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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圆舞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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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能够证明,她不是自己撞到我的车轮底下的。”    
      吉他手是乐队中最年轻的乐手,他很爱克利玛,克利玛则被他的话感动了:“你真是太好心了,”他说。    
      吉他手谈起了他计划的细节,激动得脸膛发红。    
      “你真是太好心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克利玛说。    
      “你为什么还犹豫不决,她是个脏货!”    
      “你的心确实很好,但这是不可能的,”克利玛说,跟吉他手分了手。    
          
    


精彩书摘(下)第七节 

    当他独自一人时,他静下心来考虑年轻人的建议,反思自己拒绝它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比吉他手更有德行,而是因为他没那么勇敢。他害怕被指控为蓄谋害人,也害怕被认定为孩子的父亲,两种担忧的分量一样重。他看到汽车掀翻了露辛娜,他看到露辛娜躺在公路中央的血泊中,他感觉到一种转瞬即逝的轻松,心中一阵狂喜。但他知道,沉湎在幻觉的影子中是无济于事的。他现在心里很沉重。他想到了他的妻子。我的上帝,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眼下六点还差几分,商店在六点整打烊。他急冲冲地跑进一家鲜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多么难堪的生日晚会在等着他!必须假装呆在她的身边,出于真心,出于真意,必须奉献于她,表现得对她很温柔,哄她开心,跟她一起欢笑,而就在这一期间,他连一秒钟都没有停止过想着远方的一个肚子。他会竭力说一些温情的话,但他的心思在远方,囚禁在那些陌生肚肠的黑牢中。    
      他明白,要留在家里跟妻子一起过生日,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于是决定不再多耽搁了,尽早出发去见露辛娜。    
      但是,前景看来也不容乐观。位于山区中的温泉城,就像是荒漠中的绿洲。在那里他连一个熟人都没有。兴许除了那一位美国疗养者,他的做派像是旧时代的富裕市民,在上一次音乐会结束后,曾经邀请他们整个乐队去他住的套间中做客。他拿好酒招待他们,还挑选了几个在疗养院工作的女人作陪,可以说,对后来在露辛娜和克利玛之间发生的事,他要负间接责任。啊,要是那个曾对他表现出毫无保留的好感的人还在温泉城就好了!克利玛抓住他的形象,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在他刚刚经历的时刻里,一个男人需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另一个男人友好的理解。    
      他返回剧院,停在了门房中。他要了一个长途电话。不一会儿,露辛娜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他对她说,他第二天就去看她。他丝毫没有影射几个小时前她告诉他的那个消息。他对她说话的口气,就仿佛他们是无忧无虑的一对情人。    
      在两句话之间,他问道:    
      “那个美国人还一直在疗养吗?”    
      “在!”露辛娜说。    
      他感到一阵轻松,然后,以一种更为从容不迫的语调重复说,他很渴望见到她。    
      “你穿着什么衣服?”他随后问道。    
      “为什么问这个?”    
      这是一个诡计,多年来,他在他的电话游戏中屡试不爽:“我想知道你现在穿着什么衣服。我想想象你的模样。”    
      “我穿着一条红裙子。”    
      “红色应该对你很合适。”    
      “兴许是吧,”她说。    
      “裙子里面呢?”    
      她笑了起来。    
      是的,当他对她们提出这一问题时,她们全都笑了起来。    
      “你的底裤是什么颜色的?”    
      “也是红色的。”    
      “我渴望看到你里面,”他说完就跟她告别。他认为他的语气很得当。有一会儿,他感觉心情好多了。但仅仅只是一小会儿。他刚刚才明白到,他满脑子只有露辛娜的事,他无法想别的事情,他必须把晚上跟他妻子的谈话限制在最狭小的范围内。他在电影院门口停下来,买了两张票,这几天正在演一部美国西部片。    
          
    


精彩书摘(下)第八节 

    尽管卡米拉·克利玛看起来很漂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她还是生着病。由于她虚弱的身体,她在几年前就不得不结束了舞蹈生涯,当初,正是她的舞姿把她引向了她现在丈夫的怀抱。    
      这个已经习惯了受人羡慕的年轻漂亮的女人,现在突然满脑袋都是医院的福尔马林味。她似乎觉得,在她丈夫的世界跟她自己的世界之间,生生地横隔了一条山脉。    
      当克利玛看见她神情忧虑的漂亮脸蛋时,他感到自己心撕裂了,他向她伸出(穿越那条虚构出来的山脉)捧着浓浓爱意的双手。卡米拉明白,在她的忧愁中有一种她以前没有想到的力量,它吸引着克利玛,让他温柔动情,使他热泪盈眶。毫不奇怪,她已经开始(兴许是无意识地,然而是经常地)使用意外发现的这一武器。因为,只有当他把目光落在她痛苦的脸孔上时,她才能多多少少地相信,在克利玛的头脑中,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跟她竞争。    
      这个很漂亮的女人确实害怕别的女人,而且她到处都看到别的女人。她们无处不在,从来不会错过她。当克利玛晚上回到家里问候她时,她会在他的语调中发现她们。她会在他衣服的气味中找到她们的踪迹。最近,她在一份报纸中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有克利玛亲手写下的一个日期。当然了,这可能是随便什么事情,范围很大,是一次音乐会的排演,是一次跟经纪人的约会,但在整整一个月里,她老是在问自己,那个日子,克利玛会去找哪一个女人,在整整一个月里,她一直睡不稳觉。    
      如果说,女人们的邪恶世界把她吓得到了这一地步,那么,她就不能在男人们的世界中找到一种安慰吗?    
      很难。嫉妒具有惊人的能力,能以强烈的光芒照亮惟一的一个人,而同时让众多的其他人滞留在一种彻底的黑暗中。克利玛太太的思想只能遵循着那些痛苦的光芒,而无法走向任何别的方向,而她的丈夫已经成了世界上的惟一男人。    
      现在,她听到了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她看到小号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她一开始感到很快乐,但怀疑立即随之而生:他为什么今天晚上就给她带了鲜花回来,而她的生日实际上是明天?这件事将意味着什么呢?    
      她迎上去说:“你明天不在吗?”    
    


精彩书摘(下)第九节

    今天晚上他给她带来了玫瑰花这件事,并不必然意味他明天就不在。但是,永远警惕着的、永远充满嫉妒的怀疑的触角,早早地就猜出了隐藏在丈夫心中的意图,它明察秋毫。克利玛每一次觉察到这可怕触角的存在,窥伺他,剥去他的面具,赤裸裸地揭露他,他就感到一种令人绝望的疲惫。他仇视它们,那些触角,他坚信,假如他的婚姻受到了威胁,那一定来自它们。他始终相信(在这一点上,他的意识是那么好斗地清白),假如他曾经对他妻子撒过谎,那只是因为他想保护她,不让她遭遇任何的失望,而恰恰是她自己,由于她的疑心,给自己带来了痛苦。    
      他俯身看着她的脸,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疑惑、忧愁和糟糕的心境。他真想把玫瑰花束扔在地上,但他强忍住了。他知道在以后的几天里,他必须在更为困难的环境中控制自己。    
      “我今天晚上给你带来鲜花,让你觉得别扭了,是吗?”他说。他妻子在他的嗓音中听出了恼怒,便向他道了谢,找来一只花瓶去盛水。    
      “这该死的社会主义!”克利玛随后说。    
      “为什么?”    
      “听我说!他们老是强迫我们义务演出。那一次,是以反帝国主义斗争的名义,后一次,则是为了纪念革命的成功,再一次,竟是为了一个领袖人物的诞辰,假如我不想让他们取消我的乐队,我就不得不忍受这一切。你简直无法想象我今天有多么生气。”    
      “因为什么?”她问,没有什么兴趣。    
      “在排练时,我们接待了市政府一个委员会女主席的来访,她开始教训我们应该演奏些什么,不应该演奏什么,说到最后,她强迫我们为青年团组织一场免费音乐会。最糟糕的是,我明天要在外呆一整天,去听一个要命的报告,有人要给我们讲音乐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使命。又是一天浪费掉了,彻底地浪费掉了!而这一天恰恰是你的生日!”    
      “他们毕竟不至于把你一直留到夜里吧!”    
      “当然不至于。但是,你现在就能看出来,等我回到家里,会是个什么状态!好了,我想好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先在一起过一段安安静静的时光,”他说道,握住了妻子的双手。    
      “你真好,”克利玛太太说。而克利玛从她的嗓音中明白到,对他刚才关于明天报告会的话,她连一个字都没有相信。克利玛太太显然不敢对他表现出她的不信。她知道,她的怀疑会惹他发怒。但是,克利玛很久以来早就不再相信他妻子的相信了。无论他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他始终怀疑她在怀疑他。然而,既然骰子已经掷出,他就应该继续下去,假装相信她是相信他的,而她(带着一脸忧愁而又漠然的表情),她问着他明天报告会的事情,好向他表明她并没有怀疑它的真实性。    
      然后,她去厨房准备晚餐。她放多了盐。她总是很高兴地做饭,而且做得很好(生活并没有把她毁了,她没有丢弃操持家务的习惯),克利玛知道,这天晚上,饭菜之所以没做好,仅仅只是因为她情绪不佳。他看到心思重重的她,以一个痛苦的、激烈的动作,往菜肴中放过头了盐,他的心顿时揪得紧紧的。在那一口口偏咸的饭菜中,他似乎尝出了卡米拉眼泪的滋味,他吞下肚里去的,是他自己的罪孽。他知道卡米拉受着嫉妒心的折磨,他知道她将度过一个无眠之夜,她真想过去抚摩她,拥吻她,安慰她,但她立即明白到,那样做将是多余的,因为在这种温情中,他妻子的触角只会发现他心中有鬼的证明。    
      最后,他们去了电影院。克利玛从影片主人公身上汲取到某种安慰,在银幕上,他们看到主人公镇定自若地摆脱了险恶的处境。他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主人公,他对自己说,说服露辛娜去堕胎,只不过是小事一桩,靠着他的魅力和他的好运,他做起来一定易如反掌。    
      随后,他们并排地躺在了大床上。他瞧着她。她仰卧着,脑袋深陷在枕头中,下巴微微抬起,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瞬间里,就在她身体的这种极端紧张中(她总是让他想起乐器上的一根弦,他对她说,她拥有“一根弦的灵魂”),他突然看到了她整个的本质。是的,有时候(那是一些神奇的时刻),他会在她的一个动作中或者一个运动中,突然抓住她肉体和她心灵的整个历史。那是一些绝对英明的时刻,但也是绝对激情的时刻;因为这个女人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曾经爱过他,她曾经准备为他而牺牲一切,她盲目地理解他全部的思想,以至于他可以跟她谈论阿姆斯特朗和斯特拉文斯基 ,谈论琐碎的小事和严肃的大事,她对他来说是所有人类中最亲近的一个……随后,他想象这个可爱的肉体、这张可爱的脸死去了,他对自己说,他自己也不能再多活哪怕一天。他知道,他能够保护她,直到自己的最后一口气,他能够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是,这种令人窒息的爱的感觉,只是一道转瞬即逝的微弱的光,因为他的心整个地被焦虑和恐惧占据。他躺在卡米拉的身旁,他知道他无比地爱她,但他却心不在焉。他抚摩着她的脸,仿佛隔着一段好几百公里的距离抚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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