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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4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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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垓将汪孚林当初在徽州在杭州,在汉口,在南京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如数家珍似的告诉了史元熙,见其瞠目结舌,他便一摊手笑道:“就这么不到二十的年纪,折腾出那么一堆事情来,居然还能有本事考中进士,反正我是无话可说。徽州地面,尤其是那些休宁粮商,歙县盐商,全都把他当成财神,但因为他而倒霉的那些对手,则无不将他当成灾星。尤其是他走到哪都能撞上事情,这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不信你看看辽东和京师,那居然都不例外,这次他一回徽州养什么见鬼的病,居然又出事了,不是灾星是什么?”
尽管知道刘垓后半截话主要是开玩笑,可史元熙还真的被逗乐了。他找刘垓本来就是合计一下,是不是要借着同年的名义去汪家探望一下,如今刘垓主动提到了汪孚林,他也就顺势提出了这个建议。果然,刘垓微微沉吟之后,立刻笑着说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一直久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就去见识见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灾星汪小官人究竟是何风采!”
说走就走的这两位推官完全忽略了他们住在府城。而汪孚林住在县城,这时候是傍晚,只要府县两城相连的德胜门一关,他们一过去就回不来了。
之前那些天,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临时寓所和府衙两点一线地连轴转。歙县县城虽说就在府城东面,他们却还是第一次来。思忖反正没人认识自己,两个差一届的进士全都没有坐轿,而是选择了骑马,前头各是一个牵马的书童。初来乍到的他们原本还以为需要一路问过去,可进德胜门之后才问了第一个人,那位路人竟是直接非常热心地带路,直到把他们带到县后街,这才开口说道:“就是正对着县衙知县官廨后门的那座汪宅就是,随便问个人都知道。”
仅仅从这一件事。刘垓和史元熙就真真切切地认识到,汪孚林在这歙县县城中名气有多大。
既然有这样的提示,两人也没有再继续问路。更何况,自从汪孚林再次回来之后,门前好歹挂了块汪府的牌匾,他们除非是眼神太不好才会错过。见那门头异常朴素,刘垓和史元熙刚刚还说过汪孚林的财神名声,不禁都有些意外,再次确定了一下那汪字应该没错,年纪小两岁的史元熙方才亲自去敲门。不多时。大门就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发型有些古怪的脑袋探出来打量了他们一眼,继而就拉大了些,整个人都闪了出来。却是一个缺了半边耳朵的少年。
“请问几位客人找谁?”
“这是汪孚林汪公子家吗?”
“是,不过公子不能会客。”出来应门的正是王思明,见门外两位客人显然有些纳闷,就连后头那两个牵马的随从也仿佛很不解,他方才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老爷和舅老爷出去办事。公子说是好好养病的,但不合又出门了两趟,所以老爷回来之后一气之下就吩咐不许让公子会客,更不许出门,除非府县衙门那边有什么要紧事。”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王思明这绝对属于背后编排主人,可这却是汪孚林特意嘱咐王思明对访客这么说,否则他非得被汪道蕴给闷死。而刘垓和史元熙自然不知道其中这关节,闻听此言全都有些忍俊不禁。到最后还是史元熙开口说道:“那烦请你进去禀告汪老爷,就说是汪公子的同年史元熙,科场前辈刘垓来访。”
王思明毕竟还在熟悉种种大明风土地理人情的阶段,对这两个名字觉得很陌生,但同年和科场前辈是什么意思,他还是一开始就学过的。知道那竟然是两位进士老爷,他连忙长揖行礼,拔腿就往里头跑去,连大门都忘了关。
面对这有趣的小门房,刘垓和史元熙不禁相视而笑,不消一会儿,他们就只听到里头传来了说话声,紧跟着,黑漆大门就被人拉开,至少和汪孚林打过照面的史元熙一眼就认出了前头那二十许的年轻人正是他们之前谈论的主角。而刚刚那小门房紧随在后,更落后几步远处,是和汪孚林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史元熙和刘垓钱都猜到,那便是小门房口中的老爷。
果然,厮见之时,汪孚林就歉意地说道:“王思明是我从辽东带回来的,原本是生在女真的汉奴,亏了张巡抚因他在抚顺关外有功,这才遂了他的心愿,让他跟了我,还不大熟悉人情世故。之前他要是说了什么,二位兄台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他说完就往后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那是家父。”
史元熙之前才听刘垓说过汪孚林那位着实“可圈可点”的父亲,见汪道蕴有些不自然地上前寒暄,两人少不得也见过这位汪老爷。直到汪道蕴很快就避开了,史元熙仗着自己是汪孚林的同年,又想拉近关系,便故意笑问道:“汪贤弟,令尊不许你见客,这到底是个什么典故?”
“别提了,家父一向觉得我太会惹是生非。”汪孚林无奈地苦笑一声,见刘垓和史元熙那脸上表情全都很微妙,他就猜到人家恐怕在背后也这么议论过自己,他也不以为意,请了两人进门后便开口说道,“若非我早就听说二位协查夏税丝绢纷争到了徽州府,又告诉家父你们是太平府推官和宁国府推官,只怕他还要继续禁我见人。话说回来,二位这时候过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汪贤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刘垓虽和汪孚林不是同年,可今天摆明了不拉近关系就没法说话,他也就自来熟了一把。当下就似笑非笑说道,“听说当初歙县衙门被人围堵,薛县令意图丢出那个帅嘉谟当替罪羊,却被你堵了回去,而后更是三下五除二就驱散了乱民。要说这夏税丝绢纷争,根子非常久远,总没有人比你这歙人更清楚缘由,我们实在摸不着头绪,这才来找你答疑解惑。”
自打知道来的是两位推官,而不是预想中的通判,再加上打听到两人的履历,汪孚林就猜到,他们在解题无门的情况下会来找自己。现在人真的来了,他就把人往前院正厅二楼的书房带。对于这地地道道的袖珍徽式宅院,刘垓和史元熙都颇感兴趣,甚至还在二楼那围着院子的美人靠上饶有兴致逗留了片刻,这才进了书房。落座之后,他们就从汪孚林口中听到了完全版本的休宁婺源那连场变故,就连夏税丝绢纷争的起源,也比他们从文书上看的更明晰。
最重要的是,汪孚林并没有完全偏私歙人,而是从甲辰以及乙巳两年的夏税秋粮额度变化,分析了歙县这**千匹丝绢税可能是出于别县全都大量增加了夏税秋粮米麦税额,唯独歙县在这两项上有所减少的缘故。当然,汪孚林也指出了此事的蹊跷,徽州并不产丝绢,缘何加派的会是丝绢,而且总额比浙江布政司所有府县一整年的丝绢税还多,这显然不合理。
可刘垓也好,史元熙也好,需要的是尽快审理完那些休宁婺源的作乱首恶,同时协助徽州府拿出一个解决方案,而不仅仅是起因。因此,两人在对视一眼之后,史元熙就诚恳地说道:“汪贤弟,刘兄之前就说,你在徽州府大名鼎鼎,既如此,你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当然……没有。”见两人无不大为失望,汪孚林就苦笑道,“如果有,我还会等到今日?恕我说一句实话,这件事既然已经没法和稀泥了,那么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朝三暮四,看看下头百姓能否被糊弄过去;要么拆东墙补西墙,让朝廷适当减免一些,至少给徽州一府六县的百姓一点交待。否则,别看婺源和休宁已经安定了下来,但那是因为婺源有四不县令吴琯,休宁则是被骗子给弄怕了,否则这反弹根本不可能强压下去!”
别说是他,就算在张居正的位置,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赋役公平!
ps:今天家里来客人,不好意思,只能单更,明天双更八千字补偿(。)
第六四八章 入嗣这件事()
何为朝三暮四,就是不动原本独派歙县的夏税丝绢,然后把歙县的均平银拿出一部分均派到其余五县头上,这样歙县的负担就轻了,而五县不用负担额外的丝绢税。但实际上,这完全是用均平银来阴补丝绢税,所以对于五县百姓来说,这就叫做朝三暮四。
而何为拆东墙补西墙,那就是说,把歙县原本茶税船税之类乱七八糟的小税种挪过来,然后在歙县的夏税丝绢中减掉一部分,用那些小税种收来的钱抵充这减掉的一部分。但归根结底,终究是给歙县减掉了一部分赋税。
而刘垓以及史元熙留在汪家商量了一晚上,还想出了另外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案,那就是从徽州府的里甲军需银中拿出一部分来冲抵夏税丝绢。现如今反正有了方案,哪怕只是矮子里拔高子,别说尽善尽美,根本就是无奈的折衷之计,可不论怎么说,他们总算是有了能够向上头交待的东西。所以,哪怕发现德胜门一关没办法回府城,两人在汪家借住了一晚上,心情却是比之前好多了。
毕竟,谁也不希望真的在徽州府拖上一个月,回去之后看到本府堆积如山的事务等待处置!哪怕有人署理,但身为进士的他们很难信得过那些出身杂途的佐贰官。
当然,既然这两位来了,汪孚林少不得提了一嘴,建议两人可以去探望一下歙县县衙中那位正在养病的薛县尊,趁机了解一下情况。可刘垓和史元熙自打临时借调到徽州府之后,一府六县的官员都基本上见过了,唯有徽州首县歙县令薛超没见过,听说薛超竟是在这节骨眼上病着,连县令的职责都是喻县丞署理,他们心中早就给人打上了一个躲事没担当的标记。次日清早离开汪家时,虽说知县官廨后门就在眼前,可两人合计了一下,还是没去。
反正他们是徽州知府姚辉祖上书请调来的。和薛超品级相同,又不相统属,即便人家是内阁三辅张四维和刑部尚书王崇古的同乡,可他们也犯不着去巴结这位。毕竟。之前他们的随从打探到的可是薛超最初在夏税丝绢纷争上极其热心,县衙被人一围就立马打算让别人当替罪羊,现在居然还病着,这种不地道的父母官,谁乐意与其打交道?不但如此。正愁不知道该拿谁顶缸的他们不约而同想到,要在回头上奏时好好提上一笔。
把这两位推官送走,汪孚林嘱咐为人机警的刘勃去跟一跟,等到得知史元熙和刘垓径直通过德胜门进了府城,压根就没有去县衙看薛超,他就知道,有了徽州知府姚辉祖以及史元熙刘垓这双重保障,薛超这个县令应该不长久了。
“只希望歙县下次不要摊上这种要捞钱刷政绩,却不肯担责任的家伙。”
汪孚林喃喃自语,可走进厅堂时。他就只见汪道蕴已经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等自己,他只能无可奈何地上前解释道:“爹,之前那两趟出门我也是没办法,斗山街许家和黄家坞程家那两位,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说的又是银庄票号那点事,总不成让人家到家里见我吧?”
汪道蕴没理会汪孚林的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和你舅舅访了秋枫族里的族长,他带着我们走访了几户人家,最后打算把秋枫过继给他族中一位守寡已久。品行很不错的叔祖母当嗣孙,她儿子未婚就死了,想要个孙子承嗣香火,却只要读书上进就好。不用在家守着她,我和你舅舅见过那位老人家,人品端方,很不错。虽然我和你舅舅已经说定了,但你这个老师还得亲自带着秋枫再去一趟。唯一不太理想的一点是,老人家搬回了老家。那是歙县竦川,你什么时候带人去你自己定。”
“竦川就竦川,我又不去汪尚宁家中找茬,他能拿我如何?不论如何,这次真是多亏了爹和舅舅。”
“你也不用那副好像怕了我的鬼样子,你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我这个爹?就连你伯父都管不了你,更何况是我?”汪道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想到昨天晚上在书房门口听了片刻,知道汪孚林确实是在和刘垓史元熙商量夏税丝绢的事情,他想想儿子的能耐,最终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意兴阑珊地说道,“我和你娘明天就回松明山,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好好收拾就是。只有一条,我们知道小北武艺不错,可你也别老支使你媳妇!”
二老既然要回乡去,而不是在这里死死盯着自己,汪孚林当然什么都答应,至于最后一句关于小北的话,他虽说嘴上答应,心里却知道就凭媳妇那比自己更加没定性的性子,他不支使她都会自己想招,所以也只能在心里对二老说了声抱歉。接下来,他当然便是找了秋枫来。
即便离京之前因为汪道昆的话,他就对秋枫提过此事,但如今真正到了操作的最后一步,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个经历曲折的少年作何抉择。要知道,这年头儒家思想的核心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强调父权族权,也难保秋枫读书读得脑子僵化,愚孝发作又反悔了,想要将卖了他还一心利用他给家里搂钱的父母给认回来。如果是那样,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将来不再管闲事。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秋枫突然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么多年来,若不是老师,我早就不知道铸成多少大错,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不论这件事,还是今后其他事,我一切都听老师的。只不过,老师已经帮了我太多太多,我只希望有了祖母之后,不要再一直花老师的钱。绿野书园那边我能帮得上忙,还能读书,叶掌柜也答应给我和其他帮工一样的工钱。下次岁考之后我有自信能升增广生,等到日后成了廪生,有了廪米,我更能贴补祖母。”
“好,好!”汪孚林这才舒了一口气。重获新生以来,他不能对人吐露自己的来历,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不遗余力寻找又或者说培养和自己价值观相近的人。如今看来,这还是卓有成效的。他伸手把人搀扶了起来,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将来的路你自己选。哪怕不能一直考到进士,有个功名在身上,做什么事情就容易多了。天下不是只有科场一条路,新安吕大侠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回去收拾一下,这两天我们就出发去竦川。”
汪道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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