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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疏影风临雪-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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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副哄三岁童蒙的口吻,岑倚风果然转过头,狠狠瞪着她。
过雪丝毫不惧,反而笑呵呵的:“来,喝一口。”
岑倚风忍了又忍,似乎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最后昂着下巴,冷冷道:“我不喝。”
过雪讥诮一笑:“我一直以为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料到也有害怕的时候。”
岑倚风皱着眉:“我怕什么了?”
过雪指指碗里:“怕喝药。”
岑倚风脸色难看地很,末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谁怕了!”
过雪道:“你不怕,那就把药都喝了!”
她一扯唇角,说不出的冷讥嘲笑,仿佛他不喝,他就是胆小鬼,岑倚风死命瞪着她,简直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僵持半晌,他终于伸手把药碗夺过来,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去,又快又疾,过雪直怕他呛着,直至喝完,岑倚风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紧接着把自己蒙进被褥里,无论过雪怎么唤他都不肯出来。
这事江轲清楚,岑倚风打小就憷喝药,每每让他喝药,都得绞尽脑汁千哄万哄,最是令人头痛,幸好岑倚风身体一向好,一年到头下来也生不了几次病,偶尔闹点不适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过雪意外抓到岑倚风这个软肋,却不敢在他面前得意忘形,因为岑倚风好比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随时会跳起来挠人的,哪怕病着,也是只脾气暴躁的病猫。
过雪没想到照顾一个病人会这样麻烦,偏偏岑倚风又是个十分挑剔的主儿,吃喝用度不能差一点,燕窝炖的火候不够,他尝了几口就不吃了,早晚总是喝参汤又觉得腻,生病两三天,大夫交待过不能受凉,但还要擦洗身体,过雪的房间安排在他隔壁,原本想趁机打个小盹,结果没多久侍从就来敲门,一脸唯唯诺诺,说岑倚风不用人伺候,叫她进去,过雪便急急忙忙跑进来,岑倚风气鼓鼓地倚着床头,说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过去一会儿,指指床脚堆叠整齐的衣服,要过雪给他换上。
过雪一下变得吞吐:“这个”
岑倚风拉下脸,不高兴。
这个人,生病的时候也是这般颐指气使。
42相思难回避3
过雪没办法;这回不听,下次哄他喝药就该更困难了;其实这里的家仆尊规尊矩,进屋前会先叩门,但过雪不放心;还是跑到门前上闩;岑倚风有点洁癖;每天都得擦身子换干净的衣服,否则就睡不踏实,床旁摆放着一桶热水,过雪替他解开衣服;拿着浴巾沿着他的脖颈、肩膀、胸膛一点点往下擦拭男人的身体总是很热,再加上发烧;摸着就觉烫手,其实彼此有了两年的肢体交缠,做这些事也没什么奇怪的,但过雪面颊还是洇开一抹桃花胭脂般的嫣红,尤其到了那个部位,她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在砰砰乱跳,动作下意识地避开,岑倚风倒是没什么反应,换完衣物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这种伺候人的差事,后来不知怎么就落到她的头上,每天服侍岑倚风用膳喝药,深更半夜的,还得给他擦拭身体,幸好平时照应的人手都是江轲安排来的,免去闲言闲语。至于绯鲽,除了偶尔过来瞧瞧外,其余时间几乎跟消失了一样。
喂岑倚风吃药,成为过雪每天最头疼的一件事,激将法不能老使,哄着劝着,还得拿糖诱,现在过雪终于知道养小孩子的感觉了,费心费力,脾气执拗起来,直能给人气死,有次过雪真真被他气着了,他不吃药,她也不吃饭,一整天都不理他,到了晚上,她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后来侍从送饭菜给她,说岑倚风已经把药喝完了,过雪这才勉强用了几口饭,其实饿过头的时候,也就不觉得饿了。
因岑倚风房里没留人,过雪不放心,还是决定过去瞧瞧,彼此房间相邻,出门一拐就到了,现在过雪大部分时间都在照拂他,对他那里比对自己的房间还熟悉。
走进内室,才发现岑倚风正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过雪想他又在耍脾气:“哥哥,哥哥。”
他不动弹,半晌也没反应,过雪有些慌张,到床上去扒他的被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蓦觉眼前一阵昏天黑地,接着整个人被岑倚风压在身下,他盯着她,呼吸有些粗重,因为没有太大的力气,支撑在她脸侧的双臂微微发颤,令他看起来也在摇摇欲坠。
过雪有点茫然地睁着眼睛,看到他一点一点俯□,墨缎般的长发由两侧倾落,让她的视线恍若被华丽的黑幕笼罩住,一片漆黑间,只有他深挚凝注的目光,像会随时把她吸进去,万劫不复他的唇贴上来,轻轻吻上她,只是蜻蜓点水,尔后胳膊一晃,倒下来钻进她怀里。
“我觉得冷”他静静闭上眼睛,头蹭在她的下颔处,仿佛软软的婴孩在取暖。
他似乎真的冷,身子都缩起来,但那语气,偏偏又让人觉得像在撒娇。过雪习惯性地抚上他的额头,烧还未完全褪去,她叹口气,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任性,有些不忍心,环出双臂慢慢抱住他,能明显感觉出他清瘦了不少,好似饿到只剩下骨头的小兽,在怀里哀哀幽咽,过雪褪掉鞋子,扯过被子盖住彼此,他的呼吸触在她的脖颈上,一下一下,热热的,令过雪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原本想等岑倚风睡熟后离开,但过雪没料到自己居然抱着他睡着了,一直到天亮,她睁开眼睛,两个人的姿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调换了位置,变成她被岑倚风圈在臂弯里,仿佛他们本身就是一体,没人能分离。
过雪凝睇着他安详的脸庞,漂亮的睫毛垂下来,压在白皙肌肤上显得更浓更长,宛然雪地里一痕黑色的涟漪,薄薄的唇往里抿着,看起来就像泛着委屈,其实过雪从没这般仔细地看过他,才发现他唇角竟有两个不深不浅的梨涡,可惜他不常笑,否则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过雪情不自禁地想摸摸他的长眉,但指尖刚触及,内心骤然一惊,像是心脏上拴着无形之弦,当触碰到禁忌,便会绷得紧紧的,无法喘息,她迅速缩回手,轻轻抬起他的胳膊,起身离开。
绯鲽进来时,看到岑倚风闷闷不乐地靠着床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屏风,当见到她进来,他的瞳孔尽处分明泛起一丝炽亮,但很快,又变得黯然,没有焦距。
绯鲽笑道:“二小姐不在,由我伺候公子爷洗漱吧。”
她为岑倚风擦了脸,又拿来青盐让他漱了口,服侍得妥帖入微,挑不出一丝毛病,岑倚风却像个石人,面无表情,唯独眼尾余光不时往屏风的方向扫去。
过会儿过雪终于出现,绯鲽笑眯眯地问:“二小姐回来了。”
“嗯。”过雪点点头。
岑倚风见着她,把脸撇到一旁。
绯鲽起身朝岑倚风福个身,又朝过雪颔首一笑,十分知趣地离开。过雪把手提的膳盒放到桌子上,还没开口,就听岑倚风冷冷地问:“你去哪里了?”
过雪一愣,扭过头,发现他面色不豫,仿佛在生着什么气:“我去厨房了。”
岑倚风微微蹙眉,过雪已从膳盒内取出一盘雪花豆腐,一碗枸杞梗米粥,以及一碟腌咸菜。
她神情微赧,细睫轻如雪花般,半垂半掩下来:“我想着哥哥近来总是喝那些参汤燕窝的喝腻了,就做了点清淡的食物。”
岑倚风仿佛受了惊,目光飞快往桌上瞄去,声音却是喃喃的,飘忽而低渺:“你做的”
过雪端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他喝粥,他倒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或是说些挑剔的话,他喝得慢条斯理,几乎每一口都咽得极慢,就像品着山珍海味,过雪几乎以为他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不止把粥喝光,连那盘雪花豆腐也吃得一干二净,只是剩了点腌咸菜,比起以前只动了四五口,今天真可以说是胃口大开了。
过雪替他把被子盖好,刚一转身,就被他拉住手:“你又要去哪儿?”
过雪吐出两个字:“收拾”
岑倚风沉着脸道:“这种事,让下人们做就是了。”
过雪只觉得他的脾气阴晴不定,一时站在原地。
岑倚风拽着她的手,此刻竟有点握也不是,放也不是,想了想:“你唱歌给我听。”
过雪一脸呆懵地眨着眼睛
他的语气不容反抗:“快点。”
过雪只好坐下来,唱起那首家乡歌谣,她的嗓音清甜,总是蕴着柔柔的腔调,似春风夹着蜜蕊花露,拂面而来,令人恍惚一梦,又恍惚一醒。岑倚风不说话,只静静地听她唱歌,明灿的阳光洒照上窗纸,好像敷了一层薄色的雪光,微微泛亮,过雪唱了一遍一遍,不久后停下来,岑倚风却不肯放过她,又让她讲故事,过雪觉得他一生病,孩子气就特别严重,拗不过他,便把自己打小听过的妖魔鬼怪故事统统从脑子里搜罗了出来,幼时觉得害怕的地方,现在想想却有几分可笑,偏偏岑倚风还听得津津有味,听着、听着,他眉宇间也渐渐浮现倦意,可过雪刚一安静,他又猛地睁开眼睛,抓着她的手。
“怎么了?”过雪以为他是口渴或者有事。
岑倚风吞吐:“你绣东西。”
过雪一怔,问:“绣什么?”
岑倚风道:“随便。”
过雪取来针黹,一时间也想不出绣什么好,便要来岑倚风的手帕,在四个帕角上绣起梅花,这一绣,就是一下午的光景,绣得眼睛都累了,她静静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待醒来,人已经被脱掉鞋子,身上盖着衾被,偎在他的胸怀里。
岑倚风现在喝药再不用人哄着,只要侍从端来药,会很听话地喝掉,他说喝粥,过雪就给他熬粥,他说想听她唱歌,过雪就给他唱歌,他说什么,过雪就努力为他做什么,两人从早到晚,几乎形影不离,日子太平静了,却不是一直以为孤独的平静,而是一种细水长流的幽宁,过雪绣着手里花样,偶尔岑倚风问出句,她就答出句,很随意的,闲闲地聊着天,有时候她绣得入了神,兀自想着一些事,针线下小小的红梅,在眼前幻化成密密麻麻的无数朵,她想到降雪阁的梅花,想到他们在降雪阁的日子,想到寒雪琼玉,十里飘香,想到今年的冬月,他还会不会再带自己去
过雪嘴角弯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淡淡的笑,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岑倚风在床上没有睡着,看着她的若有所思,看着她不自主的微笑,却觉如针扎一样刺痛。
他的病反反复复,才有退烧的迹象,深夜却又开始发热,如此一来竟是拖了十余日,总不见起色,请大夫重新诊断,依旧说要按时服药。过雪匪夷所思,岑倚风一直有按时服药的,一次都没落下,为何病情总不见好?
开春后,天气渐渐暖和,庭园内的海棠开了,红红艳艳,仿似朱绘绣本里的妖娆美人,随风招展,翩跹摇曳,过雪觉得喜兴,折了两三枝,插在岑倚风外室的孔雀蓝釉缠枝莲花纹玉瓶里,午后阳光正暖,岑倚风膳后一直没醒,过雪不敢回自己的房间,知道他一醒准得又唤自己,便取了南窗炕上的针黹准备绣花,她左侧的紫檀炕几上设了一盆五针松盆景,过雪斜眸一瞧,发现盆景里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心生怪异,用指尖捻来,凑在鼻尖嗅了嗅,才发现是药渣。
晚上用过膳,岑倚风吃的不多,又说想喝粥,自打他乖乖吃药后,都是由侍从伺候的,因为这个时候过雪通常去了厨房或是被他突发奇想安排做别的事,过雪这会儿听他一说,果然离开往厨房去了。
岑倚风对端药的侍从说:“搁这儿吧。”
对方退下后,岑倚风在床上咳了几声,便起身端着药碗,径自走到外室的南窗下,把药倒入炕几上的盆景里,他一转身,竟看到过雪不知何时又进来了,恍疑擎在空中的一株白兰花,婷婷而立,目光瞬也不瞬,把他方才的举动尽收眼底。
岑倚风暗自一惊。
过雪问:“哥哥为何要把药偷偷倒掉?”
岑倚风不作答。
过雪白瓷般的玉颊上涌现两朵嫣红,似是气急:“哥哥已经不是一岁两岁的小孩子了,就因为怕药苦,想着法子瞒天过海,一日日拖着病情,说到底,折磨的还不是自个儿的身子?”
岑倚风敛眉垂目,只有他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并非是怕药苦,他是他是怕这样的日子过得太快,他怕自己怎么伸手都挽留不住,就像明明知道是场梦,他却沉浸在美好的假象里,不可自拔,他舍不得醒来,所以永远也不要醒来。
过雪忽然转身,岑倚风见状问:“你干什么去?”
过雪停身想了想,说道:“既然哥哥对旁人的关心视若无睹,那我自然没有必要再管了。”
“关心”岑倚风笑了下,显得无力,“你说你关心我?”
她刺绣的时候发呆,若有所思,甚至还露出傻傻的微笑,他知道,她又是想起6庭珩了,她只有想起6庭珩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她心里想着6庭珩,嘴上却堂而皇之地说关心他,她总是一遍遍,对他说出虚情假意的话。
他只觉胸口油火烹溅,说不出的愤怒,笑声里不禁透着冷诮:“如果不是江轲自作主张地把你叫来,你会来?你肯主动看我一眼?”他胸膛起伏厉害,仿佛笑得喘不上气,“如果是6庭珩病了,你只怕是巴不得上赶着去见他吧?”
过雪背姿相对,全身发僵,良久,她转头瞧了他一眼,岑倚风看到她眼眶通红,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里簌簌滚落,刹时,锥心刺骨的痛楚,如同洪水覆天般袭涌而至,她奔向房门,他立即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腕,近乎将她半扯进怀里。
“放开。”她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愿看他,泪珠好似大颗大颗的珍珠,溅在地面上嗒嗒作响。
岑倚风悔恨交加:“阿雪,阿雪,对不我”
“我要走,我不要留在这里了。”过雪挣脱开满脸惨白的他,用手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哥哥自己多保重”
她头也不回,迅速推门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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