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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香蝶-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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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湖心,这边厢的船影少了许多,小划子不怎么上这边来,故而只零星地泊着数只画舫,一轮月色伴水光灯影,又是格外一种静美的情致。
乔荆江与钟灵聊得嘴累了,便趴在窗口看月,钟灵此刻心境甜美柔和,见舫中几上放有一琴,便起身过去,轻拨慢捻,指下流出一曲来。
她弹得随心,琴声也就随意悠然,若静夜空谷叶落,又如深井水纹乍动。
乔荆江斜靠画舫窗口,静静听琴,心境也随之悠远起来。
过了一刻,忽然南边一画舫中箫声幽幽而起,婉约低绵,与琴声相应相和,如谷中鸟徊衔叶,又似佳人临井观影。
钟灵微微一笑,面露欣赏之色,她未停手,仍是随手弹去,亦与那吹箫者相和。
一琴一箫,在南北相隔不远的两条画舫中合鸣,配合无间。
一曲终了,东船西舫皆静,似都醉于这一湖月色一曲音。
钟灵心情愉快地抬起眼睛,看见乔荆江醋意冲天的一张脸。
“会是谁呢?”相公似有咬牙撸袖子的冲动,“和娘子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钟灵笑道:“操琴者最喜遇上知音,如伯牙子期之遇,相公不要想得太多。”
“伯牙子期都是男子。”
“相公又焉知吹箫的不是女子?”
“去看看!”乔荆江竖起眉毛。
钟灵见他的样子,觉得实在不是个好主意,笑劝道:“曲终人散,又何必去扰人家?”
“哼哼!”乔荆江冷笑,“难得遇上能和娘子如此相知的人,娘子不好奇,我倒好奇是怎样的风流人品,怎可不去看看?”
钟灵正欲再劝,忽听在船头玩水的喜乐道:“姑爷,不用过去,那画舫往这边来了。”
“喔?”乔荆江脸上酸意更甚,“可见对方也极是欣赏娘子的琴声,有意相识而来。”
“我怎可随便与外人相识?”钟灵面有难色,“还是回避的好。”
乔荆江任性起来:“有为夫相伴,娘子偶尔见一下外人无妨。”
说话间,南边的画舫已经靠过来,船头一人朗声道:“不知刚才是哪位雅士弹得好琴?小弟十分仰慕,可愿现身一见?”
乔荆江听见这个声音,一楞,从舱口探出头去问道:“曹白轩,你何时学会吹箫的?”
对面船头站的,正是同样被长辈踢到工部跑腿的曹白轩,他二人日日相见,算是乔荆江那群吃喝朋友中的一位,乔荆江只知他是声色犬马之徒,从来不知他精通音律。
曹白轩一眼认出乔荆江,也是颇出意料,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乔兄!箫不是我吹的,是你熟人吹的,朋友也是你这熟人想结识,我不过是代问一句,既然都是熟客,就不用引见,你自己过来谈吧。”
乔荆江听见是熟人,越发好奇,把扇子往颈后一插,提起衣袍下摆,跳过画舫,往舱内看去。
见舱中坐着好几位酒肉朋友,正中坐了一位淡妆素裹的佳人,纤指按箫,红唇衬着玉箫如朱砂一般十分好看。
不是陶飞燕又是何人!
陶飞燕见进来的是乔荆江,亦是大惊,十分诧异地问道:“乔公子,你何时弹得的这一手好琴?”
乔荆江脚往后退,慌慌要回自己的船上,心中直道:罢了罢了,我只道是哪里来的孟浪子弟要调戏娘子,谁知道却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冤家,这可如何是好?
却见曹白轩却已走到乔家的画舫上,探头朝里头望,口里笑道:“乔荆江,你的本事我知道,这琴定然不是你弹的,莫不是今儿找到个好琴妓,不如叫来我船上,两处并做一处耍如何?”
喜乐与莫愁上前挡在舱口,将曹白轩外推,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下船去!”
曹白轩笑道:“这两个丫头倒有趣,居然敢推我堂堂曹公子?”伸手要去摸莫愁的脸。
乔荆江已经赶回船来,将曹白轩一把揪住,往他船上拖,一边怒道:“曹白轩!你怎可如此无礼!”
曹白轩十分不解:“你我从来有福同享,今儿怎么如此奇怪?”
人影儿一闪,陶飞燕手握玉箫从画舫中走出来,笑道:“如此说来,弹琴的是乔少夫人无疑。想我与夫人也算熟人,上次见面不曾多谈,今夜如此神交,不如让奴家与她多说两句体己话儿?”
乔荆江正拖住曹白轩,一个没拉住,陶飞燕已经走过船去。
曹白轩听见此话,面上十分尴尬,向乔家画舫作个揖,道:“在下口无遮挡,得罪乔夫人,还望恕罪。”转而拖住乔荆江,道:“是我多嘴,你莫怪罪,来来来,让我赔酒几杯,让你消消气!”
乔荆江正欲返身回船,舱中早已走出几个朋友,与曹白轩一起拖他入船去,哪里容得他走脱。
这边舫上,喜乐和莫愁对走前来的陶飞燕怒目而视,堵在门前不让她前行。
陶飞燕淡淡一笑,和声道:“乔夫人,你我既然能神交,定然也会有些话儿是可以谈的,刚才的事你定然有些介意,不如让奴家与你说个清楚,也免得你家相公回来后不知如何解释。”
舱中沉默半晌,传来少夫人的声音:“放她进来。”
陶飞燕举步进舱,见钟灵在几后端坐,面有愠色。
“良家女子被误认为琴妓,自然是十分恼火,更何况是乔少夫人这样的身份。”陶飞燕了然地笑道,“你定然还恼你相公不着力反击,奴家说的可对?”
钟灵只怒不语。
陶飞燕不以为意,继续道:“若奴家告诉你今儿就算是留候老爷在也不会着力反击,你可还会如此生气么?”
钟灵眼中闪过疑色。
“这个曹公子虽然是个酒囊饭袋,却是兵部尚书曹天泽的独生子。”陶飞燕抚着手中的萧,抬眼看钟灵,“若奴家得的消息没错,少夫人的娘家是定远候府,武候家中人与兵部尚书若是翻了脸,只怕日后出征不会有好日子过罢?”
钟灵吃惊地看着陶飞燕,花魁的话颇出她意料之外。
陶飞燕倒笑了:“少夫人,奴家今日变得如此知礼可亲让你不解了吗?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奴家最擅站哪个山头就唱哪儿的歌。”她的笑变得有点使坏的意思,“你家相公的眼力,你应该信得过才是,若奴家只靠一付皮囊度日,你家那个眼高于顶的相公岂会与奴家纠缠不清?”
乔家少奶奶敛神定睛打量陶飞燕,见今夜的她与上次雨中山头上见到的大不一样,那时的陶飞燕虽未带首饰倒也打扮入时,整个一风骚媚惑的妖人,刻意要勾引别人的相公,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透着一股街巷市井的俗气。今夜的花魁却只着淡妆,衣裳素雅,将玉箫横搁臂上,举止大方,浅笑倩兮,哪里有半点风尘味道?倒似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蓉,
见到陶飞燕今日的模样,加上先前听她一曲清远的箫声,钟灵总算明白为何京师出色的女子众多,独她坐到了花魁的位置。
这个女子,若不看她的出身,着实出色。
陶飞燕面露疲色,不等钟灵招呼,自去画舫窗边坐下,支颊道:“那边船上忙着调笑你家相公,又只道奴家过来这边陪夫人说话,一时半刻不会唤回去,奴家只想借你处休息片刻,夫人倒不必担心刻意相扰。”
钟灵稍点头,唤喜乐:“看茶。”
丫头不怎么乐意的听了主子的话,奉上香茶,陶飞燕放下玉箫,接茶:“夫人真是好气度,令奴家心折,若非与夫人不是同路人,倒可作个手帕交。”
钟灵道:“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可有可无,若是谈得来,倒不必拘于什么交不交。”
陶飞燕视线落到玉箫上,轻叹一声:“可怜奴家闻琴倾心,原想结交一位风流公子,不料知音却是夫人,叫奴家白白作梦一场,好生伤感。”
钟灵道:“妾身倒庆幸知音是个女子,免了相公一番猜疑。”
两个女子相视一眼,都觉好笑,竟渐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忽然旁边船上传来一阵喧哗,似众人推怂劝酒,又有男女调笑之声夹杂其中。
钟灵皱眉,侧耳去听,陶飞燕看见,摇头:“那边船上的话,不要听得太明白为好。”
“为何?”
“男人在一起吃酒调笑能说些甚么?总不过是那些下作的东西。夫人一个干净人儿,不要污了耳朵。”
“他们拉我相公过去,不知会怎样灌他。”
陶飞燕哑然失笑:“夫人担心乔公子么?那倒不必,他在酒场舞肆中厮混多年,早是天下第一伶俐人,曹白轩的水准还不够与他提鞋,又怎么整得倒他?”
钟灵手指在琴弦上拨两下,想起刚刚曹白轩的话,心中忽生厌恶之情,推琴起身,走到窗边,隔帘向旁边船上看去。两船并在一处,这边放着帘,那边倒不拘什么,窗户大开,灯火明亮,故而里面情况看得清楚,见乔荆江被几个朋友压在凳上,曹白轩唤几个女子敬上酒来,似要强灌于他。乔荆江看似不甚介意,一脸打得火热的笑容,来者不拒,喝了要走,又被拉住再劝,他不接酒,与几个朋友不知说了些甚么,大家哄堂一笑,转而过来拉扯曹白轩。
“夫人稍安勿躁,你家相公再怎样玩,最终还是会回你这边。”懒洋洋的声音从钟灵身侧传来,她扭过头,正对上陶飞燕疲惫的脸上慵懒的目光。见她扭头,陶飞燕不怎么甘心地说:“他如此迷恋于你,又怎会弃你于不顾?”
“迷恋?”
陶飞燕将一口未喝的茶杯放下,拿起手中玉箫把玩,笑得玩味:“他处处逗你喜欢,怕你不快,不是迷恋又是什么?奴家识得乔公子也有些年头,可从未见他对其他女子如此上心。”
旁边喝酒饮乐的人拉扯成一片,一美姬不知是因被推得站不住还是她自个儿要站不稳,和身扑到乔荆江身上,乔荆江忙伸手相扶。
陶飞燕斜眼看看窗那边的风月无边,看看这边的暗潮渐生,“噗”地一笑。
“相公迷恋的,怕不只是妾身。”钟灵听见,脸稍红,心中虽不是滋味,说出话来却还平静。
“夫人今夜看得起奴家,奴家就与你说些知心话儿来听,如何?”陶飞燕肘架在窗边,脸依在臂上,一付局外人看戏的模样。
“请陶姑娘指教。”
“以金买笑的人,不一定是爱风月,更多是伴风月。”陶飞燕由下而上看着站在身边的钟灵,口气轻松,似与相知的朋友细细交心,“你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定听过‘以色事人,能有几时好’这句话。以色得到男人很容易,但世上来得容易的东西,向来失去也不过是那么一下。相反,不是以色而得的男人心,是很难失去的。”
今夜的陶飞燕,已令钟灵刮目相看,然而听到这样一番透彻的话从她这样一位青楼花魁的口中说出,仍是令钟灵暗暗心惊。
她既已参透人生,又是怎么做到如此自得的活在这样的人生中?
在钟灵的印象中,所有关于青楼女子的描述都如出一辙的下贱、粗俗,她们甚至比为钱与人买卖皮肉的屠户还要低贱,因为屠户至少不会卖自己的皮肉。做为一位教养良好的正派人家女儿,她理所当然地瞧不起她们,并一直践行夫子自小教给她的视这种下贱女子如粪土的教诲。
然而陶飞燕却令她迷惑,在这迷惑的同时钟灵也忽然意识到这之前自己的人生的确是过得十分简单。
“食色性也,恕奴家直言,男人的本性是舍不得美色的,夫人虽气质脱俗,容貌上还是欠缺一些,日子长了,你家相公会偶尔去养养目并不为怪。”陶飞燕直言不讳,“夫人,这样说话你可能会不高兴,但奴家确是深知乔公子并非浅薄之辈,不以为乔公子会为别的美人离夫人而去。若只是为目不为欲,夫人不如就随你相公这样去罢,你总得让他得些补偿。”
站在帘后听陶飞燕说话的钟灵忽然间脸色大变,陶飞燕抬头看见,微微一怔,顺她视线看去,见旁边舱中,众人借着酒劲拉乔荆江与一女子坐在琴前,乔荆江实在拗不过,便伸出右手与那女子共弹了几下。
“那个啊?不过是那帮富贵公子玩的游戏,夫人不必往心里去。”陶飞燕笑道,“你当那些男人们带着琴瑟琵琶到这湖中间来,就只是为了听曲儿的么?”
钟灵非旦未见宽心,反而脸色愈加难看,似受了极大打击的模样,只听她低声问道:“我家相公,常与美人做这游戏的吗?”
“不过是逢场作戏……”陶飞燕觉察不对,将脸从臂上抬起,坐直答道。
“请陶姑娘直言相告。”
“乔公子常与朋友一道出来玩,自然不能免俗。”
“可与姑娘玩过?”
“……曾有过一两次。”
“弹的何曲?”
“总不是《凤求凰》一类的小曲?”
那边热闹一时暂歇,乔荆江拉扯着往舱口退去,有公子从那边画舫探出身来叫:“花魁姑娘,你莫要有了新知忘了旧交!”
陶飞燕掀起帘子,将一张笑脸递出去,柔柔答道:“何公子,奴家何曾忘过你这旧交,这就过来。”
放下帘,陶飞燕站起,同情地看看木然站立的钟灵,道:“下次见了夫人,不知是否还有心情与奴家如此交谈,今日话到此处,也该散了。”
走得两步,听见钟灵在身后问:“陶姑娘,为何对妾身如此之好?”
陶飞燕握箫停步,“虽明知乔公子并非奴家知心之人,但奴家确曾有过抓住机会找个好人相托终身的想法。天注定只是奴家的一枕黄粱,虽则有些失望记恨,却总不忍心见他不得好结果。”她脸上有些黯然,“少夫人,下次相见,奴家与少夫人之间不一定还有今夜这般的相惜之意,故而奴家有话就今夜送与少夫人。”
“请指教。”
“请少夫人惜福。”
舱口人影急闪,乔荆江快步进来,瞪着陶飞燕,颇有敌意。
陶飞燕笑起来,拿箫轻拍乔荆江肩头,笑道:“乔公子,你适才只顾着和其他女子琴瑟合鸣,夫人瞧见了,可是很喝醋的哦。”
一路娇笑出了舱,见喜乐与莫愁均怒目相视,她倒不在意,只对喜乐笑道:“丫头,下次要往茶杯里吐口水时,可千万别让苦主儿看见,要想学些整人的真功夫,什么时候到万花楼来,让奴家稍微调教一下你就出息了。”
一种奇怪的气氛横亘在乔家画舫上,直到船儿离开那条无端冒出惹事生非的画舫很远后,舱里的乔氏夫妇还颇有难堪之感。喜乐和莫愁进来把舱中的残酒撤下,凉茶换过,乖巧的退出舱去,让两位主子独对着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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