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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2-读库0601-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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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写的几首作品:《你还爱我吗?》,一方面,因“现况天天在变化”而担心情感也会变,另一方面又觉得“没变动只怕僵化 / 习惯天天共对 / 怎么知道情会否简化”,矛盾中自有理性的思考。至于《同党》在讽刺左摇右摆面目不清的政客之余,所流露的自嘲(那歌词似可视为他对自己两面式的写作状况的认识),以及《玫瑰园》的智者心怀,我都已在《哀艳达明词》里谈过了。在此更值得一提的是为林子祥写的《昨日街头》。 这歌先是用近乎白描的手法,写小时候“瞒住母亲 / 报称功课做完”、到街头玩耍,那球场外的“安乐园”雪糕档、“百乐门大戏院”、橙子新鲜诱人的“万利”、卖鸡粥炒面的“老张”……,都给童年带来了欢乐,令他留下亲切的回忆。到现在,一切都几经改变:“老张”已拆迁,“百乐门”只留下旧入场券,“球场现在是七百个家庭同住的新村 / 鲜橙早已被装罐”……云云。老实说,类似的作品古今中外有如恒河沙数:过去的淳朴乐园如何如何,今天城市化工业化怎样怎样,今昔之叹,是文人的“强项”,尤其在“怀旧”成为一种“强势消费”的时下更是吃香。但潘源良的可贵之处、特别之处是能从另一角度去看待,接下来他写出一份明悟:“谁人现在为此数百万人筹划跟打算?”“原来在这社会 / 必须适应自然”,“莫问昨天的好 / 今天怎么不出现 / 谁人用过心机 / 了解地球在转”。这个角度也是一种高度,不但对人(数百万人的生计),而且对天——发展变化,是自然之道,我们总批判“适应社会”会造成自我的丧失,但为什么不想想,城市化工业化其实正是人在适应自然(规律)之道呢?地球总要转下去,有所丢失也是常理,为什么我们不对负载着我们辛勤奔波劳碌、为我们创造一切的这老地球,寄予一点同情,却还要去诅咒所得的一切呢?! 因为有这些充满睿智的作品,使我相信他不会是一个应景文人。前述的“两个真我”,并不一定是人格分裂、两副面具那样的贬义,还可理解为:有那么一种人,雅俗并存于心胸,既深入又浅出,随意挥洒,互无碍滞;甚至,所谓“雅”、“俗”只是我等无聊人的人为设置,真正智者的心目中本无这样的划分,万物等同,从其所好,随心而动,任由评说扰扰而并无计较。这是一种我景仰的境界。 这会是潘源良吗?如果觉得似乎太夸张了,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即:他是借讨好世俗从而保全真正的追求。写主流情歌以维持生计,更维持他的词人地位——词人身份若不存,如何能让另类作品走向社会?这也许是悲剧,是无奈,是商业文化对高尚的压抑,令“雅”要沾“俗”的光才能生存;但也可以从好的角度想,视之为商业文化对高尚的贡献:因了“俗”的自由,“雅”才得以走进人群。 我想起了“蓝战士”。八十年代有个摇滚乐队取名Blue Jeans,“蓝战士”是音译意译结合,潘源良为他们写过一首歌,歌名就叫《蓝战士》,可推想是相当于乐队宣言的。这“地下乐队”所面对的是:“从前情怀再找不到”,“世界却爱新的一套”,“世人笑称他老套”,“知音偏偏找不到”,“受伤多得不可胜数 / 却换来冷嘲式劝告”……但,他们的信心不因此动摇,“他清楚 / 他的歌 / 真的好 / 尽管多么古老”,决心“战士路 / 只身走到老”——这,又何尝不是潘源良心灵一角激情的宣示呢?然而后来,作为一个团体的“蓝战士”终于不能把战士路走到老,散伙了。无法维持下去有生计的原因,也有不肯适应商业文化游戏规则的原因,包括接受不了市场对个性的摆布制约,不肯在“来单订货”面前低头,于是,其主要成员黄良升宁愿向社会低了头,转行去做保险顾问——既然斗不过了,与其挣挣扎扎、委曲求全,使心爱的事业变质变味,不如干脆放手,不让形而上负担形而下的重压,老老实实做个“社会人”去弄两口饭吃,倒还可以使理想干干净净地保存在回忆中,这,是一种选择。 可是面对类似情况,也有人不曾放弃。虽已“梦似烟花心似水”(《烟花句》),然而因为太心爱、觉可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长处等等原因,坚持下来,在出世与入世间求得一种平衡,有机会就去写非主流的心声之作,平时则写些大路货色、垃圾作品以求生存,但也尽可能写得像样一些,在媚俗的面目下悄悄注入一点思想的元素,这,是另一种选择。“一生四面八方 / 都有着恶运埋藏 / 你我也一样 / 只有抵抗。”(《结伴同航》)抵抗的方式,是黄良升那样彻底的决绝、“卖身不卖艺”,还是潘源良这种明智、通达的策略,真的说不上谁更好,也说不上哪种选择更能维护理想和心爱事业的尊严、高洁,总之,面对现实的恶运,存在着这样的选择吧——也许,我说的已经不是、或不仅仅是潘源良了。
第四部分香港词人记痕(5)
林振强: 手中失去,心底爱抚 林振强最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对被离弃者、被压抑者,及自外于社会主流者的描写。这类题材其实也算常见,且不能说林振强写得最好,只是觉得他对这个主题写得较多,取材较广,塑造的这类人物较全面,因而可以以他为例,展示流行歌曲中的这一领域。 情歌是流行歌曲中的主要类别,首先出场的自然是失恋者。林振强笔下“没结果的一些感情”(为黄凯芹写的歌名)林林总总:有被玩弄如《小丑》的,“街坊笑他太笨 / 将心送给女人 / 应知这种态度 / 今天已经老土”。有穿起情人留下的毛衣当是跟情人再次抱拥,让它“从此每天饰演你”,回味旧日一场好戏,“准许我做旧角色 / 准我快乐地重饰演某段美丽故事主人”的《傻女》。有弹吉他的男子,“我在笑我似个笑话 / 一生都追踪空气”,痴心苦等,既盼她跟新欢快乐,又怕新欢伤了她的心、愿意随时再接受她(《吉他低泣时》)。有弹钢琴的女子,奏出旧日彼此喜欢的老调子,不禁泪下,“激奋敲琴”(《雨夜钢琴》)。还有什么也不弹的,但偏偏听到夜店里播着“旧日你喜欢哼的歌”,于是“独坐以黑暗作伴侣”,“闭起眼睛想过去”,感受《绝对空虚》的痛苦,只但愿自己没有往昔、没有记忆。然而,也有人在一把风扇的懒懒转动下,不经意想起多年旧爱,“唯荡进淡淡记忆中 / 不舍去 / 在打转 / 在转”(《也许》)。《我和你》并肩走过的四季那么美,是难怪会“闲时留在过往中打转 / 轻抚琐碎的旧片断 / 仍是那么眷恋”的了。《一些事一些情》总长系于心,“从前虽已是静如水 / 沿途望望旧日散聚 / 仍然静静掉下眼泪……繁忙的岁月令人疲累 / 只好夜半随回忆荡远去”。记忆是如此重要,以至有时候,明知“没法可相恋到底”,但为了“让记忆添一分美丽”,唯求相伴《最后一夜》——说什么“有没有将来”呢?“以后未来是个谜 / 不必牵强说盟誓”。但有时又厌倦了“凭着游戏来代替闷”的一夜惰,到底“无根的一晚不会解闷”,《拒绝再玩》不羁偷欢的把戏。可恨的《偷心者》,令从前喜欢的雨天都变了色成为《蓝雨》;然而不是所有故事都可指证谁对谁错的,情形也可能是:“哭你我坚持 / 仍然未能成事”,“我痛心你我坚持 / 却终于理智”。(《再会了》)爱走到如此地步,怎不教人有刻骨的《倦》意…… 看厌了男女情爱,我们且听听另一种告别之歌。1989年陈慧娴暂别乐坛离开香港时,林振强为她写下了《千千阕歌》这首经典作品:“明日纵使千千阕歌 / 飘于远方我路上 /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 亮过今晚月亮 /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 因你今晚共我唱……”当我们也逢着盛宴将散时,这样的歌,岂能不引起内心共鸣;而当已来到从前说的“来日”,回望长逝不回的良宵佳日的一切,重温此歌,更是感慨系之矣。 陈慧娴早年一曲《反叛》也是林振强写的,说师长关心,要她温习功课;亲戚夸张:“沙滩中充满坏人”;爸爸紧张,“不准穿短裤热裙”;“妈妈天天训导 / 说少女要留心 / 男孩如凝望你入神 / 万别让他接近”。自感常常像个犯人,“每次我说我不满 / 尊长即加倍主观 / 次次判我不对 / 太似冒牌法官”。这种“到处有太多审判”、“但被限制怎去玩”、“成年人常令我烦闷”的苦闷和反叛心态,怕不仅仅让青春期少男少女会心的吧? 人与社会的相互拒斥其实还可由少年阶段往前推,也许就是天生的。像《三人行》里的小女孩,“童年时逢开窗 / 便会望见会飞大象……飞象如共我 / 常在天上漫游”,旁人骂她“失常”,但她“任人胡说只是坚持”,已懂得“漫长漫长路间 / 我伴我闲谈”。长大后,更是不去管别人说我“自满,以心做伴”的闲话,“我任人胡说只是旁观”。“没有别人来我心内敲门”也好,反正“已练成能往心内奔驰”。 这首歌有一份自得其乐的悠然,但自我放逐、在现实主流之外保持独立的胸怀与眼光,并不是总有这种好心情的。会惆怅,像《这一个夜》,“坐于窄巷”,“脚边一只 / 破旧皮箱”,奏着吉他唱着带凉意的孤独的歌,慨叹“何时才付满空虚帐单”;也会愤怒、迷惘,目睹世上“私心将彼我封锁 / 香槟侧边太多肚饿 / 政客说慌偏偏却通过……老妇幼子也中枪火”,种种肮脏令“蓝天碧海都不好看”,而祈愿“世界不分肤色 / 不分你我”等等,却被世人“笑我太天真太傻”,只有悲歌质问《一切为何》。 被离弃、被伤害不仅仅来自横向的社会现实,更有纵向的——时间。这方面,林振强写过两首关于和涉及怀念父亲的歌。 《空凳》,写“曾在远远的以前 / 这凳子里 / 父亲仿似巨人”,“在远远的以前 / 凳子很美/ 父亲很少皱纹”。如今,时间已永远带走了父亲,想要和他再度促膝而坐已不能,追悔“过去我说我最是要紧”、“懒说半句我爱他”,但,“听我叫喊 / 只得一张空凳”。 《追忆》则先写童年时看走江湖耍把戏艺人的表演,然而戏班终要离去,令“我”开心的木偶不会留下;然后,“从前在那炎夏里的暑假跟我爸爸笑着行 / 沿途谈谈来日我的打算 / 首次跟他喝啖酒”,然而父亲也终于离开这个世界了,他不禁问:“为何为何曾共我一起的 / 像时日总未逗留?” 描述父子情的亲切,之前还有许冠杰写的一首《父亲的钢琴》,这都是八十年代的作品。然而到九十年代,达明另一重要词作者周耀辉为黄耀明写的《你真伟大》则如是说:“为何为何爸爸你懒去听我说话 / 为何为何爸爸你永远要我听话”,“爸爸爸爸如全知”,“说我太过放肆 / 孩儿孩儿如无知”,“何时何时爸爸你我放弃有高下”,“你那样永恒 / 你那样坚壮 / 你那样伟大 / 你似上帝我却似蝼蚁”,“是你生我是你在锁我”,“是你给我 / 望你别给我 / 望你不要关心太多 / 若你经过 / 让我亦经过 / 让我飞去 / 即使折堕”。前后对比,社会伦理、人心思潮的转化,在“父与子”这一题材上都悄然得到印证。 不过这只是插话,《追忆》更令我看重的,是它接下来的对流逝的领悟和豁达:“然而就算哭仍暗私下庆幸 / 时日在我心留低许多足印 / 从前从前曾共我一起的 / 现仍在心内逗留”。 前面介绍的情歌已有好几首写到过回忆,看来林振强对此颇有心得。这也是文艺作品的永恒主题,但在香港流行歌曲的范围内,要数直接以“追忆”为题的这首,曾带给我最深的感动与感触——在我知道自己将为人父时,恰好曾重听此歌,看着林子祥牵着儿子的手、唱着它来作为其二十年回顾纪念演唱会的压轴。 成长的困惑、失落后的孤独、孤独中对生命本质的最深领悟与感激,都包含在这首歌中。 是的,时间是人类的最大敌人,它掠走一切美好,改变、击溃、扫落、乃至毁掉我们。而人类要对抗时间(是对抗,求不败,而不是战胜——不存在战胜时间的方法),只有两条出路,一是生育,用下一代的生命延续我们,使自己无法兑现的愿望不至灭绝无形;二是记忆,用追忆来把美好留在心里,求得永恒。仅在这两点上,时间是无能为力的。 岁月无情,时日不挽,但我们可以抚摸着心底留下的印记,“从前谁曾燃亮我的心”,不管人、物、事、情,都“始终一生在心内逗留”,正如泰戈尔说过:“把我们手中丢失的一切,放在心里爱抚”。 不但对付时间如此,怕这也是所有被离弃者、被压抑者、被伤害者、自外于社会主流者的法宝吧。 也只能这样了。
第四部分香港词人记痕(6)
陈少琪: 留在平原身后的山峰 我用这个心爱的词人来结束全文,因为,在他身上似乎隐含着一种“终结”或者“终极”的意味。 当然他的词本身也极出色。他最主要的、成就最大的作品,是当年为达明一派写的,它们以广阔的视野和深刻的思想,关注社会,叹喟人生,讽喻政治,为受挫、颓废、迷惘、幻灭、虚无、失落、灰暗、不满、愤怒、苦闷、焦躁……的一代人代言。如我在《哀艳达明词》中介绍过的,《石头记》(与迈克等合作)、《马路天使》(与黄耀明合作)、《迷惘夜车》、《伤逝》、《迷恋》、《今夜星光灿烂》、《诸神的黄昏》、《禁色》、《血色蔷薇》、《弃》、《后窗》、《无风的秋季》、《美好新世界》、《神奇女侠》、《溜冰滚族》、《最佳朋友》、《溜走的激情》、《爱的作弄》、《你你我我》、《你望我望》、《惑星》等等令人难忘的歌曲。 而进入九十年代,他明显地佳作减少了,影响下降了,几乎可以不必一提。是江郎才尽吗?我情愿理解为:他属于并留在了一个过去的时代,有达明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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