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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灵诛心-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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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喊:

    “我知道这光景,这叫天残破,神仙显灵啦!”

    喊话的是郝老丈,说完便俯下身连连三拜,将头叩得响亮。茶里王也整理衣衫,跪了下去。紧接着,全城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尽数跪下。

    春天的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

    屹立在春阳下的苏季犹如天神下凡。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藏在狐狸面具后面的是一张扭曲的脸——他在笑。

    他嘲笑所有人,嘲笑人们的愚昧无知,嘲笑这些人会为一个不存在的神明把他逼上绝路,又为一个不存在的神明给自己下跪。

    事实上,剑指青冥的动作是苏季临时想出来的。

    所谓阴阳之道,并非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而是观天之变化推演万事之类。通晓阴阳的苏季能根据五行变换,推断自然的变化。

    自然既是天道。

    常在田间耕作的人都知道,凡是风云变幻皆有规律可循,通常是:

    “久雾吃云朗,久阴大雾晴。”

    适才天边的华环乃是放晴的征兆,云开见日也只是巧合,苏季不过利用巧合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罢了。

    就在苏季暗自得意之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身披一件绘有流星图案的暗青色大氅,领口的饰针由单颗绿宝石镶嵌,衬里是用白色丝绸制成,乌亮的长筒皮靴高到膝盖。

    苏季认得这个人。

    他就是当年被自己吊挂在通天庙里的外乡人,如今已是万人敬仰的善财公子。

    这个人已在朝歌落脚多年,也许早不该再叫他外乡人,但苏季却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也许是初次见面的亲切感,让苏季从未关心过这个人的身份。他觉得只要这个人能陪自己喝酒就足够了。曾经的善财公子就像苏季的影子,庙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苏季都只愿与他探讨,而现在的善财公子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此时的出现,让苏季始料未及。无论他怎样压抑着情绪,眼前这个人能让苏季联想到的,只有未知和恐惧。

    苏季眼睁睁望着他走上祭坛,缓缓来到自己面前。这本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桥段,连苏季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在苏季迷惑不解之时,善财公子突然伸手将他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

    顿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苏季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他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心也已凉透。

    他唯恐被人揭穿自己的身份,害怕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把一切罪行全都算到他一个人身上!

    然而,过了很久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人们的反应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强烈。人们看见他的相貌之时,脸上除了无比崇敬之外,什么也没有……

    苏季回想起通天庙大火那年,他十七岁;人们推倒通天教主供起狐夫子的时候,他十九岁;而后又过去九年光阴,朝歌城里的人已经遗忘了那个浪荡不羁的少年,他们眼中只有一个仙风道骨的狐夫子。

    苏季缓缓走下祭坛,看到郝老丈、林寡妇、奶娘、茶里王等许多熟悉的面孔,

    九年来,这些人虽然有所变化,但这变化也顶多是在原来的形容词上多加一个“更”字的程度。

    老的更老,丑的更丑,慈祥的更慈祥,冷漠的更冷漠……

    苏季不禁摇头感叹:人啊,真是不容易改变的动物!

    那么林姿呢?

    她是否也变了?变得更漂亮?变得更让人捉摸不透?抑或是有了喜欢的人?

    十几年前,苏季无数次路过阎王愁堂,看着林姿忙碌进出的身影,那种感觉很遥远。他曾无数次想走进去告诉她,自己很愿意娶她做新娘子,与她白头偕老,可是却一次次停下脚步,向着相反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

    十几年后,苏季穿越拥挤的人群,寻寻觅觅,再也寻不到那魂牵梦萦的身影。

    苏季坚信,她一定还活着,只盼它日有缘再见,定要相濡以沫。

    转身离去之时,他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官袍,头顶乌纱,漆黑的帽翅微微竖起,透出傲然的官气。看到苏季一步一步走过来,老人连忙俯首叩拜。

    苏季一眼便认出,他就是自己曾经的父亲,百姓们口中好官苏大人。

    苏大人与其他下跪的人一样,见到剑指青冥,开云见日,便深信苏季法力无边。他显然没有认出这个万人敬仰的狐夫子,就是当初那个不肖子。

    看着将头紧紧贴在地上的苏大人,苏季又想起多年来一直困扰他的心结。他缓缓走到苏大人身边,慢慢将他扶起,淡淡地说: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如有半句虚言,我就让你去和妻儿们团聚……”

    苏大人连忙磕了两个头,颤声道:

    “上仙……请讲……”

    “十年前通天庙大火,你身为父母官,为何没有出现?”

第十六章 拦路人

    苏大人怯生生地答道:“老朽收了王家送来的十块银贝,故而不便前去。”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瞬间让苏季的呼吸变得急促。记忆中的熊熊烈火像一只舞着利爪的猛兽,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你的亲生骨肉就值……十块银贝?”

    苏大人肩膀颤动了一下,听出苏季话语中充斥着愤怒,连忙解释道:

    “苏季乃亡妻所生。至于是否为是老朽的骨血,还未可知。”

    “你怎会不知?”

    “夫人去世前的一年内,老朽从未与其同房,谁知她竟怀胎十月,生下一子。后来听闻曾有一红衣男子出入闺阁,老朽便一怒之下将她……”

    “将她怎样?”苏季厉声大喝:“大声点!让全城百姓都听见!”

    苏大人只好大声喊道:“将她打入天牢……每天用炮烙之刑……逼他说出实情……直到将她煎熬致死……”

    一番话令百姓们瞠目结舌,人头攒动的广场顿时掀起一片骚动:

    “听说炮烙就是把人绑在炭火烧红的油铜柱上,活活烧死!”

    “他怎忍心用如此惨绝人寰的酷刑,折磨死自己的夫人?”

    “这个人真的是那位苏大人吗?”

    “若非官商勾结,王家怎敢仗势欺人?大伙儿都被这狗官骗了!”

    苏季双拳紧握,直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抑制着不断抽搐的嘴角,压抑着心中的狂怒,问道:

    “你既然怀疑孩子是红衣男子的骨血,为何要将他抚养成人?”

    “那红衣男子是个法力高深的妖人。老朽怕他回来报复,把老朽克扣粮饷,贪赃枉法的事都说出去,所以硬着头皮将那孩子当儿子养大,为的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老朽一时糊涂,求大仙饶命,饶命啊!”

    苏大人将头磕得阵阵有声,头顶的乌纱帽滚落下来,露出血迹斑斑的额头。

    苏季扫视周遭的人群,人们的表情虽各不相同,但无非夹杂着几种情绪:

    惊愕、失望、鄙夷、厌恶……

    他回想起通天庙大火那天,这些人脸上也是如此表情,仿佛能将一个人生吞活剥一般。

    “饶命?”苏季苦涩地一笑,道:“你问问这些人答不答应。”

    苏大人浑身战栗,朝愤怒的百姓们虚张声势地喊道:“你们……你们这些刁民土狗!胆敢造次!本官定会叫人扒了你们的狗皮!”

    此时,伪善的面具已从那张老脸撕下,一副狰狞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祭坛之下,人们的表情逐渐由惊愕变为愤怒,攒动的人头逐渐向一个人靠拢。愤怒的火焰由一个人扩散开来,燃起一片汹涌的人潮,逐渐蔓延整座城池。

    人们唾骂、人们咆哮、人们撕扯,用手,用牙,用刀,撕去那个人的衣衫,撕扯那个人的**,打断那个人的骨头!

    苏季缓缓转过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祭坛走去,落寞的背影与沸腾的周遭格格不入。

    他将头高高扬起。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红肿的双眸,他可以带上那沉重的面具,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需要面具了。

    崭新的人生尽在眼前。他拂袖转身,俯视昔日视自己如草芥的云云百姓,如今他们全部臣服于自己的脚下。

    他痴痴地望着祭坛之下,沉声问身后静静伫立的善财公子:

    “我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我会亲手将你手刃!”

    苏季的语气无比坚定。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一句话,认真的就像是在发毒誓,让人听不出一点儿戏的意味。

    然而,善财公子却笑了,笑得弯下了腰,差点背过气去,仿佛这句话比世上任何一个笑话都可笑。

    “那道士想必与你说了我渡劫之事。我们不妨打个赌,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我就拿走你一样心爱的东西……”

    说罢,飘渺的青衣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这是善财公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心爱的东西?

    事到如今,苏季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心爱的东西,也许一年后会有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苏季清楚地记得,善财公子离开那天的夕阳,是记忆中最红的时候,不知这是否正在预示着什么……

    次日天明,朝歌百姓再也没有看见过苏大人,乌黑油腻的土地上,只留下刀斧的划痕,还有几缕官袍的碎片。

    有人说他被愤怒的百姓们生吞活剥,也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做他的官老爷,总之众说纷纭,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

    天色微明,四下无人。

    一辆马车自东而来,滚动的车轮碾过官袍的碎片,掀起一片尘埃。

    赶车的车夫顶着一头肮脏油腻的头发,乱得像是被炮仗炸开了花儿。他是茶里王家的车夫,姓马,外号“马后炮”。

    车内的茶里王抚摸着一双稚嫩的小手,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堆满眼角的皱纹愈加深了。

    小手的主人是他的外孙“儒郎”,今天刚满九岁。儒郎继承母亲王夫人姣好的容貌,秀气得像个小女孩。哪个妇人见了他,都忍不住想放下自己的孩子抱抱他,蹭蹭他可爱的小脸。

    儒郎望向茶里王,撅着红润的小嘴,不解地问:

    “孙儿还是不懂,为什么狐夫子无论说什么都一定是对的?爷爷不是说,人都会犯错吗?”

    “狐夫子不是凡人,是仙人。仙人说的一定是事实,哪怕他说爷爷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你也要坚信那是对的,万万不可怀疑顶撞。”

    儒郎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心中的迷茫又多了几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马后炮吆喝一声,勒住车马,就听惊魂未定的茶里王厉声骂道:

    “你这杀千刀的戎犬,是想要我的老命不成?”

    听到戎犬二字,马后炮顿时眉头一皱。他知道戎犬是对西戎人的蔑称,而自己身上流的正是申戎的血。但畏惧于茶里王的淫威,他还是硬生生将这口气咽到了肚子里,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笑着解释:

    “老爷息怒!有个问路的拦车。”

    听了这个解释,坐在车里的儒郎觉得很奇怪。在他印象中,王家的汗血马向来是出了名的骄横霸道。它在城中横冲直撞,从来没人敢拦,也没人拦得住。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一匹飞驰的烈马停下来?

    儒郎好奇地掀起车厢前的布帷,露出一双大眼睛向外看。

    朦胧的晨曦之中,只见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街道中央,挡住车马的去路。

    这人全身都是白的。

    白靴,白裤,白袍,白玉带,连斗笠也垂着白纱,紧紧压在额上。其实他就算不戴斗笠,也根本没人能看到他的脸。那张脸被一块白布遮住,只露一双眼睛。除了这双凌厉的眼睛,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儒郎只见戏台上的刺客有过这种扮相,没想到今天竟在街上遇到一个。可是刺客的夜行衣通常都是黑色,而他这一身雪白,恐怕在夜里也会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真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装扮。

    白衣人静静伫立,目光扫视着车马。儒郎眨了眨眼睛,感受到那冰冷的视线,连忙将小脑袋缩了回去。

    “嗖!”

    白袖中飞出一块亮白的银贝。

    马后炮接过银贝,贼眉鼠眼地取出一根裹着白布的木头。

    白衣人把那木头从白布里抖了出来。那是一把桃木剑,剑锋残留着风干的血迹。嗅过沾着血迹的部分,白衣人顿时眉头紧蹙,问道:

    “人呢?”

    “什么人?”

    “剑的主人。”白衣人的语气冷得似能将人冰封。

    马后炮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自从进了青灵庙,就没再出来过……”

第十七章 一日为师

    马车驶出西门,直奔城外的山丘而去。

    到达摘星台下的时候,滚动的车轮逐渐慢了下来。

    儒郎向车窗外张望,只见沿途两旁皆是林立的墓碑,只有一条狭长的小路通向摘星台顶。小路上排着一条几百米的长队。排队者的身份五花八门,有钱庄的,有当铺的,有说书的,有卖炊饼的,有卖艺的,也有卖身的……

    儒郎听爷爷说,去青灵庙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想来找狐夫子解决麻烦的人,另一种是想问道修真,求长生之法的人。

    然而,儒郎却属于这两种之外的第三种人——他是来拜师的。

    排队上摘星台的人们见到王家的马车驶来,纷纷不约而同地避让。儒郎不禁觉得有些骄傲,因为他觉得像自己这样被狐夫子选中的人,再也没有第二个。敢驾马车上摘星台的,也只有王家。

    儒郎从小听爷爷说,这些平民百姓天生就是麻雀,而王家的子孙则好比金丝雀,将来还将浴火涅槃成凤凰。

    “到了。”

    马后炮话音未落,儒郎就已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催促着身后的茶里王。

    茶里王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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