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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发芽-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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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种花卉。辞书里没有的就是发现。他的动作非常专业,每一棵野花的根都很完整,带一点土,他喜欢这种干燥的大地的气息。在遥远的乌苏里密林,他的动作是刻板的机械的,迈向科学的第一步都是这样,他写出第一本书《乌苏里游历记》,那不是他理想的境界。摆脱概念与工具,一切都是直观的,不用放大镜和尺子,他的眼睛很准确地捕捉到一串数字。他是那么自信。植物的高度,叶片花卉的大小和根的长度,全是眼睛看出来的。他拍拍手站起来,他就是一位真正的植物学家了。    
      他忍不住又蹲下来,轻轻地触摸那些标本,他身上涌起一股巨大的柔情,像女人在触摸自己的亲骨肉,女人会流下喜悦之泪。那些高大丰满的俄罗斯女人如同大地一般在他面前展开。他已经过了结婚的年龄,对探险生涯的过分迷恋,使他失去了一次次成家的机会。狂风、严寒、烈日、旷野的一切全都化为女人温馨的气息迎面扑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女人如此动心。他蹲在地上倾听自己的心跳,跟马蹄一样结实有力,他一次次告诉自己:有个俄罗斯女人,她在等我,她在斯摩棱斯克在斯洛博达庄园,在那个明亮的湖边洗衣服,那都是汗渍斑斑的旅行家的脏衣服。泪在洗他的脏脸,泪跟小溪一样艰难地推涌着灰尘,形成一道道堤坝,在腮帮子上终于把泪堵住了,那里生长着浓密的胡须。他用袖子擦一下,袖口像沾了泥。眼睛亮了起来,一朵娇嫩的花在他手里攥着,花蕊的火焰映红他的脸。    
      他听见马的嘶叫。    
      哥萨克也在嗷嗷叫。马直直站起来,就像史前巨大的恐龙从天上扑下来,又直起来。普尔热瓦尔斯基奔过去问他们怎么回事,哥萨克们说:“马吃了仙草。”哥萨克们也吃起来,把花瓣塞进嘴里,哥萨克亢奋起来,爬上马背,马不停地扬蹄子,他们大叫:“野马,我们看见野马啦!”他们抖着缰绳,疾风般冲过去。    
      最后一名哥萨克是留下来保护普尔热瓦尔斯基的,小伙子眼睛都红了,战马在手里一团大火似的吼叫。“大人,让我去吧,晚了就见不上野马啦。”    
      “去吧孩子。”    
      普尔热瓦尔斯基朝马屁股抽一鞭子,马就疯狂起来啦。小伙子比马还疯,追上奔马,跟鹰一样凌空而起大张着双腿落在马背上。“大人你也去看吧,不看你会后悔的。”    
      普尔热瓦尔斯基一直感激这个朴实的顿河小伙子,年轻勇敢,关键时刻不顾一切提醒长官,普尔热瓦尔斯基永远感激他。普尔热瓦尔斯基的马已经吃了不少野花,它是最后吃的,它一直呆在主人身边,主人非常抱歉,跟一个老农民一样扑到地上摘一大把野花,塞进马嘴里,擦擦泪,爬上马背。马身子已经热起来啦。普尔热瓦尔斯基仿佛回到三十年前,那时他十七岁,骑着骏马奔驰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蓝色的苍穹跟帽子一样扣在头上,压住眉梢,太阳跟他脸贴着脸;疾驰如飞的岁月里,全身都是矫健的,他的腿加上骏马的腿,一千颗太阳都要落到后边。他把背留给太阳,太阳就像痴情而壮丽的俄罗斯少女,站在原野上,魂儿被勾走了,那不顾一切奔向远方的小伙子是谁?好多年以后,当女人向他投来诚挚的目光时,他身上就蹿起一股风暴,迅猛异常,只有辽阔的空间才能容纳这股可怕的力量。女人的怀抱啊,女人的怀抱留给小鸟吧,女人的怀抱是个鸟窝。普尔热瓦尔斯基笑了。他在马背上轻轻笑出声。    
      他很快就赶上了小伙子们。    
      所有的顿河马都处于疯狂状态,但要追上野马是不可能的。蒙古野马短小精悍,犹如火光闪电,能看见它的影子就已经很不错了。顿河马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冲上去,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    
      从另一个方向奔来一支人马,那是土著人的马队,他们的马很快超过顿河马,一点一点接近野马群。野马加快了速度,野马成了大火;土著人好像冲进太阳一样消失在大火里。他们在火焰里嗷嗷叫着:“萨鲁阿妈,萨鲁阿妈。”①后来普尔热瓦尔斯基才知道这是水的名字。在大火中呼唤水,只有蒙古人能干出这种事。这是真正的疯狂。蒙古人疯了很久,就被大火摆脱了。大火向天边蔓延。    
      豪爽的蒙古汉子喜气洋洋,来到客人跟前。哥萨克向他们打听野马的情况,他们自豪地说:“那是我们的火,我们的火。”哥萨克跟傻瓜一样问人家:“我们的火是什么?”人家就告诉他们:“我们的火里边没有罗刹,我们的火就是我们的火,蒙古人就是火,火跳动在我们这个地方。”②蒙古汉子拍着胸口:“马蹄子在这个地方才能踏出生命之火。”哥萨克的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蒙古人说:“你们的马吃了大麻,没有大麻帮忙,你们根本看不到我们的火。”    
      蒙古人尊重看到火的人,就给他们详细介绍大麻。在辽阔的北亚中亚大草原上,生长着这种神秘的植物,它们混在浩瀚的草海里,跟天上的星星一样,零散而璀璨,牲畜吃到其中一颗就跟人喝下烈酒一样,蒙古人告诉他们:“这是大地给牲畜酿的酒,人不能喝!”    
      “为什么?”    
      哥萨克们喊起来,眼睛里的鸡蛋已经破裂,露出大片的白。他们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吓人过,他们就像魔鬼。蒙古人的眼睛多厉害,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怪不得你们叫罗刹。”罗刹的本意就是恶魔。蒙古人说:“这是对大地的不敬。”哥萨克的眼睛越来越害怕:“这究竟是为什么呀?”蒙古人不慌不忙:“不敬地就是不敬天,人在天地间夹着,人就得敬天敬地呀。”蒙古人附在哥萨克的耳边小声说:“不敬天不敬地的人会变成魔鬼。”哥萨克“咚”坐地上。蒙古人爬上马背,马蹄跟暴风一样响遍整个大地。    
      那个坐地上的哥萨克把帽子抓在手里:“我们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大家阴沉着脸,互相看一眼。地上那个哥萨克“啊啊”大吐,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他还不放心:“有一部分已经消化了。”他不停地抓胃,“我真想把胃切下来。”他卸下刺刀,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普尔热瓦尔斯基大步走过来,拧住他的手腕夺下刺刀,大声呵斥这个家伙:“你不觉得可耻吗?一个没开化的野蛮人就把你吓成这样,皮萨罗手下的西班牙人都比你强,西班牙人用马和火枪就把美洲征服了。你手里是什么?是别丹式步枪还有左轮手枪。”    
      马靴和口令响起来,哥萨克以最快的速度排列成队,立正报数,刺刀上枪,战马一动不动跟雕像一样,哥萨克兵也成了一座座雕像。他们想不到自己身上潜伏着这么一股神秘的力量,长官比他们更了解他们,他们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钦佩和喜悦,在他们彻底崩溃疲软不堪之际,长官跟捏泥人似的把他们重新塑造成俄罗斯帝国强悍的军人。他们激动地望着他们威严的长官,长官大手一挥:“军营有这么大的操场吗?”    
      “乌拉!”    
      吼声掠过大地飞向远方。    
      士兵吼的时候长官绝不吼叫,长官用低沉的嗓音告诉大家:“世界多么辽阔,辽阔的世界就是俄罗斯军人昂首阔步的大操场。”“!!!”哥萨克队列整齐,精神抖擞,走向西方,走向北方,走向南方,走向东方。    
      哥萨克的军人生涯揭开最辉煌的一页。    
      立定稍息时,长官在大家眼里已经成为威严的父亲和神。父亲和神告诉他的孩子们:“俄罗斯的耻辱就在那群野马身上。”父亲和神就像艺术大师,很懂得停顿的妙处,在短暂的停顿中,士兵们的目光地投向远方,所有人都感受到刻骨铭心的耻辱,长官很有分寸地把大家的目光收回来,给这汹涌湍急的目光套上笼头,同时也给那急风暴雨般的野马套上笼头,长官告诉他们:“世界上没有蒙古野马,从来也没有,在文明人出现之前,世界是不存在的,我们看到的是世界上最早的稀有动物,是我们俄罗斯的动物,它的名字就叫普尔热瓦尔斯基野马。”士兵鼓掌跺脚:“普尔热———瓦尔斯基!普尔热———瓦尔斯基!”    
      普尔热瓦尔斯基的手举到头顶:“孩子们,孩子们,我的孩子们!我们俄罗斯的神话就是给这群野马套上笼头。”    
      士兵们的眼睛亮晶晶,他们进入童话世界,他们在延续长官的想象,他们情不自禁喊起来:“给野马套上笼头,把它运到圣彼得堡,献给伟大的沙皇。”    
      “还要送到欧洲,轰动全世界,我的孩子们。”


库兰伟大的复国计划(1)

    两个扎格勒跑到古尔班查布其,    
      小扎格勒吃得滚瓜流油,    
      大扎格勒却骨瘦嶙嶙,    
      每当寒冷的冬天降临,    
      泪水在它的两颊结成冰凌。    
      小骏马觉察到哥哥的悲痛:    
      “啊,我的哥哥呀,    
      饥饿有芳草任你啃食,    
      干渴有清泉任你吮饮,    
      你为何如此憔悴和消瘦?”    
      迪化是白俄富商云集的地方,其中包括死心塌地的保皇分子。他们给阿连阔夫送来大笔大笔的经费。阿连阔夫一下子阔起来,他异想天开想把公主接到迪化,美丽的白天鹅坐镇大本营,伟大的复国计划绝对能成功!    
      “只要肯干,会有更多的钱。”那是个坚定的保皇分子,他的眼睛跟兔子一样是红的:“布尔什维克把我赶出祖国我的眼睛就红起来啦,我们天天等勇敢的哥萨克,等我们俄罗斯的勇士。”他朝大家喊:“谁愿意跟我去!”“哗啦”出来一群哥萨克。他满意地笑了:“并不是所有的俄罗斯人都肯给钱,这些家伙在中国呆两三年就变味啦,乐意当守法公民,可他们的身上奔腾着我们俄罗斯的血,要么给血,要么给钱,就是这个理儿。”    
      他们满载而归。当然他们打了人,打的都是不老实的家伙。阿连阔夫说:“给他们讲道理,最好不要动手,他们都是贵族老爷。”“那是在圣彼得堡在莫斯科。”哥萨克兵忿忿地说,“给中国人当良民算什么老爷,他们应该跟着我们干。”    
      每天都有钞票和金子,还有高档烟酒钟表之类的东西。范围在扩大,维吾尔人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的财宝也源源不断地进来了。维吾尔人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对谁都不客气,他们毕竟是商人,哥萨克总有治服他们的办法。哥萨克兵挨了刀,流了血,心情却很愉快。    
      军官们开始谋划攻占迪化的军事行动。阿连阔夫激动得发抖咳嗽。当年,他的部队攻到莫斯科郊外时,他在马背上就很激烈地咳嗽起来,他已经捏住布尔什维克的脖子啦,他要把列宁托洛茨基送上绞刑架,结果却是他的岳父———尼古拉二世全家几十口被列宁下令处决,准确的时间就在他纵马疾驰大声咳嗽的中午,太阳悬挂在苍穹之顶,上帝不再保佑伟大的沙皇。上帝垂怜的目光落到他阿连阔夫身上,他热血沸腾,跟狂风中的大海一样再也没有平息过。    
      副官带来一个日本人,他们离开吵吵嚷嚷的大厅,到密室里会谈。日本在中国有许多调查员,日本凋查员告诉阿连阔夫:日本政府愿意出钱出武器援助流亡中国的白卫军,白卫军总司令谢米诺夫已经占据中国外蒙库伦,大批的日本军火通过满洲里源源不断送到谢米诺夫将军手里。    
      “迪化太远啦,谢米诺夫将军还不知道阁下这支部队。”阿连阔夫的情报员跟谢米诺夫的侦察分队接上头以后就没有音信了。日本人说:“让红军吃掉啦,红军在阿尔泰打一仗,就撤回去了。”日本人很得意,他们的情报网遍布中国。“中国人知道的我们知道,中国人不知道的我们也知道。”阿连阔夫就有点儿不相信了,日本人有办法让他相信,日本人问他:“你知道督办大人最怕谁?”    
      “伊犁镇守使杨飞霞。”    
      “阁下太不了解中国人了,督办大人貌不惊人手段高明啊,杨飞霞是个标准的新式军人,不足为患。让督办大人寝食不安的是肖耀南,迪化思想界的精神领袖。”    
      阿连阔夫没听过肖耀南这个人,可他知道思想的威力。强大的俄罗斯帝国就毁于可怕的思想,从十二月党人到布尔什维克一次次思想解放的浪潮把帝国给冲垮了。遥远而落后的迪化城里竟然也有思想的火焰。阿连阔夫真想拥抱一下肖耀南先生。日本人毫不客气地告诉他:“肖耀南先生是我们早稻田大学毕业的。”日本人还告诉他:“督办大人是很传统,但他绝不保守,北洋政府参加协约国对布尔什维克的进攻①,督办置中央政府的命令于不顾,也不顾手下少壮派军人强烈的爱国情绪,贵国割了中国不少地方,这些狂热情绪全被督办压住了,他不介入俄国的冲突。”    
      “强大的俄国让中国人害怕。”    
      “阁下又错了,督办大人告诫手下官员,要清廉不要压迫穷人。他认为俄国革命就是穷人反抗富人,他认为列宁是个圣人,解决了人类几千年没有解决的大难题。他对自己的军队也是如此,只要不扰民,干什么都可以,我到过中国许多地方,没有哪个军阀这样子带兵。”日本人的小眼睛眯起来:“阁下在军事上的压力就小多了。”    
      这才是日本人的底牌。    
      阿连阔夫搞不明白,这个奇怪的督办老汉是革命党还是北洋军阀?日本人很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见识,可说了半天就是说不清楚。这个蔫老汉很难归类,新派旧派都不是。日本人到底是干谍报的,难以判断的事情就先搁置起来,只提供情报。情报之一是督办公署的一副对联:    
      共和突草昧初开,羞称王霸七雄,纷争莫问中原事;    
      边庭有桃源胜境,狃率南回北准,浑噩长为太古民。    
      阿连阔夫不识汉字,在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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