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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三部曲-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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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毒蛇的信子,又腥又腻,令人毛骨竦然。遗憾的是,他的笑声太低了,低得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他忽然迈步走来。他的眼睛在动,他的肌肉不动。他用一种古怪的腔调小声说道:     
    庄枪,过不过瘾?喂,你还真有创意。居然还会装模作样满脸是泪,真他妈的能煽情啊。我靠,你丫的在干吗?拜托,抠耳屎也别这么用力。好歹后台有一位姑娘模样长得还算凑乎,你自毁形象不要紧,可也不能连累我嘛。     
    我张口结舌。这位法官打扮的男子似乎与我相当熟稔。这是一种哥们儿之间的叙述语气,可我分明没见过这张脸,难道说我又失忆了?我瞅瞅他的鼻子、瞅瞅他的嘴,再瞅瞅他脸上一块块肌肉,我还是不认识他,只不过他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哪里呢?我苦思冥想。     
    法官打扮的男子没再理我,转过身,向着观众发出怒吼:     
    这是一个伟大的作秀时代。毋论我们是否保持沉默,我们都自觉不自觉地扮演着角色。无所不在的镁光灯有着猎犬一般灵敏的鼻子。一具死了千年的女尸也会被它挖出来作主角。是的,我们都是主角,我们都是海洋。我们看戏、写戏、演戏,我们是傻子,我们是疯子,我们是呆子,我们用我们这几十年的时光上演着一台戏子的戏。     
    我们知道这很愚蠢可笑。     
    我们知道既然自己能够认识到这是愚蠢可笑,那么我们为何不让自己变得更愚蠢可笑?我们就不会再发现自己的愚蠢可笑了。     
    你们说对不对?     
    没有错,只有对。     
    我们都在这个剧场里,早已经无处可逃。     
    让我们哗众取宠吧。     
    让我们自欺欺人吧。     
    让我们嘲笑正义善良荣誉仁慈尊严自由平等民主勇敢智慧真诚正直价值关怀友谊审判还有这里好大的一砣狗屎吧。     
    让我们欢呼情人酒巴胸罩烛光美食内裤音乐项链手帕香水皮鞋避孕套公文包领带珠宝还有今天这台矫情的戏剧吧。     
    抑郁痴呆躁狂失忆窥淫暴露自恋妄想色情都是光荣的。     
    其他的都是可耻的。     
    让我们一起来作秀。     
    让我们一起来跳舞。     
    来吧,叽米。来吧,叽米叽米,阿加阿加……     
    穿法官衣服的男子跳起了探戈。他一脚就踩在我肚皮上。观众们热泪盈眶再一次挥舞起手臂,就连舞台上这台柴油机那头小牛犊也都情不自禁地旋转起来。他们开始歌唱。     
    有人庄严肃穆地唱、有人凄厉忧伤地唱、有人幽幽咽咽地唱、有人如泣如诉地唱、有人欢腾跳跃地唱、有人撕肝裂肺地唱、有人五彩缤纷地唱、有人幽怨哀伤地唱、有人悠扬委婉地唱、有人高亢铿锵地唱、有人热烈奔放地唱、有人搔首弄姿地唱、有人风情万种地唱、有人扭腰顿足地唱、有人柔和甜蜜地唱、有人穿云裂石地唱、有人悲壮苍凉地唱、有人催人泪下地唱……     
    这些歌声让我摸不着头脑,但随之幕帷渐渐拉上。我的手里也多出一张淡黄色的支票。穿法官衣服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走到我身边,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庄枪。靠,你还真他妈的是一个天才。外面这群傻逼还真需要你这样的天才来摆平。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几个哥们。你丫的别躺地上装死行不?     
    他重重地踢了我一脚。我愣愣地看着这个穿法官衣服的男子。我认得他,他叫四九,我的一个哥们儿。他手里摩梭着一只薄如蝉翼的面具。他用中指顶着这张面具,面具在中指上飞速旋转,像是有生命的东西。我用双手捧头,良久,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我抬起头,喃喃说道:     
    四九,刚才那个喊叽米的男人是你?     
    四九又踹了我一脚:不是我,是鬼啊?     
    我说:叽米是什么意思?     
    四九说:语气助词。往炉子里扇风的那种。你丫的,起来,起来。听见没?我这些哥们儿过来了。大伙儿刚才还都夸你表演到位。丫挺的要摆谱也比像一条死狗躺地上啊。     
    四九拽起我。一个方头大耳宽眉狮鼻眼线极长似乎总也睡不醒的男子向我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芋头。     
    我咽了一下口水,没敢伸出手,芋头不是死了么?     
    四九呵呵一笑:今天这台戏剧便是芋头大哥一手策划。对了,这位是李哲,这位是大鸟,这位是河妖,这位是涂鸦。其他的哥们儿自己报名字,我靠,唇干舌燥,虚火上升,我刚才是不是把自己的嘴嚷歪掉了?你们帮我瞧瞧?哦,这位漂亮的妹妹叫狐狸。喂,庄枪,你丫的眼珠子也转一下好不好?看见漂亮妹妹要有礼貌,不要光流口水。     
    狐狸?     
    一个女孩忽然用左手捏紧鼻子,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按住嘴唇两边往上推,冲着我咯咯一乐:庄枪好。我像不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啊?     
    狐狸怎么会可爱?狐狸不是骚得令人难受吗?我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她的脸很白,她的唇很艳,她的鼻子很小巧,她大半个乳房从衣服里蹦了出来。我歪歪头,想了想,小声地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把我从窗台上救下来的?     
    四九、李哲、涂鸦……互相看了一眼全怔住了。     
    咯地一声,狐狸没忍着,抿嘴乐了,但抿嘴之前已把唾沫喷了我一脸。所有的人开始哈哈大笑。四九鼻涕眼泪全都冒出来了,他用手去撸,可怎么也撸不完。芋头以每秒阖合一百次的速度飞快地眨眼睛,嘴咧开一条长缝。李哲往四九肩上重重一捶喊了一声我靠,一头扑入涂鸦怀里,像吃了过量的摇头丸,脑袋虽被涂鸦用五根指头死死按住,身体还在一个劲地颤抖。涂鸦一只手按着李哲,另一只手也没空闲,拼命挠头皮,似乎奇痒难当。河妖身上那件兰色格纹的衬衫一下子全湿漉漉了。大鸟更夸张了,干脆一屁股坐地上,身上端着的一盆红油漆哗啦下全撒自己裤裆里了。稍远处还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则弯下腰,哇哇直叫,好像肠子全打结了。     
    我尴尬地直嘿嘿。     
    四九终于叫了起来:庄枪,你活腻了啊?小意的无影腿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我还没来得及吭声。     
    狐狸接过话头,一脸好奇:小意哪里的葱啊?     
    四九吐了一下舌头,仿佛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件不应该犯的错误:小意啊?庄枪的一个小姘头了。不过,好像已经是过去完成式了。喂,我说庄枪,你也不必笑得比哭还难看吧?我这不是在检讨自己的错误嘛。得了,狐狸,你可得当心,别看庄枪这小子现在傻乎乎一脸纯真好像一个还要人喂奶的baby,泡妞的本事大着哩。     
    四九把baby这个音拖得特别长。他朝我臀部飞起一腿,露出恶毒的笑容:芋头非常欣赏你的才华。靠,你拿的支票竟然比我的还要大。而且,居然,我还是一个跑龙套的。哎,是什么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愚蠢地提携了你?四九摆出一幅悲痛欲绝状。     
    芋头笑了:庄枪。哥们儿。很高兴认识你。四九一个劲地向我推荐你。我心里还嘀咕直犯狐疑呢。呵呵,四九果然好眼力,我们果然是好哥们。今天是彩排,下个星期是正式演出。剧情你也熟了。回家再好好用心琢磨琢磨。哥们,就冲你脸上现在犹存的泪水,今年咱们也非得稀哩哗啦捧一个大奖回来。     
    我用力点头。我的头点得比墙壁上那块挂钟里的指针还坚定不移。今天星期几?今天几月几日?我恍恍惚惚记得我的女朋友叫我“滚吧”后,我去了四九家里。那天是几月几日?星期几?咦。这时钟指针怎么还会朝逆时针方向转?这未免也太邪门了?     
    我像一个木偶,跟在四九身后挥手向芋头他们告辞。四九挥手,我也挥手;四九歪头,我也歪头。狐狸还在乐。她的眼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彩。这种光彩我一看就明白,我的女朋友眼里也曾有过,当然那已经是很早的事了。不管哪个女孩都不可能在男朋友面前时刻春心荡漾,这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湖水中,不用多久,荡漾的春水就会平静,平静如镜,而镜子里也将真实地再现出男朋友那张丑陋的嘴脸。     
    我有经验。我也对狐狸笑了笑。我还是没闹清到底是不是她把我从窗台上救了下来。对了,四九说我的女朋友叫啥名字?


第二部分 事件札记第12节:警察与小偷(1)

    我叫庄枪我浑浑噩噩迷迷懵懵。我跟在四九的屁股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大街上。我不是瘸子,大街也很平坦,这种现象的产生只有一种可能,我控制身体平衡的小脑神经系统出了点毛病。我绝望地瞪着四九。他结实的臀部包裹在紧窄的牛仔裤里,这是一种诱惑,我咬牙切齿,很想在上面踹上一大脚,就像足球队员那种彪悍的冲动,但我还是不敢,虽然四九已脱下法官的外衣,并吹起了黄色小调。可他走在我前面,无疑,他知道我们应该往哪里去,这个“知道”是一种足可以开国为业的资本,当然更是一种可以睥视风云的权利,它巨大的威力或许能让我变得稍微像正常人一点。我忿忿地踩扁一只躺在路上自寻死路的易拉罐。它发出惨叫,我发出幸福的微笑。我觉得自己是一头狮子,可当我不得不抬头寻找四九的身影时,我又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只脸上挂满诌媚笑容,心中充满对狮子无限幻想的绵羊?br/》    
    阳光劈头盖脸抽下来,力道很猛,几个女孩惊慌地跳入身边男人怀里。她们躲入阴翳里,像一群受了伤的小动物哼哼唧唧。还有几个女孩则像被老鼠咬掉了尾巴的树袋熊挂在男人胳膊上晃来晃去。她们的裙子可真短,我都能看见她们浑圆的小屁股。她们的小屁股比四九的圆,难道说她们比四九懂得更多?我是否要一头扑入她们怀里,寻找我来时的方向?我的情欲腾腾燃烧。手指开始哆嗦。我恍惚记得有人教过我用钞票折一种四四方方的小船。我急不可耐伸手去掏口袋。我掏出了一张淡黄色的支票。手指立刻像馋猫见到腥鱼。我愉快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支票上翩翩舞蹈。我忽然认识到支票是一个比钞票更大的舞台,它能发出悉悉嗦嗦极为好听的响声,让我的手指像深夜里的一群老鼠酣畅地无所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情欲。我微笑起来。一幢幢高楼像铺满海藻与牡蛎的礁石在马路两边起伏不定。阳光让它们兴高采烈。明与暗、动与静,一道道斑驳的影子像潺潺流淌的溪水。我轻吁出一口气,在这一刹那,心神全沉醉进去了。     
    我忘了我是一个白痴。但总有人会适时出现,提醒我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痴。当我把小船折好,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打算学着剧场里的观众举起双臂,也来一个震耳发馈的欢呼,四九不耐烦地扭过头:庄枪,你丫的快点行不行?他忽然看见了我手中淡黄色的小船,瞳仁急剧放大,脚底下像装了一个性能优异的弹簧,立刻蹦到我身边,一把夺过小船,如丧考妣,狂嚎起来:白痴,你在干啥?完了,完了,咱们今天忙乎了一整天的辛苦钱呐。你他妈的想“日”钱,也得换一个花样吧?否则多委屈你的小弟弟?     
    我把笑容吞入嘴里,蠕动嘴唇,像咽下一只苍蝇。四九的话有一点艰深,我的女朋友早已对我的小弟弟下过客观的评价。用她的话来说,我的情欲现在只属于上半身。我就是想“日”也“日”不动啊。四九额头可能发烫烧糊涂了,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逻辑的话?我尴尬地笑了笑,试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四九毫不客气朝我手上重重一拍:靠,还想干吗?支票我保管了。你丫的,想让钞票上印着的某位同志关在冰凉的金库里永不得见天日?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我们全指望他老人家来挺直我们的脊梁骨。你丫的懂不懂?别他妈的居心歹毒。     
    我使劲挠头,往街道两边东张西望。一个头顶中央有一小撮绿毛暂时还分辨不出性别的小家伙忽然从一个银光闪闪的垃圾筒边蹿出来,拦住我,呸地一下吐出一个五彩缤纷的泡泡糖,然后深情地说道:汹涌人群中,你是这么的独特。超前的发型,个性的衣着,我深深为你打动。阁下莫非就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才高八斗貌似天仙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人送外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玉面小飞虎唐伯虎家里的那条狗——旺财?     
    小家伙狂笑一声跳上一个滑板向我抛出一个飞吻滋啦下没影了。这时,四九已把支票小心翼翼揣入内衣口袋。他愣了,我也愣了。他忽然暴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庄枪啊庄枪,看看你现在混成什么德性了?连发育没成熟的小姑娘也敢冲上来与你调情。     
    我说:他是小姑娘?     
    四九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是人妖?哥们,你真去芭堤雅了?     
    我没兴趣与他斗嘴,闷了半天,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说:四九。我们去哪?     
    四九说:去银行兑支票呗。你还好意思说?等会柜台里的妹妹们肯定麻烦多多毛病多多。你丫的负责摆平她们。     
    我说:我拿什么东西摆平她们啊?     
    四九咦了一声,惊奇地注视着我,良久这才说道:庄枪,咱哥们也就个把月不见,你就被那个小意调教成这样了?哇塞,她不会是性虐待了你吧?没事,咱哥们一块上妇联投诉去。     
    我停下脚:四九。有一件事我不知是否要问?     
    四九愈发惊奇了:庄枪,啥时这么有文明有礼貌?准备洗心革面浪子回头去评选取“四有”新人?     
    我说:我叫庄枪。你叫四九。这些我知道。可我怎么就稀里糊涂闹不明白?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对我讲讲行不?     
    四九张开嘴:哥们,你怎么了?早上你不是哭着嚷着问我的支票是怎么挣来的吗?我就带你去卖身挣支票了啊。我那几个哥们在排一部戏剧,本来也只朐僬乙桓雠芰套的角色。可你丫的这个天才一去就喧宾夺主,愣唬得大伙一怔一怔。哎。哥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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