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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时书话-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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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音女士编的这部《小说选》,包含了她同作家萧乾的一段友谊和难
忘的一次合作。当萧乾还在燕京大学读书的时候,林女士便在天津《大公报》
上读到萧乾的小说处女作《蚕》,叹为佳篇,马上要一见作者,于是沈从文
先生便引领萧乾来到东城的“太太的客厅”里作客。从此,她成为萧乾作品
的知音。当萧乾离开大学到天津《大公报》编文艺副刊时,林徽音不仅为他
写稿,还细读每期的作品,出主意,提意见,关心萧乾的工作。1936 年大公
报纪念创刊十周年,萧乾拟定设立文艺奖金和编一本《大公报》小说选的计
划。这两项计划后来都完成了,而编书的任务便落在林女士的肩上。编辑人
选定得非常合适,林女士也愉快地答应合作。
林徽音从《大公报》文艺副刊上选中了短篇小说三十篇,按作品发表的
先后次序排列,并写了《题记》。入选者多为当时在北平的作家,如沈从文、
老舍、杨振声、蹇先艾、凌叔华、李健吾、李辉英、芦焚、萧乾、林徽音等
人;也有生活在南方的沙汀、张天翼等左翼作家,以及相当陌生的一些无名
作家。这里当然有萧乾最初的选稿标准,同时也显示了选家林女士的眼光,
因此这也是我们研究三十年代小说创作的不可忽视的一部读物。那年林徽音
才三十岁出头,她的同时代人回忆,她目光四射,读的作品多,不时与朋友
们讨论创作问题,常有一些警辟之见。读了《小说选》的《题记》,足见言
者有据,并非妄语。《题记》并没有单独分析某一篇作品,而是就1935 年以
来的小说创作倾向发表意见。她对当时的小说成绩还是满意的,特别是对艺
术技巧的成熟更加乐观。她又提出在题材方面写农村和劳动人民生活的作品
日见其多,这并非偶然,但内容却有些贫弱和缺乏创造力量。她提倡作家要
“更有个性,更热诚的来刻画这多面错综复杂的人生,不拘泥于任何一个角
度”。她劝作家们不要满足于追求故事的完整,要善于去选择“生活大胆的
断面”,“剖示贴己生活的矛盾”。她反对“许多人因是自疚生活方式不新
鲜,而故意的选择了一些特殊浪漫,而自己并不熟悉的生活来做题材,然后
敲诈自己有限的幻想力去铺张出自己所没有的情感,来骗取读者的同情”。
这些意见无疑地是有针对性的,也是当时文艺创作中实际存在的一些问题,
指出这些缺点也是有益的。但是,由于她生活的局限,林女士并不理解当时
有些作家,特别是左翼青年作家们还有另一方面的要求,即他们从主观上极
力要去表现农村生活和劳动人民的苦难,尽管有些并不成功,这种努力也不
是没有意义。林女士当时还不可能注意到这些作家向生活学习的良好愿望。
在《小说选》的三十篇作品中,沈从文的小说占了四篇,是入选作品最
多的一位作家。林徽音自选的作品是《模影零篇》,实为两题,一是《钟绿》,
写一位美人儿的红颜薄命;一是《吉公》,写一个被封建大家族毁灭了个性
的悲剧人物。两篇都流泻着一股淡淡的哀愁,采取的是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
小说写得很简练,语言亦好,其中不乏别致而富于形象的比喻,这自然会增
强作品的表现力。从她作品的风格看,也让人联想到她何以对沈从文的小说
如此偏爱,我以为包括萧乾在内,似乎当时都受到了沈从文的影响。这是一
个很有趣的话题,也许并不是我一时的猜想。
《文饭小品》
《文饭小品》(见图44), 1935 年2 月在上海创刊的一本散文刊物。
康嗣群主编,施蛰存作发行人。创刊号上有编者的一篇《创刊释名》:“这
个名字,乃是袭用了明季文人王思任的文集的名字。”取义有二,一是文人
是吃文饭的,靠卖文为生;二是“文章之好坏,不能以饭之吃得饱否为准,
各尽其能,所以本刊毕竟不计其赚钱与亏本而问世也”。刊物的印刷费是欠
帐的,纸是赊来的,稿费要等刊物卖出以后再算帐,所以施蛰存在《发行人
言》中预言,如果没有读者支持,也许出了几期便会废刊,果然到1935 年7
月出版了第六期以后便无下文。
事隔两个月后,施蛰存又为戴望舒主编的《现代诗风》杂志作了一次发
行人,仍然用了并无其社的“脉望社”的名义出版,可惜也仅出版了一期而
告终。在《现代诗风》的创刊号上,施蛰存发表了一则启事《〈文饭小品〉
废刊及其他》,道出了他当时的心情:“《文饭小品》曾出版了六期,现在
已经废刊了。这又是鄙人的一次失败,对于爱护《文饭小品》的作者和读者,
以及编者康嗣群先生,都非常抱歉。”失败的原因恐怕有两点,一是内容有
些脱离时代,大多仍是书斋中的清品;二是不失为一种严肃而高雅的刊物,
敌不过低俗的流行刊物的竞争。
《文饭小品》的作者阵容是强大的,林语堂、周作人、刘大杰、李广田、
靳以、林庚、丽尼、阿英、张天翼、郑伯奇、戴望舒、杜衡、黎锦明、郁达
夫、赵景深、金克木、芦焚、王莹、罗洪、朱雯、徐讦、徐迟、赵家璧、老
舍、俞平伯、魏金枝、丰子恺、李金发、刘白羽、梁宗岱、谢冰莹等人都来
支持。我是按文章发表次序排列这一长串名单的,为了想说明作者身份的广
泛,以及作家们当时对散文小品的浓厚兴趣。编者团结了一些左翼作家,后
来也发表了一些小说。
当然,编者自然有自己的倾向性,一篇《创刊释言》便有针对鲁迅先生
的话,明白地对鲁迅说的小品文是清谈、小摆设等说法表示异议,认为那是
“诽谤”。这样,编者和发行人便站在“幽默大师”林语堂的一边了。施先
生发表于《文饭小品》的第三期上的《服尔泰》一文中,还说鲁迅的杂文是
“有宣传作用而缺少文艺价值的东西”。研究三十年代文坛上关于小品文的
争论,《文饭小品》也是不能不看的。当然,历史发展了,施先生的观点早
已有了变化。
编者康嗣群,当年作为《语丝》的投稿者,曾经与鲁迅先生通过信。我
却不知道解放以后,他一直在上海文艺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而且据他的同
事周天同志介绍,康先生工作细致耐心,发现了像茅盾研究专家叶子铭这样
的人才,而且在担任《鲁迅研究资料编目》和影印中国现代文学期刊方面,
都作出过杰出的贡献。然而在“文革”当中,就是因为三十年代编过《文饭
小品》而遭到迫害,1969 年郁郁而终。
储安平编《文学时代》
1966 年“文革”风暴一起,储安平在北京便神秘地失踪了。“革命派”
诬他叛逃到国外,上面派人查了几年也无下落,就此不了了之。于是这位名
噪一时的《观察》杂志主编、1957 年的“大右派”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声
灭迹了。
随着历史的进步,也许会有更多的读者开始认识这位杰出的新闻工作
者、作家和编辑,并同情他的遭遇。笔者也是在1989 年初才知道当年他先是
在青龙桥投河自杀未遂,接着又跳海自沉。然而他究竟是在哪一天、什么时
候、什么地方投的海也仍然是个谜。
抗战胜利后,储安平在上海创办的以政论为主的综合性刊物《观察》,
在知识界影响很大。应该说这是他一生最活跃的时期。一边编刊物,一边写
文章,同时还编了一套“观察丛书”,总的倾向是进步的。最后惹恼了国民
党,下令查封了这个刊物。全国解放后,在周恩来同志的关怀下《观察》一
度复刊,不久又改办为《新观察》,可叹的是他已无缘参加编务。1957 年又
动员他发言,终于被打成顽固的“右派”。他尝够了人间的冷暖。
储安平生于1909 年,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新闻系,参加过新月派的一些
活动,编过《中央日报》副刊,创作过小说,并于1936 年4 月在上海良友出
版公司出版过一本短篇小说集《说谎者》。这本小说收了他1931 年至1934
年的作品,说明他年纪虽轻,对于社会的观察还是比较深入的。他的这些写
作和编辑工作活动,都为他后来出色地主编《观察》杂志作了多方面的准备。
现在,如果我们要来研究储安平先生的编辑生涯,或了解他从事文学活动的
经历,我们不能不提到在抗战以前,他还曾经主编过一本文学月刊《文学时
代》(图24)。可惜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了。
《文学时代》的开本类似当时的《译文》和《作家》,设计很朴素,封
面是黄色的,不加任何装饰,中间是本期作品目录。它创刊于1935 年11 月
10 日,由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印刷发行。这个公司是邵洵美办的,当时号称发
行七大杂志,除《文学时代》外,还有《时代漫画》(鲁少飞编)、《时代
电影》(包可华编)、《论语》(陶亢德编)等。《文学时代》创刊号没有
发表发刊词,从征稿简则里也看不出刊物的主张,只有储安平写的《编辑后
记》里,多少透露了办刊的宗旨。他说:“我们想出一个文艺刊物的理由十
分简单,无非想借此使自己在写作上加上一根鞭策的绳索。”那时储安平正
热衷于文艺活动,原计划这份刊物由第一出版社出版,拖延近半年方由时代
图书公司接手。显然这与邵洵美当时的兴趣不无关系。尽管储安平一再声明
不愿发表办刊宣言,而且认为一个刊物的内容,就是这个刊物的最真切的宣
言,但是从他在《编辑后记》里的一段话中,仍可看出编者的指导思想和编
辑方针。他说:“我们并没有这种企图,想使读者从这一个刊物里看到有任
何一种集体的流动——不管是感情的或者是理性的。我们都尊重思想上的自
由。我们容许每一个在本刊上写稿的人,有他自己在文艺上的立场与见解,
除了对文艺的本身忠实的这一点之外,我们没有更大的苛求。”提倡思想的
自由和自由的文艺,这正符合储安平一贯的立场。当然他的忠实于文艺的思
想,也包含了尊重事实和尊重实际的思想。这也是他办刊物的方针。《文学
时代》的封面上公开标榜这是一本“纯文艺”月刊,不想让有政治色彩的社
团来干扰刊物。那么他能办到这一点吗?文艺又怎么能纯到毫无政治色彩
呢。在储安平来说,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原则,他既然说了就一定要贯彻。我
们从储安平编的六期刊物来考查,他所团结的作者确实相当广泛,证明他的
许诺并非虚言。不过话虽这么说,圈子还是有的,思想上的好恶也不可能在
刊物上毫无反映。创刊号上女作家方令孺就透露:“安平立意邀集文章趣味
相同的朋友们创办一种杂志。我想在这内外紧逼的年头,像不祥的云雾包围
我们四周,能借文章来抒写心中的郁气,也算得泪眼中的微笑吧。”这“趣
味相同”的标准当然也很宽泛,至少是有所为又有所不为吧。比如《文学时
代》里切中时弊的社会言论就不见,注重的还是纯学术的研究。有什么样思
想的编者就会编出什么样的刊物来,这是不言而喻的。那时储安平刚出校门
不久,才二十六岁吧,气魄已经不小了,他的愿望是善良的,刊物的格调也
不低。
看创刊号的作者,便足以反映出编者联系作者的方面。如老舍先生写来
论文《近代最伟大的境界与人格的创造者》,介绍了作家康拉得的成就,以
及自己在创作上怎样受到这位波兰作家的影响。张天翼发表了小说《中秋》,
反映了农村生活的破败。此外还有陈铨的小说《政变》、林庚的散文《今年
的秋》,以及陈梦家、孙毓棠等人的诗作。以后各期的作者又有王统照、余
上沅、郁达夫、田汉、宗白华、袁昌英、凌叔华、臧克家、梁宗岱、李长之、
季羡林、林如稷、杨丙辰、赵家璧、罗洪等人。从这个名单,的确看不出这
刊物属于一个什么派别或集团,甚至连编者同新月派的历史痕迹表现得也不
太明显。臧克家的诗是写农村的灾难的,他在《文学时代》第三期上发表了
诗《水灾》。那时他已经开始写小说了,第四期便发表了他的小说《义务打
杂》。田汉的两个独幕剧《号角》和《黎明之前》分别发表在第三、六期上,
剧中人有些就是参加一二九运动的人物,剧本的内容都反映了人民反抗帝国
主义侵略的要求。张天翼还发表了小说《蛇太爷的失败》。储安平也在第四
期刊物上发表了《一只朱古律糖匣子的身世》,小说寓有讽世之意,写法颇
生动。总的看来,刊物比较重视艺术技巧的追求,尤其在诗歌方面更是如此。
所以整个刊物尽管有内容进步的作品,但生活天地仍显得有些狭小,刊物所
能联系的读者当然就有限了。
《文学时代》并不是储安平第一次编辑的文学刊物,早在1931 年,他二
十一岁时还曾编了一个刚一问世便夭折了的文艺杂志。此事见于储安平在发
表方玮德一首遗诗后所加的注言,他说:“玮德这首诗是他在1931 年3 月寄
我的。那时我们有几个朋友正打算出版一个小刊物。这首诗曾经编入那个小
刊物的第一期上。但那个小刊物虽然印好了第一期,因为别的缘故,仍旧没
有搬上市场正式出版。”从编《文学时代》到编《观察》,这十年当中储安
平又经历了严酷的民族矛盾斗争,对于社会实际生活的接触更多了,对于资
产阶级的民主、自由思想印象更深,因此一旦遇到国民党政府加紧反民主、
进一步实行独裁专制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是一位富有正义
感和爱国主义精神的知识分子,他在编辑《观察》时所表现出的锋芒是令人
瞩目的,他变得逐渐激进起来。
当《文学时代》于1936 年4 月出版第六期的时候,卷首便刊出储安平的
一则启事,上面说:“敬启者,鄙人拟作远行,本刊事务未能兼顾,现已向
上海时代图书公司辞去本刊编辑之职,自第二卷第一期起本刊编辑事务当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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