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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9-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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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公司上班后,搬到了宿舍,适应了一个星期后,就抽空去怀民家坐了坐。这一次怀民的太太带着孩子从内地回来了。怀民的太太——行了,我就别叫她怀民太太了,其实就是小白——她当年就相当于我们系里的“杜子美”。人漂亮,又有才气,小女人散文写得一流。那时候追她的人有一火车,怀民并不是最有希望的竞争者。他在这事儿上,曾经求助过我。小白是学习委员,我当年则是学生会的学习部长,接触的机会多,就常常当着小白的面感叹:“本系人才济济,我独服张怀民耳!”久而久之,这观念就灌输给小白了。一年后,怀民终于得手,郎才女貌,出双入对,令多少中文系的帅哥为之吐血。诸位可能有所不知,上世纪70年代末的大学,开化远不及今日。当众搂搂抱抱的情形,校当局视同流氓行为。然而这两人豪放有加,在校园里不管走到哪儿,兴致一来,就上演“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哪管污染不污染学校官僚的视线。    
    到毕业时,报应来了,为了杀鸡儆猴,学校把他俩发配到边远地区,在一所师专任教,这等于强迫他们去支边了。怀民倒也是汉子,吃了散伙宴,第三天就走了。从此,我和他就没再见过面。    
    这次见到怀民太太——当年的中文系宝贝,我可是吃了一惊。这哪里是小白呀?怀民是越活越年轻了,而小白,整个完了,成了家庭妇女了。在学校的时候,小白冰雪聪明,可以称作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代美女作家。小女人散文驾轻就熟,比方《冬季到北京来看雪》、《谁的手绢在飘》、《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皆是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省报、省刊都抢着约稿,省作协那般老家伙为她都快神魂颠倒了。这才多少年啊,小白的灵气到哪儿去了?我偷着观察了一下:好家伙,额上皱纹都有了。    
    我实在忍不住,叹了一声。    
    鬼机灵的怀民看出了我的内心活动,拿眼光制止了我。我忍了半天,又喝茶,又抽烟的,最后还是冒出来一句:“咱们这茬儿人,都老喽!”怀民摸摸微秃的前额,干笑两声,打哈哈说:“那有什么,我很老,但是我很温柔。是不是,老婆?”    
    吃饭的时候,小白露了两手,红烧膀蹄做得一流。我又是一惊。怀民就得意洋洋地说:“你看小白有进步吧?上得厅堂,进得厨房。”我点点头,眼光怎么也离不开小白额上的那一条条抬头纹。吃完饭,根本没心思再坐了。男人,最看不得同龄的女人被岁月催老。女人老了,男人的心基本也就朽了。    
    我慌慌忙忙地告辞。小白一直是淡淡的,这时候说了一句:“老大哥,你怎么也变浮躁了?”    
    我尴尬地笑笑说:“跟着时代走,难免,难免。”    
    怀民把我送到楼道上,我对他说:“你把小白给毁了。”    
    怀民宽容地笑笑,拍拍我肩膀:“人间正道是沧桑。像老兄你这样,将浪漫进行到底的,毕竟不多。”    
    我问:“为什么不让小白去上班?”    
    怀民说:“这叫‘鸟笼政策’。深圳这地方,开放得厉害,把老婆放出去,后果难料。养得起就养着,否则,戴……”他看看我,咽下了后半句话。    
    我苦笑一下,朝他摆摆手:“甭说了,我理解。你回去吧。”说完,我飞步下楼,头也不回,走出了碧涛园。    
    暑假眨眼工夫就要过去,我在公司上班刚刚上瘾,哪里就肯回去。打电话回学校请了病假。拿定主意,拼死命也要在深圳干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天天上班,看研究生杜子美巧笑倩兮;下了班,看对面宿舍打工妹美目盼兮,总算把苦夏熬过去了。终于有一天,不开电扇也能睡觉了,舒服日子就此到来。    
    就在这时候,我交到了女朋友!    
    这意义好比范进中举。你想,那一年我都什么年岁了,在这方面,不等于迟暮老童生一样?小清就在这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件事,可以说,甚至改变了我后来的人生。从此,我不再孤苦伶仃,经常跟小清有个约会。小清是小鸟依人那一类的。一个男人,能找到这样的女子,好比穷光蛋中了头彩。绿帽子从此可以摘掉。我的人生,进入了辉煌第二春。    
    认识了小清,我才发觉,我和周崽儿的那个住处,简直是狗窝,哪里能让小清去?每次都是我去小清宿舍找她。走到她楼下,看见她窗口亮着日光灯,心里就很熨贴,好心情漾满心头。慢慢爬上六楼去,看见她房门开着,穿堂风微微吹动花布门帘,门里边有录音机放音乐——《跟着感觉走》。这感觉,是何等的好!    
    我这迟暮青年,是怎么抠到女的呢?说来还是老板的功劳。时至今日,我在这一点上,还是比较感谢他的,尽管他对我蛮横地封杀了漂亮的杜子美。上帝在这种事情上,自有安排。


第一部分就此落入了情网

    有道是:男愁唱,女愁哭,教授愁了乱翻书,老板愁了瞎支出。那个周末,老板大概是跟小杜闹了点儿不愉快,闷闷不乐。下班前招呼各部门经理,晚上跟他去“海上世界”喝洋酒。经理们乐得有老板买单,都去了。只有周一鸣不去,他不感兴趣。    
    “海上世界”那时候名气很大,总设计师都在这儿住过一晚上。它实际是一条法国的废船,被中国人买了来,安放在蛇口海滨,做了娱乐中心。登上甲板,就能看海,跟豪华游轮的感觉一模一样。那时候,一到晚上,打工仔、白领、老板、外国人,都往这里跑,各得其所。实在没钱的,就上上下下在船舱里乱逛。    
    老板带我们去的是英式酒吧。看来小杜把老板气得不轻,只见他一个劲儿地要洋酒,简直把马爹利当水喝了。酒吧挺洋气,还放着爵士。在我们去之前,已经有几拨人在了。    
    老板喝得差不多了,就到处寻找目标,一会儿,就盯住了一个洋妞儿。他仗着酒劲儿,凑了过去。那方面倒是很友善,可惜我们老板的英语程度跟幼儿园一个水平,两人的对话很简单。“哈喽?”“哈喽。”“OK?”“OK。”“也死?”“也死。”就这么,完了。接下来就是傻笑。老板很沮丧,又转向了另一拨人。这拨人,好歹是自己的同胞,都很年轻,酷似在校生。老板端着酒就过去了。这下子,他算找到了用武之地,先侃科技,后侃艺术,把那拨人笑得前仰后合。接着,老板向我们一挥手,两拨人就合流了。    
    原来,这一群不是什么在校生,而是湖南财大蛇口校友会的,周末在这儿小聚。湖南的校友们看来是刚刚毕业,都很单纯,热烈欢迎我们加入。老板来了兴致,一叠声地喊:“速配,速配!”当下就点了鸳鸯谱。分配给我的,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妞儿。我那晚上,没心思胡来,一看对方小我十多岁,基本还是个孩子,就提不起兴致。深圳那时候风气还不错,男人找女人,并不一定是想要勾引;女人找男人,也不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钱。正常社交而已。女孩儿问了我几句话,我闷闷地懒得答,心里在想着另一个人。    
    不过,老板这速配可是起了效用。除了我们这对儿以外,谈话空前热烈。两拨人并了桌,重新要了酒。老板手一挥,叫酒吧服务生放舞曲。那女孩儿见我沉闷,就拉我去跳舞。    
    我说:“我不会。”    
    女孩问:“快三呢?”    
    “不会。”    
    “伦巴?”    
    “不会。”    
    “吉特巴?”    
    “更不会。”    
    此时伦巴响起来,女孩儿一把拉起我;“来来来,我教你,包你三分钟学会。”    
    我勉强下了场。公司同事一看,齐声鼓掌:“喝,老夫子也跳舞了!”    
    一曲舞罢,我经过点拨,果然就有了模样。曲终坐下来,心情开朗多了,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小清。你呢?”    
    “小姓张。”我忽然来了幽默感。    
    “名字呢?”    
    “敝号国荣。”    
    “张国……哈哈,你不要说,还真有点儿像啊!”小清妩媚一笑,眼睛成了弯弯的月亮。    
    这一笑,让我砰然心动,就此落入了情网。    
    接下来,就谈的比较入港了。三言五语,彼此都摸清了对方的情况。我是王老五(绿帽子一节隐去未谈),她是“待字闺中”,目前似乎没有男朋友。    
    时过午夜,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时候,公司还没有车,大雨中,海边打车几无可能。两拨人谁也走不了,就只好继续花天酒地。直到天亮,雨才停。这一夜的长谈,我便离不开小清了。结账后,两拨人出了海上世界,又到水湾头吃大排档。朝雨即歇,红日当头,蛇口的小街无比清新。马路上的汽车从身边嚓嚓驶过,“番寻味”小店的灶头上冒着氤氲白汽。我看看眼前眉清目秀的小清,感觉这一切仿佛是梦寐。    
    吃罢饭,我和小清互留了电话号码。到此,这交友过程,就顺利完成了。    
    第二天周日,痛睡一天。第三天上班,老板来到我桌前,威严地下了一个极简洁的指令:“杜子美,从今天起,解雇!”说完就走了。    
    我跳起来,立刻执行,交代小杜说;“公司物品,马上交回。宿舍可以继续住三天。三天后,宿舍钥匙交给我,凭我的条子,到财务部结工资。”    
    杜子美到底还是嫩,傻站着,眼泪都要出来了。在人生战场上第一次被罚出局,她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我站在她面前,心情复杂。想想,就安慰了她一句;“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小杜,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她明丽的眸子朝我翻了翻,说出两个字来:“走狗!”


第一部分山不在高,有女则灵

    随着杜子美的离去,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改变。寂寞被一个活蹦乱跳的精灵打破了。转眼就到了十月。一天下午,临近下班,也就是办公室的傻小子们“蹭蹭”地擦皮鞋的时候,小清来电话约我。    
    “喂……喂,”她从办公室给我打电话,从来不叫我名字,就这么叫两声,不大尊重的样子,但听起来,很亲切。“你晚上有空儿没有?”    
    “有空儿。”怎么会没空儿,我心说,等的就是这一天。    
    “咱们去爬山吧。”    
    “爬山?晚上爬什么山,你没出问题吧?”    
    “你才有问题!今天是重阳节,广东人兴爬山,咱们也随一回俗吧。”    
    “好啊。你就是约我去登月,我也得去。什么时候?在哪儿碰头?”    
    “7点半,招商大厦,我办公室楼下。你就在门口等着吧。”她顿了顿,又犹豫了一下,说,“你……行不行啊?”    
    “我啊,跟你不好意思吹牛。到时候你看吧。”    
    放下电话,我才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看我。    
    财务部老李说:“嘿嘿,古木逢春,梅开二度。”    
    接待员顾红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周一鸣像研究古化石一样,盯了我半天,慢吞吞地说;“喝喝,好。老牛、嫩草!咸鱼、翻生!”    
    十月秋凉,夜色下的蛇口像浸在水中一样,让人神清气爽。我刚到十分钟,就看见小清穿一身黄夹克,蓝牛仔裤,白旅游鞋,干净利落,从育才路那边走过来。    
    那个晚上,小清一露面儿,我就感到,生活的意义与过去很不同了。一个还很单纯的女孩子,信任你,接纳了你,甚至还有点儿依赖着你,那种感觉,很好。    
    小清约我去爬的,是蛇口的南山。蛇口是个依山面海的小城,它所面的海,赫赫有名,叫做伶仃洋,大诗人文天祥在此赋过诗。而蛇口所依的山,就是南山。这山虽不高,也没名气,但山不在高,有女则灵。那天,小清步履轻盈,领着我,过水湾头,过碧涛园,一拐弯儿,就上了山。    
    这山上也有极好的马路,一直通到半山。我正想说蛇口好奢侈,荒山野岭也修这么好的路。小清就开口了。经她一说明,我才看清楚了:原来,半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别墅区,叫“黾山别墅”。但是,95%的国人,念不出这“黾山”的“黾(mian)”来。于是,蛇口人就把它顺口念成了“龟山别墅”。这一顺口,就把味道给变了。相反,在蛇口,你要是打听“黾山别墅”在哪儿,准把人的门齿给笑掉。    
    虽然是龟山别墅,但依然令人神往。想想看,那是1988年,我们好多知识分子连浴缸的边儿都摸不着几回。这山中,却有这样幽静的洋房。日可看红尘,夜可观天象,那些龟山主人们在这种环境中活到百年以上,是根本不成问题的。    
    走过龟山佳境,我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嗨嗨,别把魂儿丢了。”小清提抗议了。“想住龟山,奋斗十年。”    
    我一惊:“十年?我才俩月,就受不了啦。这老板,变态,简直是以你的痛苦为快乐。天天给你上夹板,看到你呲牙咧嘴,他就乐。发给你俩钱,就恨不能把你当驴使。十年熬下来,不要说住龟山,气也要气死了。”    
    小清就吃吃地笑;“你那公司,没有那么恼火吧?”    
    “我不夸张。我天天就是忍,有机会,就跳槽。”    
    “你可不要高估自己!如今,有个地方发钱就不错。”    
    我看看她,觉得这小姑娘倒是很现实,就说:“我不过发发牢骚,干还得照样干。可是,这样干,到哪年是个头?难道,住龟山别墅的,都是像我们这样,当驴做马干出来的?”    
    小清又笑,捶了我一下:“农民,简直是农民!农民,就不要想住别墅了!”    
    一过了龟山区,马路就不见了,扑面是嶙峋的山石。这里因为面海,海风大,长不住大树,所以只有灌木。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蜿蜒而上。爬了一段,回头看看,蛇口的万家灯火已在脚下。上面的山路和南山的峰顶,都有星星点点摇动的手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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