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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朝阳[梁凤仪]-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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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分忧。”
“那是个很动人的安排。”
“绝对有理由变成事实。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逗留在本城你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环境之内讨口安乐茶饭,值得吗?
“至谊,让我们携手远去,另闯新世界。
“只要你肯放弃一切,我肯定父亲不会再穷追不舍。”
这是当然的推论,汉至谊若肯缴械,仇家自然松弛。
可是,易君恕只想到他的父亲,他并没有提童政的父亲会怎么样。
“至谊,困扰不单是属于你个人的,也是属于我的。相信这样子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过生活,非你我所愿,更不可以继续下去……”
易君恕忽然一眼湿濡,他艰辛地、讷讷地说:
“男人有更多身不由主,力不从心的困扰时刻。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是非常痛苦的事。
“至谊,请相信我爱你,然而,对童政的感情,是另一回事。
“她并不是邪恶的女子,只不过是宠坏了的一朵温室玫瑰,这并不构成我可以任意妄为地陷害她,伤害她的理由。
“不能爱她,也不应负累她。
“对她最公平的方法,现今也只不过是对她坦白一切,让我们彼此恢复自由。
“至谊,还有传统道德的范畴是无形的一道压力,我受不了。
“至谊,请好好的考虑,然后答复我。”
易君恕受不了,汉至谊也受不了。
自从易君恕结婚之日开始,她就有一个妄想,认为她跟君恕之间的感情发展也不过在乎剖白后的一吻而已。
原来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好比馋嘴的小孩,告诉大人,他只要一颗小糖果,吃了之后,就心息了,就不会再思念了,这将是整个心愿与整件事一个结束。
事实正好相反,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人生有些罪疚是不能沾上的,否则就会在一件秽、两件都秽,可一就可再的情势下泥足深陷,以致万劫不复。
没有那情深意切,期待经年的热吻,不会有竟夕的追思与忆念,不会有擦动情怀的逃避,更不会有雨夜的孽缘。
一旦豁出去之后,爱恋之情有如脱缰野马,四蹄并发,追不回来。
吸毒、犯案的人,之所以会难以回头,只会不住地重蹈覆辙,就是这个循环的道理。
不是不令人战栗的。
汉至谊的苦闷好像因为童柏廉不在身边,而一宗接着一宗的不住跑出来滋扰。
这夜因着白天见了君恕,心情加倍历乱,汉至谊回到童寓,直冲入睡房,她紧握着电话筒,摇长途电话给童柏廉,一听到丈夫的声音,便嚎啕大哭,咆哮道:
“童柏廉,我说了多少次,要你回来,你却不肯。为什么?童柏廉,我要向你说多少次,我需要你,你才相信我。请你回来,求你回来,望你回来……”
然后汉至谊摔在床上,肆意地、尽情地痛哭失声。
自从汉海防去世之后,她接收下来的一切委屈,都在这个时候满溢,忍无可忍,载无可载,要发泄出来了。
所有的人际关系,千丝万缕,夹缠不清。童柏廉、童经、童政、俞小莹,她自己的母亲等等,甚至乎郭义生、宋思诚,还有易祖训,易君恕……
复杂、混乱、恶劣、腐败得使人不胜负荷。
汉至谊在童柏廉身上泄愤也是有理由的。
柏廉曾经给她说过一个关于他自己童年的故事:
“小时候,我在乡间,父亲给我捉来了只毛色鲜明,活泼好动的小鸟,它头顶上有一撮白毛,尤其可爱,于是买了个小小雀笼回来养着,给它起名叫小白头,陪我念书说话。
“一天,给小抬头饲料时不小心,笼栅张得太开,以致让它有机可乘飞走了。
“我是的确怅然若失的。
“父亲劝我:
“‘柏廉,另寻别的小玩意去吧,鸟儿飞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不要为补救不过来的事费神伤感了。’
“可是,我坚持什么都不要,由得雀笼空躺着,依旧天天盼小白头会回巢。
“父亲看到我念书念到一半,我抬头望着那雀笼发呆,就朝我的后脑一拍,道:
“‘真是傻孩子,在盼着太阳由西方出来呢!’
“可是,我这傻孩子真不傻,奇迹果然出现了。一天早上,我蒙胧转醒,朝雀笼一看,竟见小白头飞了回来,歇在雀笼外,瞪着眼看,它不名的歪着头,似在对我说:‘还不快快开了门让我进去?’
“小白头是鸟倦知还,叫我喜出望外。
“我记得当我跑上前去,双手抱着小白头时,眼泪汩汩而下。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刻骨铭心,感觉上乘难以言传,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那份快慰简直可以说是冠绝我毕生获得的其他成就。
“从此,雀笼没有关闭过,小白头在兴致到时,会跳到我的书桌上玩乐,疲倦了又主动的飞回笼里去。
“可是,我的这种幸运在小白头去世之后,就开始销声匿迹了。
“父亲仍给我一再买回小鸟儿,我仍坚持那种自由自主,自动自觉的可贵,因而雀笼永远门禁大开,可是也永远空空如也,从没有试过有一只小鸟如小白头,会在自由选择的意志下飞回来陪我。”
至谊当时听后,入神,曾问:
“你现今仍然坚持把雀笼打开,认为世间上会有第二只小白头?”
童柏廉点头。
“你很大方。”至谊赞他。
“不,”童柏廉:“应该说我自私才对。因为我恋栈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崇尚那种被选择的骄傲。”
汉至谊如今想起这个故事来,她明白童柏廉的心意,却痛恨他的自私。硬把一份抵抗外间诱惑的压力搁在她肩上,以换取自己完整的倔傲与舒畅。
这个男人可以负担起一百一千一万个女人离他而去,于是慌忙陈列人世间的种种困扰,由着对方作出决定,他却坐享其成。
再活下去,压力会大得教她发疯了。
汉至谊首次觉得手足无措、无能为力、筋疲力竭、悔不当初。
除了狠狠地痛哭一场,别无他法。
汉至谊要哀求童柏廉回来,并不是爱他,也不是后悔,而是希望以他的存在为自己设下障碍,防止自己再肆意地向传统道德挑战。
汉至谊从没有想过可以跟易君恕远走高飞,另闯人生新领域。
这个绮惑令她茫然。
是不是可以这样做?
有人握着她的手,带领着她奔向自由幸福,岂非梦寐以求?
她没有意图就这样鬼鬼祟祟掩人耳目的过以后的日子。
她宁可接受世人的批判。
那是一个至大的解脱。
由着人们表态吧,每个人都有他自由思想与议论的权利,完全是公平的。
汉至谊深信自己可以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面对公论,总胜过躲在暗处,进行勾当。
她同意那种压力早晚会把她和易君恕逼疯的。
今夜刹地嚎哭,也为与君恕的关系,潜意识而忍受太多的压力所致。
汉至谊想呀想的想停当了一个段落之后,终于很安稳地睡去了。
她是被很多人吵醒的。
差不多集中了童寓与汉宅内的熟悉面孔,至谊大吃一惊,什么事发生了,会令他们扰攘到自己睡房里来?
她见到阿贵,意识到事情发生在她的娘家,问:
“贵姐!”
只这么喊了一声,阿贵就哭出声来,扑到汉至谊的身上去,说:
“太太,已经不在了!”
那么的难以置信。
然,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当阿贵给她送早餐时,发觉阮贞淑已非常安详地辞世。
遗体还是送到医院去,要解剖,检查死因,再签发死亡证书。
一切复杂的手续都化为极之简单,由冼图负责安排。
郭义生并没有帮上忙,他的精神极度萎靡,汉至谊要求宋思诚看护着她。
她紧握了宋思诚的手,说:
“我们不可以再承受多一宗意外。”
“我明白。”宋思诚拍拍汉至谊的手,安慰道。
“靠你了。”
“放心,义生会好好地活下去。”
“令他明白罪不在他身上就好。”
宋思诚点头。
丧礼在几天后,等待汉至诚下机赶回来就举行。
汉至谊决定不上殡仪馆,只租用了慈云山的佛寺礼堂给阮贞淑举丧。
完全没有骚扰朋友,只有汉氏企业的几位高级职员、汉宅的婢仆,当然无可避免有一些近亲,包括亲家亲戚童政、易君恕,以及刚刚回到香港的童经夫妇在内。
童柏廉没有回来。
在电话里头,汉至谊说:
“你已知道一切?”
“对,冼图给我很详细的报告。至谊,你的安排非常合情合理,是要这样子做才对。”
“冼图非常得力,全部的关系都是他打通的,我们没有任何麻烦。你放心!”
“至谊,你要我回来吗?”
“柏廉,如果你在彼邦还有紧要公事的话,就不必赶回来了,我应付得很好。”
“我对你有信心。每逢有大事发生,就能异常冷静地去应付,将来的成就至大。”
“多谢你的鼓励。你不回港来,我反而可以独个儿静静地思考各种问题。”
“问题一定很多。”
“是的。”
“我相信总会理出个头绪来。到时,你会告诉我?”
“是,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好。”
正如汉至谊所言,一切都在妥善地安排与控制之中。
表面上看来,汉至诚比至谊更伤心,在灵堂之上,他哭得像个小男孩。
“别这样,至诚,人死不能复生。”至谊轻拍着他弟弟的肩膊。
“妈妈是真的心脏病去世吗?”至诚呜咽着问。
“医生签的死亡证是这么说。”至谊答:“死亡证你是看过的,不是吗?”
“她没有说过什么话?在去世之前说过什么话?妈妈这些天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她有没有对你说她原谅我?大姐,请告诉我,妈妈到底有没有原谅我?”至诚摇撼着至谊的手,不住地问。
“她没有说。至诚,你并没有错,不需要妈妈的原谅。”
至谊说着,眼泪流下来了,她完全明白弟弟的心情。骨肉情深,他以前冲动的回应,面临判决。汉至诚知道他没有资格给阮贞淑的任何惩罚,惟其他这样做了,就要懊悔,尤其在于他永远无法补偿赎罪的时候。
汉至谊想,每一条生命的结束,必然都带来极多的遗憾。
在生的人对于这些遗憾处理得不恰当,便又可能引致到另一些生命的结束。
是一个相当可悲的循环。
如果汉海防去世,他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的商议,选择淡出名利,返璞归真,不打算将仇恨延续,不预备将家业复兴,差不多可以肯定阮贞淑今天不会死。
汉至谊是惟一一个看到母亲的遗书的。
当然,错误必须停止。
汉至诚要备受保护。
她继续安抚鼓励汉至诚,说:
“请相信我,妈妈没有说原谅你,倒转来,她跟我说过,希冀你的谅解。人总有软弱的时刻,一下子把持不住犯了错,最低限度亲人要得支持他,让他反省觉悟悔改过来。至诚,为了妈妈,你会做得到吗?”
汉至诚点头。
至谊把弟弟拥在怀抱里,流着热泪。至谊想,再求证至诚的错误,在今天决不适合。至诚已经惊惶失措,六神无主,活像个前来投案自首的误杀犯,还要忙不迭的证实他有罪,当事人未必承受得了。好好的抚慰一番,待事过境迁,他渐渐年长,自会觉悟前非。这当然也是爱子情切的阮贞淑的遗愿。于是至谊说:
“至诚,妈妈在天之灵会很高兴,你已原谅了她!”
说出了这几句话,等于吐出心底里至大的沉痛。
易君恕没有一直逗留在灵堂之内,跟很多的亲友一样,他们在法师给阮贞淑举行最后的法事之前,都跑到寺院的前园去蹓跶,吸一口新鲜空气。
灵堂内只有几位汉家仆佣及至谊姐弟。
童政走进来,对着阮贞淑的遗照鞠躬。
汉至谊领着至诚还了礼。
童政走近至谊身边来,看样子是有话要跟汉至谊说。
于是至谊决定把至诚支开了。
“你的弟弟并不知道真相?”童政问。
“并不知道。”至谊答。
“你怕他会责怪你、痛恨你,以后不再认你为姐?”
“什么?童政,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汝母不是服药自杀的吗?在于今时今日,汉氏家族再度风生水起,万众瞩目之地,为什么要轻生?
“最苦难的日子应该都已过去了,除非她觉得重见光荣是透过她不能接受的肮脏手段而获得的,于是心理压力日大,以致于不能忍受,于是自杀。”
汉至谊不能自辩。
有一千一万一亿句“冤枉”卡在她喉咙,差那么一点就要呛死。
她只能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静听对方的侮辱。
“汉海防夫人真是漂亮。”童政望着灵台上的遗照说:“且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坚贞与傲骨。我很相信,如果她要像你一样,放条身子出来江湖上厮混,还可以有比你更多的机会。一条奥本海玛号邮轮之上,百亿富豪,任君选择,夫人只不过是不情不愿,洁身自爱而已。”
汉至谊由得童政说下去,她知道对方太喜不自胜地寻找到了侮辱自己的机会,无疑是千载难逢的。
随她尽情发泄吧!
“我在奇怪,作为一个母亲,要怎样教育自己的儿女才是正办。万一当自己的骨肉长成后,干出了一些贻笑大方,有辱家门的事业,真要吐血而死,自杀身亡不足以谢天下。
“汉海防夫人的无奈与凄凉,有多少人理解,她不恋慕虚荣的高贵性格,又有多少人知悉。
“甚而她的儿子都被蒙骗在鼓里。”
“童政,万万不能让至诚知道真相,他会很伤心,他甚至会自责……”
“自责?”
“无论如何,我们不预算增加还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人心理负担,希望你能行行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汉至谊近乎哀求。
童政点头。
“多谢,积德载福,愿你永寿。”
“我也要行行好,为儿孙积点福分。不过,我那么的肯定我的儿女不会有一个需要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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