断崖上站着执戈的胜利者;坑里几十万人,你挤我,我挤你,就是没有一条出路,呼爷喊娘,眼中哭出血来,也没有人理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老天爷,活活饿死……”    
    “你不要说了!”阿娃厉声喊着,用她的手,急急来掩他的口——他感到她的手是冰冷的。    
    想不到把阿娃吓成这个样子,郑徽在困惑以外,深深懊悔,赶紧握着她的双手说:“别怕,别怕,我是故意编出来吓唬你的。”    
    “可怕,”阿娃喘一口气说,“几十万人,一条生路都没有,就那样等死!”    
    “你怎么还是把我的话当真了?”他着急地摇着她的手说,“不许再想了,赶快把它忘掉!”    
    阿娃怔怔地不响。他取一件襦袄披在她身上,紧握着她的手;好久,她的双手才暖过来,脸上也恢复为红润了。    
    “一郎!”    
    “嗯。”    
    “我想你的话不错,临潼西南有一处地方,叫‘坑儒谷’……”    
    她的话没有完,就让他拦住了,“我们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他说,“不要再研究这些了,我也不过瞎猜猜而已,八九百年前的事,跟我们什么相干?”    
    于是,绣春来铺好了被,两人各有一副枕衾,分别睡下。到半夜阿娃大做噩梦,把郑徽惊醒了好几次。    
    行路的习惯,向来晓行早宿。寒鸡初唱,客店中已经灯火处处,人声嘈杂。郑徽起来剔亮了灯,拿到床前一照,只见阿娃双颊如火,鼻息重浊,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前额,烫得炙手。    
    “病了!”郑徽失声叫道。    
    阿娃也醒了。她微微张开眼,重又闭上,轻轻地说了句:“渴得很!”    
    郑徽赶紧放下灯台,通宵不熄的炭炉上坐着三壶热茶,他斟了一碗,稍稍吹凉了,才把她扶着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把茶碗凑到她唇边去。    
    阿娃喝完了,喘了口气,掠掠鬓发,但神情仍显得极其委顿。    
    “怎么一下病了?”郑徽紧锁着眉头说。    
    “昨天下午,身上就寒飕飕的,大概是受了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就要挣扎下床,可是刚一动,就赶紧把眼闭上,显然的,那是头晕的缘故。    
    “你睡下吧!”郑徽毅然决然作了一个决定:“今天不走了,歇一天再说!”    
    阿娃估量了一下,身子确是支持不住,勉强长行,会将小病弄成大病,反而不妙,便歉意地答道:“真是,早不病,迟不病,偏偏要赶着回去过年,在路上病了起来,这是从何说起?”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这时候,睡在里房套间的绣春,推门出来,郑徽把今天不走的缘故告诉了她;又把贾兴找了来,叫他去问一问店家,有好医生请一位来。    
    等天色大亮,贾兴请了一位医生来,细细诊了脉,说是感受风寒,又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才一下发作;“表一表,出一身大汗,就可见好!”医生极有把握地说。    
    郑徽听了非常高兴,可是医生又说了一句话,马上把他的兴头打了回去。    
    “但有一件,”医生一面坐下来处方,一面叮嘱,“得要好好静养,热退净了,才能起来行动。不可吹风,饮食务必当心。”    
    看来阿娃三两天内还不能出房门,日子已过了腊月二十;到长安,按规矩走,起码还有五天的路程,不知道能赶得回去过年不能?    
    “请指教!”医生已开好方子,递了过来。


第四章患得患失(2)

    脉案上说阿娃“外邪从肌肤而入”,需要“串凉透表”,开了些苏梗、薄荷、杏仁、甘草之类常见的药。郑徽没有涉猎过医书。但看他说病人的症象:“翟热、头昏、口燥、肢软”,倒是一点不错;料想方子也绝无差错,便连声称谢,送走医生,立即派贾兴上街,照方配药。    
    那医生确是很高明,阿娃服了药,盖上被闷头大睡,满身汗出如浆;近午时分,热退汗消,顿觉神清气爽,而且感到饿了。    
    于是,绣春煮了粥来;郑徽一早起身,还没有吃过东西,便陪着阿娃一起进餐,粥菜只是一盘酱渍莴苣,两人却都吃得津津有味。    
    “这下舒服多了!”阿娃吃完粥,靠在绣春肩头说;长发散乱,但因被汗湿透了的缘故,显得又黑又亮。    
    “谢天谢地!”郑徽笑道,“昨晚上你老做恶梦,我真以为把你吓着了。”    
    “吓是有点吓。”阿娃很老实地说,“但这样也好,把我一路所受的外感,吓得早点发了出来,免得成一场大病。”    
    “你总算想得开。”郑徽说,“也亏得那医生的手段妙。”    
    “今天腊月二十几?”阿娃问绣春。    
    “二十二。”    
    “到长安还得走几天?”她又问郑徽,“五天够了吧?”    
    “不,起码得五天。”    
    “啊!”她大声地说,“那可真不能再耽误了,反正我的病已不要紧,明天就走吧!”    
    “不行,医生说要热退净了,才能起来行动。”    
    “这不是已退净了,你试试!”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前额上——果然,清清凉凉的,跟他第一次探手去摸,烫得炙手的情形,完全不同。    
    “但是,”他仍旧不放心,“医生说,不能吹风。”    
    “那也不要紧,在车里,把身子盖严些就是了。”    
    “不妥!你还是调养两天的好。”    
    “在这里调养什么?种种不便。再说,姥姥在那里盼望着,过年赶不到家,两面都是牵肠挂肚的,没有病也要急出病来!”    
    郑徽的意思有些活动了,“那么我问一问医生吧!”他说。    
    “用不着问!你要一问,他还不是那一套说法?”    
    “看看再说吧!”他一时下不了决心。    
    到晚上,阿娃已能起床。除了细细看去,略显得有些清瘦以外,其他怎么样也看不出病容。    
    “我们明天走吧!”她在灯下昵声求他,“早到家,早安心。急景凋年,耽在这种地方,真不是滋味!”    
    一半是不忍拂阿娃的意,一半是与她有同感,郑徽终于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没有风有太阳,是个长行的好天。    
    越过天险的“天下第一关”——潼关,西岳华山在望,渭水两岸,沃野十里;这与“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辔”的函谷,是两个绝不相同的天地。郑徽默念书经上的“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的句子,忍不住策马疾驰,把几天来的郁闷,大大地发泄了一下。    
    但是,天不作美,一入关中,便是凄雨寒风,病体未复,旅途劳顿的阿娃,觉得很不舒服;只是她怕郑徽为她担心,一直强自忍着,不肯说出来。    
    除了忽冷忽热,头重鼻塞,满身不得劲以外,喉咙也痛得很。到了渭城客舍,阿娃避开郑徽,张大了口,叫绣春看一看,喉头是怎么回事?    
    喉头右方,有一处红肿,形如蚕蛾,绣春失声惊呼道:“啊,是喉蛾。得要请医生来看才好!”    
    “别大呼小叫的!”阿娃赶紧阻止她;然后想了一会儿,放低了声音说:“明天宿临潼,后天过灞桥就到家了。你莫声张,免得一郎知道了又着急。”    
    “可总得找些药服。不理它,可不是回事!”    
    “你叫贾兴去买些冰片回来,悄悄儿的,别让人知道。”    
    阿娃凭她自己所知道的一点极简单的治喉疾的常识,背着郑徽,一面用冰片作为吹药,一面不时用盐水漱口,总算勉强度过一夜。    
    破晓上路,也还能支持,一路车辆颠簸,不便用药,到中午打尖时,喉头灼痛得几乎食不下咽。等再次回到车上时,终于痛苦得发出呻吟,绣春看了害怕,不顾阿娃的叮嘱,停车叫贾兴把郑徽请了过来。    
    “一郎!”她仰望着他说:“小娘子又病了,是喉蛾!”    
    郑徽大惊,翻身下马,拉去车帷,凑到阿娃面前说:“我看看!”    
    一看,郑徽的惊惧愈甚,阿娃的喉头一边,已肿得如熟透了的李子一般,满口白涎,喉间因为吸气困难,不住呼噜、呼噜作响,就像快断气似地。郑徽看得伤心,几乎掉下泪来。    
    “怎么一下子就厉害得这样子?必是早就不好了,你不小心,不当回事,可恨!”    
    绣春低着头,不敢响。阿娃吃力地说道:“一郎,别骂她,是我不愿告诉你。”    
    “唉!”郑徽跌脚嗟叹,定神细想了一下,毅然决然地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尽力赶路,到了宿头再说。”    
    这一天原来预定赶到临潼宿夜,这一来得要尽早安顿,所以在临潼东北十五里的新丰歇脚。找好了客店,郑徽亲自上街去访寻医生。    
    新丰古称鸿门坂,刘邦宴请项羽就在这里。大汉开国,刘邦把他的父亲安置在长安官城中,但这位老太爷虽贵为太上皇,却仍眷念故乡沛县丰邑,因此,高祖把鸿门坂照丰邑的风土规模,重新改建,并移丰邑的住民于此,使得这位太上皇,仍旧可与贫贱之交,时相过往,而鸿门坂也就从此改名新丰了。    
    八九百年后的新丰,繁华过于往昔。“新丰美酒”,更负盛名,长安的贵介公子、游侠少年,往往不远百里,来谋一醉。郑徽看到处处高楼,楼边柳下系着马,楼上笙歌嗷嘈,心里好生羡慕,却只望望然而去之。    
    医家倒是找到三处,会看喉疾的却没有。最后找到一位,他说对喉疾并非专长,但可以看一看;郑徽无奈,只好把他请回客店,来替阿娃诊治。    
    “喉蛾倒是喉蛾。”那医生说,“不过喉蛾也有好多种,这叫风寒喉蛾,要施针砭,我不能治。”    
    郑徽大为着急:“谁能治呢?”他问。    
    “长安不过百里之遥,能达到长安去治,西市有位姓张的喉科专门,药到病除。只是有一层难处,风寒喉蛾,切须避风避寒,只怕未到长安,病势加剧,那就再有妙手,也难回春。”    
    郑徽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如果路上受了风寒,病势加剧,会到怎么样一个程度?”    
    “风寒不解,喉间肿胀益盛,气塞痰鸣,鼻扇眉摇,汤水不下。郎君,”那医生慢吞吞地说道,“以下我就不必说了!”


第四章患得患失(3)

    这有生命之危,郑徽可不敢冒这个险。想想,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难道就束手待毙?这医生也未免太不讲理,便暴躁地吼道:“照尊驾这么说,我这个同伴,只有死在新丰了。”    
    那医生的涵养极好,对于郑徽的迁怒,坦然容忍,反而劝道:“郎君请少安毋躁,容我来想办法。”说着,又对阿娃重作一番诊察,推敲久之,才又说:“我用药维持三天,三天以内,从长安请一位高手来治,可保无恙;三天以外,我可无能为力了。”    
    总算有了一个办法,郑徽已感到相当满意;回想到刚才言语失态,便不住致歉。等医生开了药方,又开发了很丰厚诊费,才算消减内疚。    
    “你放心吧!”郑微安慰阿娃说,“这里到长安一天的路程,一来一去,两天就可把医生请来。你忍耐一下,有了病,自己宽心最要紧。”    
    阿娃说话异常吃力,而且因为喉肿太甚,牵连及于颈项木强,所以连点一点头都不能够,只用驯顺的眼光看着郑徽,聊以示意。    
    于是,郑徽退了出来,默默地打算了一下,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六,年近岁末,长安的医生未见得肯来!得要拜托韦庆度,利用他的人情面子,才能如愿。    
    事不宜迟,他立即写好一封很切实的信,嘱咐贾兴当夜起程,尽快到长安向韦庆度求援。照他的计算,贾兴当夜宿临潼,第二天中午到长安,如果一切顺利,医生明天下午动身,后天上午就可到达新丰了。    
    “李姥问起来,又怎么说?”贾兴问。    
    这是个难题,李姥知道他们要回去过年的,该有交代,如说阿娃中途得病,李姥一定会着急,瞒着她呢?似乎也不妥。    
    他不能不跟阿娃商议一下。她很吃力地表示:要瞒着李姥,只说郑徽在新丰遇见亲戚,一定要留着过年,得年初五以后才能回长安。    
    得到了确实的答复,贾兴立即动身。身上带着作为致送医生谢礼的二十贯钱钞和郑徽的全部希望。    
    而郑徽毕竟失望了,可也不是完全失望——第三天上午,贾兴带来的消息,将他陷入于一种进退维谷的困境!    
    一个万万意料不到的情况,韦庆度回老家去过年了。“你不会到韦曲去找韦十五郎?”郑徽抢着质问。    
    “我不知道韦曲在哪里?……”贾兴嚅嚅答说。    
    “你不知道,牛五知道!”郑徽打断他的话,恨恨地骂道,“蠢才!一点不会办事。”    
    “我问了牛五的。”贾兴答说,“牛五说:韦家房头很多,不知道十五郎在哪一房,根本找不着。我想一家一家去问,就算问到了,也耽误工夫,不如我自己去请医生。”    
    郑徽想一想这话也不错,便点头问道:“以后呢?”    
    以后,贾兴卑词厚币去请医生,果然,如郑徽所想像的,快过年了,谁也不愿意应聘。最后又回到西市那姓张的医生那里去,张医生细细问了症状,给了十天的药,说把这十天的药服完,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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