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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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的答案（意味着抗争与乞求）一笔勾销，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考的，那些字、符号、图形和线条都长着眼睛，我与这眼睛的海洋对视，与这轻视、嘲笑的荒诞海洋对视。　　　　
　　　　眼镜说别泄气，还有将近80天的时间，这段日子是最出效果的时候。　　　　
　　　　“效果”是什么？是指我能考到350分吗？　　　　
　　　　所有的人考得都不好，石头与ET把自己的考试卷撕了，他们一直阴沉着脸，我不敢问他们考得怎么样，麻雀说他比上次考试又跌了五分，可他为什么每次考试都要比上次低五分？麻雀再也不是第一名了，第一名是二十四岁的老男人，老男人表情平静，似乎城府极深，让人刮目相看。麻雀是第二名，第三名是他昔日情人复旦，复旦盯着窗外的春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270分，很不错了，我原先以为你也就是考个一百多分，你伤害了我，我一言不发，我能看到你强掩着悲伤与失望。　　　　
　　　　妈妈，人不能述说他的痛苦，但人的痛苦又是如此耀眼，无法隐瞒，这是人的悖论吗？距高考还有75天，271分，还差79分，我一天要长1。052分，我都觉得自个是超人了。　　　　
　　　　距高考第75天　　　　
　　　　订了个计划：　　　　
　　　　早上五点半起床（周一、三、五背诵历史，周二、四、六背诵政治，周日背诵语文字词）至六点半，刷牙洗脸吃东西，七点钟去上课。　　　　
　　　　下午六点半回家，吃饭到七点，休息半个小时，七点半开始学习，仍然以语文、政治、历史为主，尽量少做题，多记知识。　　　　
　　　　每天的课程：体育课逃课，回来复习、数学课不听那个逼痛斥贪污腐败了，复习语政史，英语我根本不会，二十六个字母都背不过来，不作为重点复习科目，上课背背单词吧！　　　　
　　　　计划列出来，我多少有了些信心，教室后黑板的口号又变了：誓不放弃！永不言败！绝不低头！　　　　
　　　　我觉得很傻，可仍把这三个短句（连祷式短句是抒情与思辩的最好方式）刻在了我课桌上，但愿我真的能是这样，可我还是很害怕。害怕，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　　　　
　　　　距高考第74天　　　　
　　　　复旦自杀了，但没死成。　　　　
　　　　下午放学后，多数人回家了，只有几个人仍留在教室，聊天或者复习，他们说，复旦一直坐在她的座位上，表情木讷眼神呆滞，嘴中念念有词。　　　　
　　　　她一直在唠叨：“这道题究竟应该怎么做？”这句话她似乎已经说了很多天了。　　　　
　　　　没人愿意理她，没人看出她的不正常，她总是这样不正常，大家都认为她很正常。　　　　
　　　　她打开了自己上方的窗户，爬了上去，又跳了下去，当复旦身体悬空的进候，她听到房间中人们的尖叫了吗？　　　　
　　　　从高空中堕地是什么样的感觉？所有的血液在急速运动中冲进了头颅，眼珠上缠满了腥红的丝绒，人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心脏剧烈地疼痛，身体变得冰凉，还没等肉身真实地撞击地面，就已经感觉到骨头已经粉碎了，是这样吗？或者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意识到自己瞬间便会死去，看到了黑洞，像天空一样大的黑洞。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因为摆脱了恐惧而高兴？　　　　
　　　　石头分析复旦之所以要死是因为压力过大。“她就是想考上复旦大学，可那哪里人能考上的学校？”石头说这两天她又被一模成绩吓住了，有道题她觉得她会做，可总是做错。“复旦被魔障住了！”　　　　
　　　　复旦没有死，一个人的命运中终究会有几个奇迹，她正好落在到学校来看我的健康的怀里。　　　　
　　　　另一种说法是：复旦跳楼前大喊了一声“究竟谁会做这道题”，然后才跳了下来，此时恰巧健康在看热闹，听到这句话他大喝道：“你别死，我会做！”已经身处半空的复旦听了健康的话之后突然清醒了，内心产生了一股求生的勇气，她调转过身子，拼命的挥动两只胳膊，御风飞翔，像只鸟儿般在空中飞了几圈，徐徐落在了健康面前。　　　　
　　　　妈妈，复旦跳楼是假的，跌进健康怀里或者变成了只鸟也是假的，我这么说，只是为了增加这个故事的戏剧性效果。复旦的自杀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开煤气、摸电门、跳河、上吊、割脉、服毒、卧轨、撞车，因此健康也有了无数拯救她的方式，这个故事中真实的只有以下两点：　　　　
　　　　一、复旦真的想死，真的自杀过。　　　　
　　　　二、健康真的救了她。


第三部分倒计时（6）

　　　　距高考第73天　　　　
　　　　我决定完全放弃英语了。我根本听不懂这门晦涩的语言，无法写出那些漫长的词句。对于我，与其说是在复习英语，不如说是在预习。这样做是浪费时间，我将弃英语不顾，这样就又有一大块时间用来复习地理。我从小就厌恶数字，但我热爱形状。高一的进候，我竟然没有作弊就通过了地理会考，这个世界真疯狂，人的命运总会出现那么一两次奇迹。　　　　
　　　　我们的家乡在中国地图上根本看不到。它卑微、可怜、渺小，但在我眼中却恍若迷宫无法逃脱。　　　　
　　　　距高考第72天　　　　
　　　　绿说她知道复旦自杀的真正原因。　　　　
　　　　“根本不是因为承担不了压力，”绿说：“高考才能有多大压力？”　　　　
　　　　“我昨天去医院看她，她说她怀上了麻雀的孩子。”　　　　
　　　　复旦开始不敢相信，她认为是自己的幻觉，但经过了所有的试验之后，它们告诉她，不要再有任何侥幸的幻想。　　　　
　　　　复旦找到了麻雀，他被这件事情吓傻了，他不肯带她去堕胎。麻雀没有钱，也没胆量，他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要过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才能长成一个真正的人。　　　　
　　　　复旦一遍又一遍地求他，这种乞求慢慢地变成了折磨。麻雀无处逃避，他惧怕复旦，他恨复旦。　　　　
　　　　他指着墙角说：“要不你站在那里，我飞起一脚给你把孩子踹下来！”　　　　
　　　　绿，这件事情她只和你说了吗？　　　　
　　　　我不知道。　　　　
　　　　你没再跟别人说吧？千成不能再告诉别人！　　　　
　　　　我知道，我又不是脑袋进水了。　　　　
　　　　绿问我，你说复旦应该怎么办？她真可怜。　　　　
　　　　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应该怎么办？我只能说，绿的话没有错，人唯一的自由就是选择以何种方式承担后果的自由，麻雀会为他的选择承担后果吗？也许他今生不会再尝到欢乐了，那么复旦呢？问题太多了，妈妈，我的故事竟然还是个不断提问的故事，拯救之手在哪里？　　　　
　　　　距高考第71天　　　　
　　　　健康来找我，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认真谈过话了。妈妈，你显得有些不高兴，你说健康，小土高考之前能不能不要纠缠他？他答应了，这使我觉得受到了侮辱。妈妈，源于父母的最简单伤害，便是你已成年，但他们仍要脱下你的裤子，捏拄你的阴茎帮助你小便。　　　　
　　　　健康谈到复旦，他说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人发疯，更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人去死。　　　　
　　　　健康的语气是惋惜的，是悲伤的，而我却无心倾听。我被复旦的行为方式所震惊，我同情她，可这场谈话何时才能结束？我需要时间复习。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健康说他也要来复读班不是为了高考，而是为了成人高考。　　　　
　　　　我说你有病吧？　　　　
　　　　健康说我也想活得更好呀！我需要一张文凭。　　　　
　　　　加油，健康，我无力的说。　　　　
　　　　此时我才发现我和所有人一样，也是个语言的穷人。　　　　
　　　　距高考第70天　　　　
　　　　我感到恐惧，我害怕，恐惧像一条巨蛇，紧咬住我的喉咙，像一辆战车，辗碎了我的灵魂。它是一种深不可测的黑，把人丢弃在一个房间中，你想找到灯的开关，你想找到光，但你必须小心翼翼的在墙上摸挲，你惧怕碰到电源，万伏电流会将人击打成焦炭。　　　　
　　　　距高考第69天　　　　
　　　　眼镜帮我调换了一下座位，以前我坐在最后一排，现在我坐在第二排，也许我更清楚地看黑板上的字就能考上大学。我的座位原先的主人是个黑得像煤球的小女孩，我和她没说过一句话，她此刻坐在了最后一排。眼镜调换位置时蛮横的态度使她丧失了最基本的争辩权利。我知道眼镜让我坐她那里是因为这个女孩肯定考不上大学，但我内心觉得似乎是我对她犯下了罪，毁掉了她的命运。她像受了惊的幼兽，脸袋不安的晃动，乌黑的皮肤映衬得牙齿像盐一样白。　　　　
　　　　我左边的新同桌是个篮球运动员，他上政治课时复习英语，上英语课时复习地理，上地理课时复习政治。他的身上有一股烟草熄灭后的味道，他天真而又茫然地望着我，像匹马一样。　　　　
　　　　我右边的同桌和我一样，是个美术考生。他的眉头紧锁，他很痛苦，我觉得他是肮脏的，痛苦的人都是肮脏的。他得知我是那所学校的第一名后显然不相信，从头打脚打量了我几遍之后说真好，语气中的羡慕让我高兴。　　　　
　　　　我问他报了哪几所大学，他说了几所学校的名字，那都是将我初试淘汰的学校。我有些惊讶，“这些学校你都闯进三试了吗？〃我问他：“有给你发证吗？”　　　　
　　　　“我不知道啊！我也在等学校寄证啊！”　　　　
　　　　“别着急，估计这两天就发下来了。”我这样骗他。傻子都知道，现在还没有发文化课准考证，意味着今年他的专业课考试已经失败了。　　　　
　　　　距高考第68天　　　　
　　　　fight　a　battle　to　do　sth。　　　　
　　　　妈妈，这句英格力士翻译成中就是“为某事而奋斗”。　　　　
　　　　上英语课的时候，我正在为复习地理而奋斗。新的英语老师，一个长着一张寡妇脸的女人，用她清脆如铃的嗓声喊道：“fight　a　battle　to　do　sth”。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她接下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为某事而奋斗”时，我要小资地说：“那一瞬间我仿佛被微风拂动了最柔软的那根心弦”。　　　　
　　　　为某事而奋斗！此时此刻，我又是在为什么而奋斗？如此倔强，如此伤心，如此疯狂，绿问我，高考完了之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睡觉。　　　　
　　　　答案脱口而出，毫不犹豫，仿佛朋克。　　　　
　　　　你们怎么都是这个答案？他们也说要睡觉。　　　　
　　　　黑眼圈，到处都是黑眼圈，这个世界被疲劳的黑眼圈占领了。　　　　
　　　　


第三部分倒计时（7）

　　　　距高考第67天　　　　
　　　　我要解决的问题：　　　　
　　　　1．　我的失眠（现在我还需要它，我需要时间复习）　　　　
　　　　2．　我的阳萎（尽管因为这个我和绿有了孩童游戏般的爱恋，但我恨它。）　　　　
　　　　3．　我的失忆（往事在哪里？我十多年的生活究竟在哪里？）　　　　
　　　　医生说过，这是一种心理疾病，考完试就会消失了，可万一考不好怎么办？万一考不上怎么办？难道我就让这些疾病症伴随我一生吗？　　　　
　　　　4．　我的父母要离婚（我和你们打过赌的。）　　　　
　　　　其实想这么多没用，现在需要的是看书。　　　　
　　　　可我无法控制自己。　　　　
　　　　“失控”，它的表现是极度的自我放纵，或是外部世界对人几乎无懈可击的、完美的禁锢。它同样是我的疾病，是我的第五个问题。噢！对了，还有干呕，它陪伴着我，如影随形，与绿相比，它更像是我甜蜜的爱人。　　　　
　　　　距高考第66　天　　　　
　　　　今天我去探望复旦。我买了一斤桔子，金黄色的，像是被炉火烤过的桔子；还买了一斤苹果，血红的，使人垂涎欲滴的苹果。手指卡进网洞眼中，因为血液循环不畅，关节的上半身苍白，下半身通红，简直就是鲜血淋漓。　　　　
　　　　医院的药味与疾病的臭味混在了一起，像只从未洗过澡的狼狗向着我扑来，熏得我要死。　　　　
　　　　绿说复旦身体没什么大碍，基本上恢复了健康，现在处于疗养阶段。可我没有看出她的康复。复旦仰躺在床上，紧闭着原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双唇微张，只有说话时才轻轻呢喃几声，话语好像雨中飞行的燕子，充满了不信任与疏离感。当我握住她的手时，我伤心地发现，复旦并不像我心中所想的那样是个黄毛丫头，她的双鬓有那么多的白发。　　　　
　　　　老女孩复旦瘦小的肉体在被洗得发黄的白色被子里缩成一团，在我眼中她的头颅巨大，而被遮蔽的身体却像个侏儒。她完全病了，此时的复旦已经失去了保护自我的能力，此时谁都可以伤害她。　　　　
　　　　复旦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再没和我说话。她不想和我说话。我猛然发觉，在我的故事中复旦是个重要的角色，可我对她竟然一无所知。　　　　
　　　　让我惊讶的是，我的朋友健康在那里照顾复旦，但转念一想，健康是复旦的救命恩人，这很正常。　　　　
　　　　更让我惊讶的是，健康竟然知道她怀孕的事，他把我送到医院大门口时说复旦过几天要打胎。我本来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转念一想，哪有不透风的墙，于是内心就释然了。　　　　
　　　　“可谁带她去呢？她父母？”　　　　
　　　　“我，”健康说，“我带她去，妈妈今天上午来过了，复旦不说是谁的，我看她太可怜了，我想帮她”他干咳了几声，好像在笑。　　　　
　　　　　“那你准备咋办？”　　　　
　　　　“靠！我哪儿知道，先帮她过了这一关再说吧！顾不上想，七月份成人高考，我还要复习呐，我不用几天就和你当同学了！”健康说。　　　　
　　　　回家的路上月色撩人，清风徐来，我有些后悔，几个小时用来探望复旦了，要是用来复习多好。　　　　
　　　　距高考第65天　　　　
　　　　老师们去参加X老师的追悼会，我们也想去，但眼镜说大家还是留下来自习吧！你们考上大学就是对X老师最好的安慰。　　　　
　　　　上课间操时，X老师任班主任的那个理科补习班让人们大吃一惊。他们全都一身黑衣站在操场上一动不动，当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时，有些女孩子失声痛哭，场面很滑稽。可我笑不出来，欢快的富有动感的音乐给这个天然形成的追悼会蒙上一层怪诞的色彩。那群黑色的少年，像鸦群般飞来，课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