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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长赢-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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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被卫长嬴紧抱着的沈舒光,忽然回过头去,朝她望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顾柔章心中倏忽一凉
自从卫长嬴携次子回帝都之后,与顾柔章的来往不多。但同为帝都高门,年节总是要碰面的。顾柔章对沈舒光谈不上熟悉,但绝对不陌生。她记得沈舒光是个聪慧活泼、甚至是有些顽劣的孩子。
因为生来备受宠爱,无忧无虑的生长下,无论哪次见着这男童,他那小小的身子都似乎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与充沛的活力。
——行礼时笑弯了的双眼、牵裙撒娇那甜甜软软的童音、被长辈呵斥后委屈的扁了小嘴要哭不哭,眼角却总是狡黠的偷偷打量着四周试图寻找援军的可爱模样儿
帝都这几年来最招人喜爱的小公子,引无数膝下或有子或无子的贵妇羡慕、年节宴饮中总能被一大群女眷争相讨好曾经明朗天真毫无阴霾、被祖父寄予无限厚望、以“曙光”谐音起名的沈家二孙公子啊,何时有过此刻这样淡漠遥远而充满防备的眼神?
即使是年才启蒙的稚子,隔着累累血仇的伤痕,终究不可避免的提前褪去天真无邪。
这一刻,顾柔章心中莫名酸楚,两行清泪,忽然滑落面颊。
沈舒光还记得这位顾婶母,因此只看了顾柔章一眼,就默默的收回了视线,继而与母亲卫长嬴一起,将专注的目光,投向榻上的人。
顾柔章在原地出了片刻的神,方走向前。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料了
但挨近榻边后,亲眼看清了榻上的沈舒燮,还是脸色一变!
就在去年腊月里她还见过一次这位沈家四孙公子。
当时健壮活泼甚至还带着婴孩特有的肥胖可爱的沈舒燮,由于天寒,即使烧着地龙,卫长嬴还是命人为他尽可能的多穿些衣物,因而被裹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他跟着胞兄沈舒光在氍毹上追逐嬉闹,一个不留神就滚成一个球爬起来再跑几步,又滚成一个球
彼时这一幕几次三番引得满堂轰然大笑。
三岁稚儿不谙缘由,爬爬滚滚的自己乐在其中,最后沈舒光停了下来,他才能追上去,扯着兄长的袖子爬起身,从兄长手里接过一块桂花糖,心满意足的咬住。灯火照耀下,沈舒燮红润肥胖的小脸上露出的天真满足的笑容足以让铁石心肠都软化下来。
可现在,躺在榻上的沈舒燮瘦得几乎能看到骨头不说,锦被下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眉宇之间是肉眼可见的青黑之色
顾柔章强忍震惊,凝神看了好一会,才看出来沈舒燮一息尚存——但——他的气息是那么微弱那么微弱,仿佛是风雨中的残灯,时时刻刻将要熄灭!
“燮儿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顾柔章的喃喃低语,落在半跪半瘫软在榻边的卫长嬴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
燮儿还活着?!
由于蔡庆之之前的含糊其辞,以及方才沈叠的言辞闪烁,卫长嬴不愿意相信不甘心相信但可怕的念头却是无法抑制的生长出来。
逼着沈叠说出两个孩子休养的屋子所在后,卫长嬴怀着此生最大的惶恐冲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神情木然的站在榻边、一动不动俯瞰着躺在榻上的弟弟的长子沈舒光。
听到母亲破门而入的声音,沈舒光倏然回望,却既没有立刻扑入母亲怀中大哭,也没有下意识的行礼,而是就那么茫然的看着她,然后,他转回头,看回榻上。
卫长嬴在那一瞬间,如坠三九之冰窖!
她踉跄着扑到榻旁跪下,再看到榻上所卧次子的气色
她以为自己终究来晚一步,燮儿她的次子已经去了!
而长子之所以看到自己既无啼哭也无招呼,显然是怨恨自己来迟,使得年幼无辜的弟弟,什么都还不明白,就与父母分离。至死,这可怜的孩子身边竟只有他才六岁的兄长陪伴,未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甚至,她这个姗姗来迟的母亲还不及在他生前再抱一抱他
帝都诀别那一幕浮现在眼前——是她亲手给两个孩子收拾了东西、是她亲手把他们交给了公公、更是她默许了公公牵走那匹用申博的话来说,瞎子都能看出来是好马的“赤炎”
“据挟持朕的内侍估计,戎人怕是调了数千从不虚发的神箭手专门在东门外聚众等候,专门找突围人群里的显要之人点杀!”
“突围之人都择了不引人注意的衣饰,但坐骑是骗不了人的。”
“坐骑越是出色、戎人越不会放过、骑士死得越快。”
“戎人生长马背上,如何辨别好马,他们比咱们魏人不知道要在行多少!”
申博带着笑意带着温柔的话语,从轻轻的回响在卫长嬴的耳畔,渐渐的这声音变成了滚滚怒雷,一声接一声,震得卫长嬴肝胆俱裂神魂俱散!
她本能的抱着长子不住发抖,却不敢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次子来证明心中那疯狂的恐惧。
那片刻,卫长嬴脑中一片空白,胸腔里激烈的情绪却翻腾到了咆哮的地步!
悲怒皆伤身,就在她要忍不住呕出心血之际,顾柔章的一句话,让卫长嬴敏感的察觉到了她话里潜在的意思——燮儿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而不是
燮儿小小年纪怎么就继而再说节哀顺便之类的话。
难道燮儿真的还活着?
不断涌出的眼泪,让卫长嬴完全无法看清次子的面容与他小小的胸脯是否在起伏。她不敢问不敢说话,惟恐一个不小心,便是此生所无法承受的痛与悔恨。
——她下意识的强咽下喉间之血,艰难的抬起手臂,颤巍巍的、破釜沉舟的、更是胆怯的将手指放到沈舒燮鼻下,触手处,次子的肌肤凉如寒冰。即使是人中之处,亦难觉暖意。
卫长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碎为齑粉的声音。
可就在她绝望的想要缩回手时,一缕微温的呼吸,拂过她指尖!
虽然微弱,虽然那点温度甚至不似人气但卫长嬴心中犹如惊雷大起!
“快!拿热水来!”她倏然松开长子,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激动的连声吩咐,“去将我车上的包裹取来,快!”
“大小姐,包裹在此!”施曼儿跟着顾柔章进了门,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正惶恐的站在门旁,闻言忙把包裹递出来。
不等顾柔章去接,卫长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抢过,甚至等不及放到案上,就地一抖。内中乒乒乓乓掉下好些个锦匣瓷瓶,亏得地上铺着厚厚的氍毹才没全打坏。饶是如此,内中也有好几个匣子被摔开、瓷瓶被摔裂——瓷瓶里滚出来的都是药丸或药散也还罢了,几个匣子中透露一角所发出的珠光宝气,顿时让施曼儿以及之前侍奉沈舒光兄弟的仆妇晃得睁不开眼
可卫长嬴对这些东西眼风都不扫一下,径自找到内中一跟血迹斑驳还沾了许多泥迹的腰带
第七十二章 悲伤的团聚
季去病亲手所制、专门用于吊命的药丸究竟非同寻常。
黄氏让卫长嬴所带的两颗药丸,分别被沈舒燮与沈敛实服下。不过小半个时辰过去,原本气息微弱的伯侄二人,呼吸都明显与匀净起来!
甚至之前一直高烧不退的沈敛实,竟开始退起了热!
虽然说这一颗药丸不能让他们立刻痊愈,甚至也未必能够保证他们一定会活下来。
但沈叠擦着眼泪又哭又笑的道:“季神医路上就是再耽搁,再有最多十日光景一准能到!”
被叫过来给服药后的伯侄诊治的大夫则说:“二公子与二孙公子如今生机焕发,若再服些温补之药。想来捱上大半个月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卫长嬴闻讯,抱着沈舒光、握着沈舒燮的手,嚎啕大哭!
此刻不只是她哭,就连先前受父兄托付、独自抱着沈舒光趁夜遁去的沈敛昆,亦在门外背转身,举袖拭泪
沈敛实与沈舒燮性命有救——重点是后者——卫长嬴的心,终于暂且安定下来,这才察觉到膝上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孝服上血迹淋漓,把屋中地上的氍毹都染得斑斑点点。
“婢子们备了热水,少夫人要不要沐浴一番?”一个之前侍奉沈舒光的仆妇察言观色,壮着胆子上前道,“少夫人膝上这伤怕是要拿热水才能化下来。”
卫长嬴口中应了一声,手里、臂弯、目光,却怎么也舍不得放开两个儿子。
“母亲,您去沐浴罢,孩儿陪着弟弟就好。”一直没有说话的沈舒光忽然轻声道。
他语气淡漠而飘渺,让卫长嬴听得心中针扎一样的痛。
揽着沈舒光的手臂抬起,抚上他的头顶,顾柔章能够看出来的,她这个母亲如何看不出来?先前蔡庆之跟沈叠都说沈舒光受了惊吓可现在看来,这孩子又岂只是受了惊吓?
前一夜还是花团锦簇的太傅府,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合府欢声一片。
作为嫡孙承欢诸长辈膝下,无忧无虑。
后一刻惊变忽起,懵懂之间别离母亲踏上突围之途。
虽然还不及询问突围的详细,但卫长嬴拿药出来时就发现,这座宅子里,除了三房之外,本宗被提到的人只有两个:昏迷不醒的沈敛实和据说抱着沈舒光在冰天雪地里奔驰一夜、误打误撞遇见正全力赶往帝都的西凉军的沈敛昆。
其他的人,没人提
即使没有证实消息,至少也不容乐观。
而那些人都与沈舒光骨血相连,其中沈宣虽然在突围前委婉抢了媳妇的好马、也拒绝了媳妇的同行,然他却是真心疼爱沈舒光这个孙儿的沈舒光自幼受尽家中长辈宠爱,对这些长辈,何尝不是深怀孺慕?
甚至他还是亲眼看着这一位位长辈遭遇不测
触及长子此刻沉默而冷静的双眸,卫长嬴才因为次子好转而轻松了些的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
只是她此刻这一身狼狈,也不能一直不收拾。
因此,卫长嬴抚了抚沈舒光冰冷的小脸,低声道:“那光儿代母亲陪着弟弟,母亲去去就来。”
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中间施曼儿等人拿热水小心翼翼的替她化开已经跟伤口粘结在一起的衣裙时,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满盆血水让年轻的使女胆战心惊到了不敢继续动手的地步。
而等得不耐烦的卫长嬴索性自己动手迅速一撕、连着衣裙撕下些许皮肉,虽然痛得脸色煞白,卫长嬴却只是将沾着血肉的裙角一扔,攥紧了手,冷冷的吩咐:“上药!动作利落点儿!”
施曼儿与施纤儿在遇见卫长嬴之前,不曾服侍过人不说,在锁烟镇,由于施林乃是卫家管事的缘故,假借卫氏之势,把膝下晚辈也娇宠如富家小姐一样,养在深闺,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
被这一幕吓得手足发软,勉强上前替卫长嬴上药,手却抖个不住。
还是之前提议卫长嬴沐浴的那名仆妇——虽然应该就是这玉竹镇上的妇人,被西凉军找来伺候自家小公子的,到底有三四十岁年纪,即使足不出玉竹镇,年岁带来的阅历在那儿,倒是显得胆子很大。
见这情形,主动上来接过施家姐妹的药瓶,恭敬道:“两位施姑娘路上劳累,此刻手有些不稳,还是婢子来给少夫人上药吧。”
卫长嬴此刻既痛得厉害,又急于处理好伤口,回去继续陪儿子,自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蹙着眉点点头算是应了。
这仆妇给她上好药,就又识趣的退了下去,让趁这光景收拾了下情绪的施曼儿、施纤儿上前侍奉卫长嬴穿戴。
施曼儿跟施纤儿亲眼目睹卫长嬴对自己的肉身狠辣的一幕,本就因为施林的耳提面命对卫长嬴颇为敬畏的姐妹两个,心中越发惶恐。
甚至于给卫长嬴系衣带时,施曼儿的手指颤抖着,好几次都系不上。
卫长嬴心头恼火,自己抢过衣带打好结,少不得瞪她一眼:“怎么一到玉竹镇就笨手笨脚了!”
“婢子知罪!请大小姐饶命!”施曼儿吓得立刻就请罪。
但卫长嬴可没心思在这时候处置下仆,夺过施纤儿手里的铜镜,端详了下差不多了,就吩咐她们叫换班的施清儿与施丽儿过来,领着她们径自扬长而去!
留下施曼儿与施纤儿惶然不知所以。
“两位姑娘莫要担心。”倒是方才给她们解围的仆妇上来安慰道,“少夫人如今挂心两位小公子,所作之事莫不是为了快些返回两位小公子跟前陪伴。两位姑娘年轻,也许还无法体会这一份为母之心,但少夫人此刻离了小公子就心急如焚,适才的话语,也是情急之下所出,想来少夫人回了小公子身边后,怕也不记得了。”
“多谢这位姑姑指点。”施曼儿与施纤儿将信将疑的,到底谢了她一声。
实际上卫长嬴此刻的心情,真是做了母亲的人才能够明白——她确实没出门就把两个使女不争气的表现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回到沈舒光与沈舒燮合住的屋子外,卫长嬴用力握了下拳,先调整好走路的姿势,尽量不去考虑膝上的伤口继而思索了下待会要怎么安慰长子,这才跨了进去。
一进门,她正要往前走,却忽然怔住——
背对着她,坐在榻边的那个身影,虽然消瘦了许多,原本健硕颀长的身形,此刻竟有些瘦骨嶙峋的意思,但端坐时那沉稳如山岳的气度却仿佛越发凝定了
只是,这熟悉的背影,自肩头披散到甲胄上的发丝,为何竟透出缕缕的灰白?
卫长嬴喉咙里似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起堵在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嘴唇张合数次,到底还是沈藏锋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然回头——他眉眼俊朗依旧,却瘦了很多很多,甚至于颧骨都高高耸起。这让卫长嬴霎时想起自己父亲卧病的那些年,一度也这样的形销骨立过。
那时候,卫郑鸿一连数年静养于榻,慢说起身,就连坐起来都不能。
可沈藏锋此刻不但坐在绣凳上,而且腰背笔挺,坐姿一如从前挺拔而沉稳。
他未戴顶盔的发,拿生麻随意束起,那雪白的生麻愈加反衬出从发根处泛着灰白之色的发丝是何等的黯淡与灰败。
因百日不可剃胡,之前尚未到蓄须之际的沈藏锋此刻已经有了短髯。
那双从第一次相见就锋芒惊人的眼睛,似乎也因为这场浩大的噩耗以及连日操劳满布血丝而黯淡。
但卫长嬴看得出,在黯淡的深处,有着比之从前更加明亮慑人、更加无可阻挡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
那种火焰,叫做仇恨。
父仇已是不共戴天。
又何况,是如今这样毁家倾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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