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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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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就只剩下绾红手帕的女孩儿了。他歪头看着,双手仍然紧紧地捂住双耳,像是一个孩子在躲避离他不远的爆竹声。
毛胡子队长不再叫人的名字了,就将绾红手帕的女孩儿独自一人留在那儿,在清点小本子上的名单。
那些家里没有分到女孩儿的孩子们,或是爬在树上,或是挤到人群的中央,一个个脸上都是企盼与紧张。
毛胡子队长与几个人嘀嘀咕咕地合计了一会儿,用手指敲了敲小本子,转而冲着人群:
“朱黑子!”
无人应答。
“朱黑子!”
三鼻涕从一个草垛顶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一个跟头之后,爬起来,大声回答:“在这儿!”
毛胡子队长看了一眼三鼻涕,没有理会,依然大声喊:“朱黑子!”
三鼻涕说:“我爸抓鱼去了!”
“那你代你老子。”
“梅纹!”
绾红手帕的女孩儿抬起头,望着毛胡子队长。
毛胡子队长对她说:“你跟这个孩子去他家。”
人群稀落下来,已没有多少人再挡住细米与她。
三鼻涕高兴地在地上蹦了蹦,扔掉了手中的另一只鞋,朝那些还站在那儿等待的孩子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大摇大摆地朝那个叫梅纹的女孩儿的皮箱走去。
就当三鼻涕的手马上要碰到地上的皮箱时,细米突然从地上弹起,转而冲过去,推开三鼻涕,一把抓住了皮箱的箱把。
三鼻涕说:“她分到我家了!”
毛胡子队长说:“三鼻涕,还不快领着人家回去!”
细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将手松开了,低着头退到一边,他觉得眼泪马上就要冲了出来,赶紧走向一个草垛。在这段距离里,他使劲将眼泪憋了回去。
梅纹一直看着细米的背影。
翘翘一直跟着细米,不时地回过头看看。
细米走到草垛下,掉过头来时,他看到梅纹无奈而歉意地朝他微笑着。
三鼻涕拎起了皮箱。
梅纹将一只胳膊放在三鼻涕的肩上,又看了一眼细米,便和三鼻涕一道往三鼻涕家所在的那个村巷的巷口走去。
细米站在草垛下。他什么感觉也没有,直到梅纹走进巷口、停住脚步又回头向他看了一眼时,心里这才感到无比的失落与悲哀。
人已全部散去,河岸上就只剩下细米和他的狗。不久前还人声鼎沸的河岸,此刻已鸦雀无声。
太阳西坠,天色渐渐暗淡。来自远处的放鸭人,撑着小船,正赶着鸭群,缓慢地但却不停顿地行进在大河上。已经吃饱了小鱼小虾或是螺蛳的鸭们,也已无心再顾及新见的食物,与主人的心思一样,只顾往远处的家游去。通往村子的路上,放牛人、放羊人也正在赶着牛赶着羊,不紧不慢地往各自的牛栏与羊圈走。
河岸边,那只空船无声无息地随着水波的起落而起落,好像热闹了一天,此刻有点困倦了。
已有人家的烟囱里冒出炊烟,随风飘到了大河的上空。
细米心情落寞,将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开始往家走。肚子饿扁了,裤子有点往下掉,裤管耷拉在脚面上。鞋壳里因灌了水,每走一步,都要发出“叭唧”一声。
“叭唧”、“叭唧”……黄昏里,这空洞而单调的声音,在晚饭前的安静里,向村巷里传播着……
3
这顿晚饭,细米是心不在焉地吃完的,那饭菜仿佛不是吃到了他的嘴里,而是拨拉到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地方。爸爸妈妈都吃完很久了,他还没丢碗。
女教师林秀穗进屋来向细米的妈妈借什么东西,见了细米,对细米的妈妈说:“细米好像有什么心事。”
妈妈说:“从河边上回家后,就一直这样。”
林秀穗问:“细米,你怎么啦?”
细米拨拉着碗里的饭,不作回答。
妈妈说:“长耳朵了吗?林老师问你哪!”
细米将碗向桌子中间猛一推:“我没有什么,我没有什么……”眼睛里却憋不住滚出泪来,随即,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向里屋走去,一边嘴里还在很生气地说着,“我没有什么,我没有什么……”
妈妈望着他走进里屋,疑惑地看着林秀穗:“这死孩子今天怎么了?”
林秀穗摇摇头——她也不明白。
细米进了里屋,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打开,取出一把刻刀,对着桌子,毫不珍惜地刻将起来,一刀一刀,都狠狠的,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桌面上很快就泛起一堆看上去很新鲜的木屑。
妈妈进来了,见细米在刻桌子,指着他道:“昨天才打过你,你怎么又忘了?”
细米不理会妈妈,继续刻。
妈妈跑过来,一把夺过细米手中的刻刀,随即将它扔到窗外的草丛里:“刻!刻!刻不死你!”
细米叫着:“就刻!就刻!”一边叫着,一边流着泪往门外跑去。
妈妈心疼地看着那张为细米学习特地准备下的桌子——那上面已没有多少好地方了,几乎到处都被细米用刀刻过。她叹息了一声:“这孩子不知得什么病了,一天不刻东西,就一天手痒痒,照这样刻下去,总有一天要刻到人身上。”
妈妈心里生着气,但目光还是禁不住地被桌上刻着的那些图像吸引住了。那上面有鸡,有鸭,有山羊与驴子;有燕子,有鸽子,有乌鸦与鹤;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与女人。所有这些形象,都很杂乱地混在一起。有一阵,妈妈看着这些图像,竟然忘记了生气——妈妈已许多次这样了。当然,妈妈最后还是生气,生很大的气。
细米跑到了院门口。他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框上,抬头望着一牙月亮。要是在往常,他饭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到后面的村子里去找三鼻涕他们在村巷里打架或做各种各样的游戏。但今天,他没有这个心情。他觉得今天的月亮也很淡漠,看了一阵,就不再看了。他的手在院墙上摸索着。墙上有一块活动的砖头,他将它取下,伸手进去,一下就取出一把刻刀来。他到处藏着刻刀,各种各样的刻刀。猫洞里,门头上,褥子底下,教室的课桌里……到处都有他的刻刀。他到底有多少刻刀,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由于藏的地方太多,有一些他都忘了,突然有一天,他会想起来,心里就会很高兴。妈妈扔了他许多刻刀,单往河里就扔过四五把。
他举起刻刀在月光下看了看,觉得刀口不够亮,就在院门的石头台阶上磨起来。磨了一阵,觉得它可能已经足够锋利了,才住手。他又将刻刀举在月光下看了看,然后借着从屋里漏出的灯光,在院门上又刻起来——两扇院门上,已经有了许多图像了。他要将三鼻子刻在上面,要刻出他那两道长长的鼻涕。“咔嚓咔嚓”,木屑纷纷飘落下来。
妈妈站在门口:“你怎么又刻啦?”转身跑回屋里。
细米知道,过不一会儿,妈妈就会拿一个笤帚疙瘩或一把鸡毛掸子或干脆就是棍子跑过来。他立即将刀放回洞里,并迅捷将那块活动的砖头放回原处,转身跑掉了。
妈妈冲到院门口时,连细米的人影也没见着。她冲着夜色发狠:“总有一天要把你的手砍掉!”
细米穿过门前的菜园,跳过一道栅栏,然后走过一片白杨树林,来到了荷塘边。
很快就要进入夏季,荷塘里已经长满了荷叶。
细米坐在荷塘边,将双脚浸泡在凉丝丝的水中。有小鱼过来吮他的脚趾头,他觉得很舒服,身体向后仰去,然后只用双臂撑在地上,任由小鱼们吮去。此刻,他忘记了白天的失落与悲哀,他甚至有要大声唱歌或喊叫歌谣的欲望——
亮月子呀,
亮堂堂呀,
我搀奶奶上茅缸呀,
茅缸上有个壁虎子呀,
摸了奶奶的瘪肚子呀……
他冲着月亮,仰天胡叫,并故意用了一种嘶哑的声音。他叫了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嘶哑。
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老师或是正在宿舍里做些什么的老师,都被细米的喊叫声逗笑了。他们悄悄走到户外,都不去惊动他,只是听着。
细米越喊越兴奋,越喊越来劲,越喊越有节奏。喊到后来,他站了起来,像演戏似的,在荷塘边一边喊,还一边很夸张地做着动作。
林秀穗终于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细米,你在喊什么呀?”
细米的声音像本来正猛劲喷发的自来水突然被人关死了笼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细米再坐下来时,两道泪水已从鼻梁的两侧流淌下来……
4
第二天的稻香渡中学,继续着昨天的兴奋。从初一班到初三班,从老师到同学,所有的话题都与新来的女知青有关。
初一班的教室里,就一直未能平静下来。
只有细米一人,闷声不响地坐在课桌前。他不想干别的,只想在桌面上刻些什么,然而,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总是干扰着他——他似乎也很想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分到我们家的,她会吹口琴。”周大国说完,抓起一本书,当着口琴放在嘴边吹着,结果发出“噗噗”声,放屁似的,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红藕说:“分到我们家的,她有好多好多、特别特别好看的发卡!”说完,从头上取下一支漂亮的发卡来,托在手掌上,“她送我的。”
女孩儿们就“呼啦”一下将红藕围住了:“真好看哎。”“让我戴一下。”“也让我戴一下。”……
三鼻涕跳到凳子上:“你们昨天都看见了,分到我们家的,是最漂亮最漂亮的。我妈说她像天仙。”他摇头晃脑,“她会唱歌,我听见啦!我妈也听见啦!我爸也听见啦!我姐……”他终于发现自己实在有点啰嗦,“我们全家都听见啦!当时,我……我都不敢吸鼻涕……!”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细米掉头瞥了三鼻涕一眼。
三鼻涕朝细米洋洋得意地一仰脖子,然后跳到课桌上走来走去,他一脚踩到了桌子的边沿,桌子翻了,他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细米看着他,然后很夸张地大笑起来。
三鼻涕爬起来,转过身去,朝细米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将灰“嘭”到了细米的脸上。然后回过头来,冲着细米说:“这有什么呀!反正我们家分得了一个最漂亮最漂亮的!”说完,将双手背在身后,沿着课桌间的过道走来走去,并大声喊叫: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风也吹,雷也打,
太阳落进大河我回家。
妈妈给我三分钱,
买一根针,买一团线,
买根红绳给我姐姐梳小辫。
小辫长,小辫短,
我家姐姐是花一朵……
细米咬牙切齿地望着三鼻涕,心里说:三鼻涕,你等着!
中午放学后,细米第一个走出教室,不回家,却急急忙忙朝校园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三鼻涕走过来了。
细米横躺在路上,将头枕在书包上,两腿交叉着,在中午的阳光下晒着,一副很慵懒的样子。
三鼻涕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细米犹如一只晒翅膀的大鸟,突然将双臂展开,望着太阳喊叫起来: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风也吹,雷也打,
太阳落进大河我回家。
妈妈给我三分钱,
买一根针,买一团线,
买根红绳给我姐姐梳小辫。
小辫长,小辫短,
我家姐姐是花一朵……
三鼻涕说:“这是我念的。”
细米依然躺在那儿:“我就不可再念吗?”
三鼻涕说:“反正我已经念过了。”
往常,三鼻涕在细米面前几乎就是一个屁虫,但现在的三鼻涕已牛得不像话了,已根本不将细米放在眼里了。三鼻涕的牛气冲天,让细米非常的恼火。他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像个死人。
“我要走路。”三鼻涕说。
细米闭起双眼。
“我要走路!”
细米打起呼噜,并且越打越响。
三鼻涕轻声说了一句:“好狗不挡道。”说罢,纵身一跃,竟然从细米身上跳了过去。
细米立即坐起来,狠狠地读出三个字来:“三鼻涕!”
三鼻涕掉过头来,说:“杜细米,你听着!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准你叫我三鼻涕,你必须叫我朱金根!”
“朱金根?朱金根是谁?”
“我!”
细米站了起来:“臭三鼻涕!”
三鼻涕走过来,竟然朝细米挥起了拳头。
细米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挑衅性地冲着三鼻涕:“你有种就把拳头打下来!”
三鼻涕面对着细米,举着拳头半天,却不敢落下。因思量着这拳头能不能落下,那两道鼻涕就又趁机跑了出来。
细米讥讽地笑了。
三鼻涕吸回鼻涕,不想与细米啰嗦,掉头要往家走,细米用脚使了一个绊儿,将他摔倒了。
三鼻涕骂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一拳就砸在了细米的脸上。
细米正憋着想打架呢,一把揪住了三鼻涕一头的好头发,脚下一勾,像放倒一个草把一样,将三鼻涕又放倒在地上。
三鼻涕再度爬起来,再度挥拳,然后是被细米再度放倒,直到不想再爬起来。
“还打不打了?”细米甩了甩脑袋,抖落下一片汗珠,问。
三鼻涕稀软地躺在地上。
“不打,我就回家了。”说罢,拿起书包往回走,又大声喊叫起来: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他听到后面有股风声,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三鼻涕已“啊”地一声吼叫,一头撞在了他的腰上,他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随即“咕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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