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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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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空青战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女生进来,站到司空青战面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发生过这样的事,而且是不怎么愉快的记忆。青战不看对面女生的脸,回忆着,终于想起一个名字:宋晓飞。确实是不愉快的记忆呢。教室外面解决,但是绝不是天台。出了教室,青战才发现,外面还有一个女生,见青战走出来也迎过来,看来是一起的。
对面的两个陌生女生,一个短头发,矮矮的,戴了一顶小小的冠,不知她是怎么把那东西固定在脑袋上的,感觉怪怪的。另一个个子高些头发拉直了,额前的刘海很厚,整齐,斜的,后面扎了个马尾,感觉也是蛮奇怪的。因为教室和走廊里的暖气烧的很热,青战的外套放在位子上,只穿了件高领无袖的紧身毛衫,外面套了一件大“V”字领的毛衣,昨天才洗过头发,一些短短的细碎的头发扎不住,都解放了一样垂下来,青战没有戴发夹,略微凌乱的头发,宽松的毛衣,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使得青战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傲气。
“王冠”先开口问了:“你就是司空青战?”
“您有事?”青战用不大客气的口气回应对方质问的语气。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彼此确认,交流意见:“没错。”斜刘海脸上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回答:“没事儿,就是见识见识。”
司空青战依旧是面无表情,嘲笑和不屑浮上眼,看了对方一眼,转身进教室,听见后面传来那两个女生的笑声,其中似乎有更重的嘲弄的意味。司空青战觉得自己是被耍了。有些恼。抬起头来忽然意识到有许多目光匆匆忙忙地移走了,青战就这样尴尬地走回位子上,坐下,那些目光又回来了。看客也许是最为可恶,最为无聊,最接近某种嗡嗡叫着叮向腐臭、污染香甜的昆虫。很悲哀地,被看者无法选择自己的被动地位。对此,唯一的办法,便是什么都不要做,就让那些看客失望,无戏可看,倦了,就不再关注了。“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办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鲁迅先生说如是。于是青战做着,做题做题,直到老师来了开始讲课。而下课之后,教室里的人正慢慢地向教室外移动,因为下午一二节有课,所以青战留下上自习,并未动弹。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个女生,大跨步到青战面前,“啪”地甩了司空青战一耳光。
一片哗然。
司空青战缓缓抬眼,看眼前人,不认识。压下怒火,闭上眼,沉沉地吸入一口气,而后长长地吐出来。对面已经在吼了,声声控诉,似有血泪在其间。却是在骂司空青战不要脸,劈腿,脚踏多条船。“告诉你,你最好离开吴翾,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的,你再怎么不要脸缠着他,你们也不会在一起的,你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女生一字一顿吼完“不可能”就甩手走了,司空青战哭笑不得。“哼。”一声冷笑,肩膀颤了颤,遏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因为只是微笑,嘲笑,所以司空青战笑起来从来无声,而此刻的笑,居然也是无声的。本该有声音的,只看到司空青战在笑,却不闻笑声,有人就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窃窃嚓嚓的议论中只闻“她真的缠着吴翾啊?咦?吴翾呢?哦,好像一下课就走了呢。”“吁——你小声点。”“她笑什么啊?”青战目光一扫,一片哑然,议论声低下来,出门去,终于渐渐从耳边消失了。半夏目瞪口呆,站在那里许久,反应不过来。而青战,又低下头去做题了,然而脑袋却不清楚,似乎自己的脑袋被换了材料,变成混凝土的了,没错,混凝土,满脑子的灰尘、沙子、石子、灰浆,混合,搅拌,搅拌,搅拌不动了,凝固了,成了现在这个沉重的脖子上的东西。孤独感像一张大口,将整个人吞噬——到底是个陌生的地方。“这儿,对于我,算什么呢?试衣间,或者公共厕所?”
中午天晴了,阳光整个洒落在大地上。午饭时间,青战觉得肠胃间塞满了莫名其妙的恼人的烦躁和忧伤。
打扫教室的学生进来,从门后拿出扫把,开始扫地。“去吃饭罢。”半夏说,青战收起书,站起来,却觉得肠胃间的烦躁和忧伤都吸了水,膨胀了,撑满了肠胃。沉沉的。青战于是在走廊窗前停住。半夏走过来,说:“我也不想吃东西呢,不知怎的,肠胃似乎在采取一种温和的抗议方式,不闹,只是拒绝,拒绝一切。”
青战不语。
半夏说:“司空青战,你是我的慰藉。”
青战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半夏只是微笑,像看一个童话。带着伤感的目光像白色羽毛一样轻盈地落在青战肩上。
阳光慷慨地洒进来,空空的的走廊,只有青战和半夏两个,青战手插在口袋里,半眯着眼,沐着阳光。半夏站在窗前,长长的指甲划过玻璃,细细的长长的刺耳的声音刺激着鼓膜,在心上紧紧缠绕收缩,勒出深深的伤来,鲜血淋漓。青战紧紧闭了眼。大约是角度偏了,那声音戛然而止,青战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里,半夏转向这边,一笑,笑出一片凄凉来。阳光里溶解了凄凉和死寂,浸着两个人,渗进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
血,突然从鼻腔里涌出,大滴大滴地滴落,白色毛衣上顿时盛开艳丽的花朵。半夏惊恐地看着司空青战,青战低下头只是用手接着滴落的血,目光挑过来,“有纸么?”
血液染红了流水,绯红的血水旋着,流进下水道。青战将卫生纸团了,塞进鼻孔。望着半夏担忧不已的样子,说:“是喝水太少了。我白细胞数量正常,没有白血病。”半夏这才松下紧着的肩,舒了一口气。
突然间有一点感动,像一滴水滴,滴入沉静的潭中。
其实人们在乎自己牙缝里的一片菜叶重于他人的死生。青战被甩耳光的事也只不过是好事者口中的话题之一而已,是半夏通知了夏步。夏步听闻即显出担忧的神色来。夏步去找子禋,半夏随着他,他却要半夏回去,让她放心,说不会有事的。半夏不跟夏步争执,顺从地点头,回寝室了。原本担心回去被人问,但回到宿舍时,其他人依旧只是谈笑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半夏安安静静地,疲惫得什么都不想说,其他人的声音就低了下来。
弦到青战家的时候,青战一个人在家,刚刚洗过澡的青战从浴室出来,毛巾搭在头上,湿发淋漓地滴下水来。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洒落进来,弦伸出手去,纤细温柔的手指抚上青战的面庞,指印已经不那么明显,却还是红红一片。司空弦的目光溢满疼痛。
青战歪歪头,受伤的脸颊埋入弦的手掌,微笑。弦拿过椅子,青战坐着,弦认真而温柔地为她擦头发。阳光在弦的发际飞扬,浅吟低唱,金色阳光里的司空弦干净温暖。温暖铺落在身上,青战就睡了,安静如一棵树的灵魂。
擦干头发,弦上楼拿了条毯子为青战盖上,蹲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青战,握着她冰凉的手,弦低下头,额头轻轻靠在青战膝上。
弦伸手摸了摸青战的头发,干了,于是拿毯子将她裹着,抱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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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二十二节]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者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齐物论》
司空青战站在厨房里,外面大片的阳光照进来,手里的杯子莫名其妙地滑落到地上,“啪”,碎成一地碎片,无数溅起的碎片划伤她的脸和眼。疼。一片血红。
世界是白色的,包括天空。天上没有太阳,却有很强的光。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炽白:炽白的天空,炽白的大地,和炽白的墙。大地上一棵树也没有,只有不知会将人带往何处的路和将道路阻挡或截断的墙。
司空青战环顾,自己就置身于这样的迷宫之中。逃。奔跑在那些陌生的路上,每一次转弯都觉得路会将自己带往不同的地方,然而抵达了总发现,到处都是一样。于是只剩下了永无休止的逃。逃,却不知为何要逃,只是满心的恐惧使她停不下来。
世界仿佛被扭曲了,像达利的画一样怪诞,难以理解。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地下突上来,划破了这怪诞的世界。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眼前仍然是炽白的世界,墙却倾斜了,颓圮东倒西歪,有些长高了的墙分割了天空,墙上一张张的脸,有着各式的表情:麻木、冷漠、惊恐、做作、愤怒、狂笑、嘲笑司空青战在不同的表情之间,不同的目光之下逃,简直要垮掉了。突然,那些脸都从墙上掉下来,变成一个又一个的人,大地顿时拥挤起来,头顶上没有天空,只有一个小小的枯黄的太阳。众多孤独的人形成拥挤的人群,她艰难地穿过人群,被咒骂,被踩唾,许多的人挤在周围,束缚着她,使她无法还手,只能忍受着这样的屈辱。她仿佛要找什么。有很多人,大厅里,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她被湮没在人群里,找不到她所要寻找的。她努力地穿过人群,面前又总是出现新的陌生的面孔,他们在笑,他们在哭,他们在狂欢,她只想找到她要找的,但是——找不到。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在找什么。穿过人群,又有刀棍向她来了,她于是又添了累累的伤痕了。
疼痛从头顶上浇下来,人群开始在眼前旋转,旋转,旋转模糊一切。一切都消失了。她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一大片田野,空旷的田野,被人类攫取了一切可攫取之物的受了伤的大地,伤口暴露着,风低低地呜咽着,远处有一棵树孤独地站着,司空青战像一只游魂,一只不被地狱收纳的游魂,向那棵树飘荡过去。树下尽是死尸,一具一具,没有面孔。她从那些尸体上跨过,身后的尸体突然都站起来!
“你终于来了。”它们说。
逃!要逃,却被一支箭射中。痛。痛苦绝望地倒下
不要
“司空青战!”一个怨愤的声音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清晰地闯入耳中。
惊醒。惊醒的时候下意识地抓起枕下匕首在身前挥出锋利的弧度。
握着匕首的手抵在胸前,冷笑一声,“梦,梦而已。”——那一声“司空青战”是谁的声音?是复仇后的欢呼么?还是幸灾乐祸?梦是从何时开始的?
眠是一扇门,联系了“觉”与“梦”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有着怎样的联系?我们到底是在哪一个世界里存在着?也许现在经历的全部都不过只是一场梦,那一天醒来,一切就都消失,甚至在记忆里都留不下任何痕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许事实上,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在那个“现实”中生活。可那个“现实”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同“梦”中一样,在遗忘了“梦”的情况下再经历一遍?还是完全不一样?或者,这才是现实,我所以对我正在经历的都有熟悉的感觉只是因为做过一个预知的梦,而我已将这个梦给忘记了?
司空青战皱紧了眉头,痛苦不堪。
思维像一团渔线,没有剪刀,徒手去解那些绳结,只是徒劳,空弄得自己一身疲惫。愤怒地撕扯,落个伤痕累累,满身满手的血。庄子的梦是物化的境界,司空青战的梦,却是一张网,将她束缚。庄周翩然飞过思想的青空,可怜的孩子在梦魇的城里走来走去,满心痛苦。
弦在窗前站着,看到外面的夏步和子禋。“青战呢?”夏步开口就问。弦意识到夏步的嘴角有一块淤青,问:“你找吴翾打架了?”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那个混蛋根本不算男人。最可恶的是杨悦琳,贱女”夏步突然打住。他是不说脏话的,可是现在弦锁了眉头,他自己亦察觉到粗俗,压下怒火,“我去看看青战。”说着就往屋内走。弦却伸出胳膊拦住他。夏步猛地转回头,怒视着弦,弦却不看他,面对这正前方。两人之间顿生剑弩之势。
“我去看青战。”夏步坚决的语气,仿佛是命令,也是在提醒:是我告诉你,要你来的。弦视线垂下来,受到脚下,散开。“别吵醒了她。”弦放下胳膊。
夏步直接往楼上去,子禋站在楼梯前犹豫了一下,仿佛是在犯罪现场,这猩红的地毯就是一滩血迹,踏上去,自己就有了某种嫌疑。子禋最终没有上楼,抬起头,这时夏步正消失在楼梯尽头。子禋折身走到窗前,站着。弦问他:“不上来吗?”“呃,不了,我出去走走罢。”转身往外面走,却又觉得人证是很重要的,自己的一百双眼睛,一千张口都比不上证人的一句话,便匆忙叫住正要往楼上走的司空弦,“我还是去看看罢。”
弦和子禋上楼来时看到夏步正站在房间中央,惊讶地望着青战,后者已经醒了,似乎是做过什么噩梦,一手握着匕首在胸前,另一只手撑在身前,支撑着身体,头发散着,半遮了脸,青丝凌乱,仿佛某种比喻。青战抬起头,一双空洞无物的眸子在苍白的脸上如此摄人心魄,又把人的心魄浸到冰冷的深潭之中。
弦的眼中闪过无奈的失望——青战她,在痛苦的时候还是选择从冰冷的匕首上获取依靠的力量吗?还她匕首时的期望还是没有实现。
她像是一个被下了蛊的女巫,渐渐地,靠了自己的力量,挣扎着,努力地醒来。对着三人一笑,如雨后初晴的光。一笑倾城。
青战站起来,背对着三人,向着窗外,怔住了。三个人也都看见,一只鹰,一只鹰飞过天空。苍凉的天空,那只鹰,像是天空的一滴泪,又像是天空的力。那只鹰,像某种声音,从心底,从肺腑间发出的,震动了全身的骨骼,甚至拉痛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段韧带,每一寸肌肤。
青战转过身,微笑,“都饿了罢,等下我就做饭。”说着,拢着头发往外走。
子禋看着青战的床,那木地板上的床褥,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寒意。他仿佛看见那个人。她在他脑中折磨了四年。就躺在那里。那人躺在那里,子禋却看不清她,虽然十分清楚那就是她。她在她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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