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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朝阳[梁凤仪]-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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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她住酒店,已经在这儿耽上一小段日子了。她好像很喜欢夏威夷,有点乐而忘返。”
  “这是个美丽的小岛。”
  “太静,太没有事情发生了。”
  至谊笑:
  “你还是个都市人,纽约帮。”
  “你呢,可有同感?”
  “几乎没有得选择。”
  夫妇俩相视而笑,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聚少离多其实有不少好处。
  单是交换别后境况,就可以剪烛畅谈一夜。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增长,往往源自融洽的交谈上。
  汉至谊对这夏威夷的三天度假,充满信心。
  只一样小事情,她觉得不满。童柏廉的所谓不管任何公事,并不真确。
  翌晨,当他们在别墅的最现代化设备厨房内用着早餐时,电话就已经接进来找童柏廉。
  听后,童柏廉显露了一点为难的表情。
  至谊非常识趣地说:
  “有公事非处理不可是不是?”
  “人们的消息太灵通,夏威夷的市长是老朋友,坚持不让我过其门而不入,说是要给我介绍一些商界人士,谈一些重要合作问题,就在这个早上。”童柏廉说:“我答应午膳之后的主权全部回归太座。”
  “这过度的几小时,你对我有何建议?”
  “到城内刚开设的百货商场逛一逛,那是女人最能消磨时光的去处。一走在里头,就最能谅解丈夫的辛苦干活了。”
  汉至谊大笑。
  结果,她是如言的到城内最大的购物商场去观光了。
  在商场内蹓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那种优哉悠哉的阔太太生活,是汉至谊从未曾感受到的。
  她忽尔想,一个女人可以这么自由自在,了无牵挂,为所欲为地生活,原来是很舒适的一回事。
  她的疑难是在于徘徊在几双皮鞋之中选择最喜欢的颜色,抑或干脆全部把它们买回家去;她的思虑亦只逗留在中午时份应该到什么餐厅去跟丈夫吃饭;要记清楚昨天或这最近吃过些什么菜,尽量不要重复口味。
  如果实况是这样的话,她会多舒服。
  汉至谊羡慕起这种生活来,她决意全心全力扮演几小时这种角色,因而走在商场名店之间的步履是极其轻松的。
  走得累了,她干脆到咖啡店去买了一杯饮品,就坐在商场通道的椅子上,休息一阵子。
  游人还是不绝的。
  夏威夷的生活水平高,活在其间的人并不贫苦,于是消费市场,也定必兴旺,最低限度,应较美国很多大城市好。
  听童柏廉说,甚多州县的背后都千疮百孔,有很多棘手而难缠的问题,不能张扬,只可以竭力维持表面风光。
  才想得入神了,但见有位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胖嘟嘟的,移动着两只小腿,直走到汉至谊的身边来。
  孩子那天蓝色的瞳眸竟然闪着泪光,他原来在哭,抿紧的小嘴微微鼓动,像个世故的人儿,不欲把哀伤外扬,却更显出他的无助与凄凉。
  至谊情不自禁地拉起他的小手,问:
  “怎么呢,小朋友,你别哭吧,这么可爱的小人儿,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孩子望住至谊说:
  “妈妈,妈妈!”
  至谊很感动,一种女性的冲动,把孩子更亲热地带到身边来说:
  “小朋友,你妈妈呢?”
  他还是瞪圆了那蓝得发亮的眼睛,叼起了小嘴叫着:
  “妈妈!妈妈,我要抱抱!”
  “可是,小朋友,我不是你妈妈呢!”
  此言一出,没想到孩子会忽然眼珠子一转,就嚎哭起来。
  小小人儿,泪水怎么可以这么多,声音怎么可以如此亮,吓得至谊手足无措,连忙蹲下身子,尝试哄他。不论她温言相劝,作状谩骂,扮鬼脸唬吓,全用上了还是不管用,至谊开始觉得束手无策。
  游人们围了上来,都帮忙着安抚孩子。
  怎么样也无法打探得出这孩子为何会独个儿的走在商场上,他分明是跟同他一起来的母亲失散了,才会弄成这个狼狈样子的。
  孩子一直抓住汉至谊的手不放,好像怕一下子让这中国阿姨溜走了,自己就更是人海茫茫,找不到庇荫与凭借似的。
  汉至谊一边可怜孩子,一边着急了。
  她周围观望,看不到商场有巡逻警卫经过,更没有发现途人会设法帮忙,全都是在围着看热闹而已。一旦发觉没有瞄头,懒得听孩子的哭声,也就掉头跑了。
  汉至谊刹那间不知所措,只好干脆把孩子抱起来再算。就在这当儿,有人排众而上,推开了那小小人堆,走到至谊跟前来,从至谊的怀抱接了孩子,并且很有主张地对汉至谊说:
  “我们走吧,把孩子带到商场的办公室去,让他们处理。”
  于是,汉至谊很自然地跟着他走了。
  感觉是微妙而奇特的。
  孩子的哭声渐渐收细。
  汉至谊连连回头望住对方,她想求证一下这是不是幻想、幻梦、幻觉?
  怎可能又是他呢?
  可是,正正是如假包换的易君恕。
  易君恕抱着那漂亮的小男孩,走在她身旁,一直的引领着她向目的地前进。
  这段路如果没尽头的话,是不是会很好?
  以至谊竟然兴起了这个奇特的念头。
  她告诫自己不可眷恋这种虚假的幻觉,必须尽快回到现实里去。
  别管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又碰上了这姓易的家伙。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不必犹似在梦中,她需要清醒,绝对的清醒。
  请记着易君恕乘着月黑风高的某夜前来对她尽情侮辱。
  不要视他的行动是爱恋的表示。
  应该认为大有可能是易家人潜藏心底的恐惧,如洪潮泛滥,淹没理智之举,于是寻上门来发泄了。
  竟又在一个偶然,于异域碰上了他,只能镇静应付,不能冲动。
  易君恕带了路,抵达商场办公室,才推门进去,也不劳说些什么,事情就完满解决了。
  一位在办公室内焦急地等待的美籍少妇一见了孩子,便飞扑过来,喊着:
  “乔治!天,找到你了。”
  小乔治刹那间由哭变笑,张开手臂,让他母亲抱过去。
  “先生、太太,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少妇开心得连语音都微微发抖。
  “不用谢!”易君恕笑。
  “乔治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他一直叫我妈妈。”至谊说。
  “你们这么年轻,已经有孩子了吗?”
  那位太太问,弄得至谊十分尴尬,总不便解释什么,只好扬扬手,说再见了。
  两个人走出了商场的办公室,不期然地站定下来,无可避免的细细打量对方。
  汉至谊还是满头的汗,把额前的碎发贴住了,她双颊的涨红跟易君恕并无分别。
  易君恕先开口说话:
  “至谊,我有些说话想对你讲。”
  汉至谊笑,道:
  “言犹在耳,才不过是前些时的事,不必再频频复述了。”
  说罢,连再见也没有说,就掉头走了。
  这段日子,在商场上迅速锻炼,使汉至谊深深领悟到一个道理,不必为那万分之一的胜出机会,押进九千九百九分力量与期望。
  更不必张惶,不必恐惧。一个人的误解,可以被其他人的支持抵消。
  她没有易君恕,却有童柏廉。
  以手上稳握的幸福去投注在完全没有把握的人与事上,她不再干了。
  汉至谊鼓励自己勇敢地,绝不低头,也不回头地向前迈进。
  从今以后,可以更铁定的是易汉两家将永远是两条平衡的对等线,永不聚合,只会对峙。
  易君恕与汉至谊,也决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们不会有同年同月同日死,同时同刻同地葬的幸福。
  罢,罢,罢。
  跟易君恕碰面一事,差不多把汉至谊的假期破坏无余。
  最低限度,那夜的悲恸被翻出来了,似是一笔血淋淋的烂帐,要面对它,处理它,何等的难堪与惆怅?
  她更怕在丈夫跟前忆起易君恕。
  曾在心湖脑海翻腾过的遐想绮思,不折不扣的是罪行。
  汉至谊羞愧莫名,因而情绪相当低落。
  她在当日的下午,无疑是心不在焉的。
  童柏廉之所以没有发觉,大抵是因为他也有一点点牵挂。
  夫妇俩可以说是各怀心事的。
  夜深,仍不能入睡。
  至谊背着童柏廉在假寐,她的脑筋清醒之至,与易君恕重逢的画面,翻来覆去的似在跟前出现。
  那可爱的白胖小男孩,由君恕抱,至谊走在他身旁,在于一个优闲的上午,在于一个购物商场内。这个画面应该属于平凡而快乐的小家庭。
  幻想未必能带来快慰,可能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汉至谊最难过的是,除了这个可爱可亲可眷恋的画面外,易君恕怒容满面,张牙舞爪的在她跟前谩骂的片断,并没有完全的消失,它有效地不住间歇出现,令她不安、羞怒、几至难以自控。
  之所以如此的介怀,只为一个可怖的观念钻进汉至谊的脑袋里。如果她不是仍思念他,断不会还为对方掀起喜怒哀乐。
  自从洞悉易祖训的阴谋,面对家破人亡的挑战,汉至谊似乎毫不困难地一挥手,就斩断了与君恕的情缘。
  她没有伤心,因为没有时间。
  她没有怀念,因为没有空闲。
  她没有后悔,因为没有选择。
  她没有要求,因为没有资格。
  在这一段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挣扎求存、奋勇求胜的日子里,汉至谊实在无暇他顾,她把自己的灵魂抽离躯壳,只让肉体像一副已经铺排准备了运作方向和程序的机器,开动了,向着既定目标进发,完全不可以停止,不可以改向,不可以转变。
  直至现在,救亡已经结束,复兴已然在望。一切都上了轨道了,她开始可以寻回了一点点闲情逸致,轻松地吁一口气,舒展着疲乏至极的身心,然后,蓦然回首,发觉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
  她仍然震栗。
  她仍然激动。
  她仍然怀想。
  她仍然眷恋。
  对一个人有感情,不管是爱是恨,都表征着无法忘怀。
  也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汉至谊必须静静地、偷偷地向自己老实承认,她仍然爱易君恕。
  怕是从无休止地爱着他。
  那段中间的时光,汉至谊把自己的感情急冻冷凝,如今外来压力稍稍舒缓,感情解冻,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唯其那是她的初恋,她无法不爱惜珍重。
  唯其初恋是在不情不愿,强权压逼下夭折的,才更容易阴魂不散,死灰复燃。
  汉至谊觉得脸上一阵冰冷,又觉湿热。
  是两行热泪,一旦爬到脸上,便又寒怆。
  哀愁很多时都是奢侈品,专供能支付得起时间与感情的人,去感受和应付。
  感情上的遗憾也只会在并无其他生活压力之下,才容易恍然而悟。
  况且,人生怎可能无懈可击,怎会得面面俱圆?
  最难堪的是,汉至谊不知如何应付这番惆怅、这种失落、这段纠缠。
  她想,连身经百战,站到人前似已百毒不侵的宋思诚,尚且在感情上屡战屡摆,惊惶失色,哀怨绵绵,又何况是她?
  以后,漫长的岁月,是不是枕畔有人,心上却别有怀抱?这其实深深爱恋的人,对自己的不谅解又何其可憎可恨可怨可恼?
  童柏廉轻轻地扫抚着汉至谊那头浓黑得如锦似缎的秀发,他甚而伸手过来,拥住了妻子的细腰,把脸孔抵在她的颈背,温柔地问:
  “至谊,你可已睡了?”
  “嗯!”至谊不敢造次,只迷糊地回应着。
  “至谊,请听我说一句话。”
  至谊没有造声,可是她是听着的。
  “人世间有很多很多的考验和困扰,我们不得不接受,也并非可以用财富与权势所能化解。相反,就因为你拥有得多,才会惹来另一番忧虑。”
  汉至谊不知为什么童柏廉忽然会在深夜,跟她说这番话,不可能是回应她的心声吧?
  童柏廉继续说:
  “至谊,请相信我对你的爱护,但在某些情况之下,你需要赤手空拳,表现你的智慧。请记得,我永远在你的背后,祝福你,支持你,尽我的力,尽我的心……”
  童柏廉之所以在枕畔对年轻可爱的妻子说这番话,并非他洞悉至谊跟君恕两度重逢之后惹起的心事。
  他有另外的一番苦衷。
  就在离开夏威夷的前一天,他本人正视着这个严重的问题。
  轮不到他回避、拒绝、疏忽。
  童政毫不畏惧地站到她父亲的书房内,宣布她的决定。童政说:
  “你在市长的聚会上已经跟易祖训见了面了,是吗?他告诉我,已在闲谈之中透露了我的意向。”
  童柏廉凝望自己惟一的女儿,有一阵莫名的悲哀。
  童政不只面相长得似她的母亲,连个性都如出一辙。童柏廉的发妻最大的毛病就是并不晓得满足自己拥有的许许多多,仍在毕生追索那缺少的一点点,弄得自己人疲马倦,别人心烦意乱,日子就在永不安宁的情绪下过。
  这面前的一个妙龄女子,口含银匙而生,可以拥有通天下美好的事物,她依然不以为满足,不以为快乐,事必要所向无敌,把人家手里的珍宝都抢过来而后快。
  至大的关键在于她认定她应该支配一切,包括她的父亲在内。
  童经与童政一直是这么想。
  童柏廉知道童政为了他娶汉至谊而设计的滋扰,要正式来临了。
  童柏廉回答:
  “坦白告诉我,那是你和易祖训的一项紧密合作计划,是不是?以你的婚姻与幸福为赌注?”
  童政说:
  “聪明的爸爸,你推测得一点不错。可是,我要作出补充,我的赌注只是我的婚姻,不是我的幸福。
  “婚姻于我,于我这种阶层的人,甚至于现代的都会人,跟幸福不能划上对等符号。
  “婚姻只不过是一种合作的形式。
  “透过这种形式,可以赚取很多方面的利益。”
  童柏廉没有耐性再听女儿分析下去,他截了她的话:
  “我没有兴趣听你的哲学与道理。只告诉我,你是不是非嫁易君恕不可?”
  “我在他身上看到太多的好处,对我的好处。”
  “包括以此来对付汉至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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