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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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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蘅慢步走出数条大街,转入一条小巷,才将手指放在唇间,吹了声口哨。
  扑楞声响,小黑从空中扑下,薛蘅一把接住,嗔道:“到哪里玩了一天?”
  小黑抬头叫了声,振翅往西边飞去。
  薛蘅两年前在孤山一处峭壁上捡到奄奄一息的小黑,与二哥薛忱想尽办法,才救回它一命,从此小黑便与她和薛忱形影不离。
  两年的朝夕相处,她早明白小黑鸣叫的意思,见它低低而飞,便提步跟上。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涑阳城的夜晚,仍如白昼般喧嚣热闹。
  薛蘅循着小黑的鸣叫一路向西,穿过繁华的大街、熙攘的人群,小半个时辰后,站在了一池平湖前。
  明月生辉,湖边垂柳轻摆,湖水闪着粼粼波光。湖面上,数十艘画舫缓缓移动,舫上欢歌笑语、丝乐阵阵。
  薛蘅听着画舫上传来的女子娇笑声,再看看湖边石碑上刻着的“翠湖”二字,摇了摇头,“堂堂天子脚下,居然也放纵这等烟花之地。”
  小黑从空中落下来,“哇”声大叫,薛蘅板起脸来,“小黑,你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要来这种地方。”
  小黑又展翅飞上半空,仍然大叫。薛蘅正要唤它下来,忽听靠近湖边的一艘画舫上传来十余名女子的娇呼声。
  “小谢!小谢!”
  “小谢来了!”
  
  马蹄踏踏,湖边碎石路上,数骑疾驰而来,到了拴马柱前,“唏律律”一阵长嘶,众人齐齐下马。
  为首一名少年系着白色披风,内着玄色劲装,额上一抹镶玉丝带,眉宇飞扬,神采奕奕。薛蘅看得清楚,正是谢师兄的公子,自己的师侄――谢朗。
  画舫上,粉红翠绿的姑娘们都拥到船边,纷纷娇笑着挥动手中的香巾,“小谢!”“小谢可来了!”“小谢,想死姐姐们了!”
  薛蘅这才知小黑是在空中发现了谢朗的行踪,它昨日险被谢朗一箭射中,想来不甘心,见他行踪,便来通知自己。
  她冷眼看着谢朗与一众少年公子登上画舫,看到他笑着与画舫上的女子一一打招呼,对此人更是不屑,冷哼一声,“不成材的混小子!”
  她对这等景象极为厌恶,转身便行。小黑再叫数声,见主人并不回头,也只能慢慢跟上,不时叫上一声,似是因主人不能替自己报一箭之仇而倍感委屈。
  




四、芄兰

  画舫在湖中慢慢走着,不时有丝竹声和女子娇笑声传出,有游客自湖边经过,稍加打听,不禁都感叹谢家公子年少风流、艳福无边。
  画舫底舱,谢朗挑起珠帘,见平王正执笔疾书,笑道:“王爷倒是自在,害我又白担这风流名声!”
  平王抬头笑了笑,放下笔,又肃容道:“来齐了吗?”
  “都到了。”谢朗与一众少年依序坐下。
  平王向谢朗微笑,“委屈明远了,皇兄盯得紧,本王又没有开府建制。咱们虽然义气相投,也只能借这珍珠舫来聚会议事。”
  谢朗摆手,笑道:“不妨不妨,谢朗早说过,这颗脑袋都是王爷的,何况区区名声。万一传到我家老子耳中,大不了让他揍一顿就是。”
  少年们轰然大笑,其中一人道:“明远,你皮厚,让你家老子多揍几板子,倒也不妨。”
  另一人道:“实在揍得厉害,让太奶奶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平王待众人笑罢,叩了叩案几。屏风后转出一位年轻女子,眉目艳丽、肤色胜雪,手中捧着一卷画轴。
  没见过她的少年俱各心中暗凛,他们都有一身艺业,却没能听出屏风后有人,看来她定是珍珠舫的首脑人物――秋珍珠。
  众人都知秋珍珠乃平王心腹。平王屡受弘王、雍王合力排挤,又没有开府建制,多有不便,只得暗中建了这艘珍珠舫,由秋珍珠主持,负责打探和传递情报、监视百官,同时暗中培养死士。
  秋珍珠微笑着将卷轴展开。平王面容严肃,指向图上某处,道:“据最新收到的消息,丹族大军已移至此处,靳燕云的人马正往此处调集,估计马上会有一场血战。”
  他的手在图上划过,“这是丹军和我军的调兵路线,时间紧张,咱们的人没法子弄清楚全部的情况,但大致差不多。”
  谢朗看着地图,双目生辉。旁边一位少年却眉头紧锁,喃喃道:“危险!”
  “元贞说得对,靳燕云此次只怕有些冒进,十分危险。” 平王点头道。
  陆元贞托住下巴沉思片刻,又道:“从地形来看,靳燕云若在此处战败,只怕性命难保。”
  “为何?”
  “不好说,只愿我的猜测不要变成现实。”陆元贞叹道。
  平王也叹道:“可惜靳燕云死脑筋,我若修书警告他,他一定会细禀父皇,说本王干预军事。若被大哥二哥知道,安本王一个干预兵权、图谋不轨的罪名,可就―――”
  “是啊。”陆元贞想起朝中局势让平王束手束脚,纵是预感到前线危急,却也无法化解,心情沉重。
  谢朗却想到下一节,忙道:“若靳燕云真的战败,岷山危险!”
  “是。”平王道:“所以靳燕云必会分出人马固守岷山,他若战败身亡,丹族要攻下岷山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时,父皇定会从朝中重新选派将领。”
  少年们明白过来,摩拳擦掌,纷纷道:“我们无论如何要抓住这个机会,非把兵权拿到不可。”
  平王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掠过,沉声道:“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只要前线战报一回,趁皇兄没有准备,将兵权抢到手!”
  谢朗拍了下手掌,道:“好!咱们就详细筹划,等军报进京,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随机应变,抢在弘王之前,将兵权夺到手!”
  
  画舫在少年与歌妓们的欢声笑语中缓缓靠岸。谢朗一副喝高了的模样,与众歌妓依依惜别,踏蹬上马,往城东谢府驰去。
  夜风轻拂,他怕弘王手下暗中监视自己,仍装出一派胡闹模样,若非家仆紧跟着,险些跌落马来。
  回到府门,遥见大门左边挂起了两盏灯笼,正是家丁们以暗号通知,老爷在正堂等自己回府,谢朗不由发愁:这么晚才回家,又不能向死板的爹说出与平王密商要事的实情,只怕得挨一顿责骂。他想了想,轻轻下马,小厮们会意,将马牵开。
  他沿着墙根一路向西,在西南角停住脚步。这里是无人居住的秋梧院,通过这个院子,可以直达太奶奶住的碧兰阁,只要在那里躲上一夜,便可万事大吉。
  谢朗得意笑了笑,将披风解下,系在腰间,脚尖在墙壁上点了点,身形如壁虎般,蹭蹭两下,便攀到了墙头。
  他刚将身子闪过墙头,正要翻入院内,忽有一物扑来,疾如闪电。谢朗躲闪不及,被那物啄中右肩,剧痛下跌落墙头。
  
  水花四溅,谢朗全身一凉。他竟忘了秋梧院内有处荷塘,先前爬上墙头正在荷塘边,这一跌刚好跌入水中。
  秋梧院久未住人,荷塘一片枯败景象,淤泥也积得很深。谢朗狼狈万分地从淤泥中提出双腿,游向岸边。
  黑影再度扑下,谢朗水性不佳,既要躲避袭击,又要不沉入水中,照顾不暇,左肩再被黑鸟啄了一下。
  黑鸟不停攻击,谢朗躲闪间怕爹听见,不敢怒喝出声。黑鸟却甚是得意,“哇哇”大叫。
  待谢朗千辛万苦攀上岸边的石头,抹去面上水珠,睁开眼,一双寒星似的眼眸吓得他大叫一声,跌回水中。
  
  薛蘅冷眼看着水中挣扎的谢朗,见他即将上岸,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折下一根竹枝,“唰唰”几下,攻向谢朗。
  谢朗抵挡不住,“扑通”一声,再度落水。眼见薛蘅守在岸边,他怕爹听到动静赶来,忙低声道:“是我。”
  “你是谁?!”
  “可恶!”谢朗心中暗骂。但薛蘅方才那几招,他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得放软语气道:“我是谢朗。”
  “谢朗是谁?为何夜闯他人府第?!”
  谢朗恨恨地翻了个白眼,万般无奈,咬牙道:“师叔,我是您的师侄,谢朗。”
  薛蘅紧盯着他,语带疑虑,“我倒是有个师侄叫谢朗,可他就是这家宅子的主人。若是主人,为何不由正门出入,要行这宵小之事?”
  谢朗见她不再出招,语气也有所缓和,忙爬上岸。他怕爹发现,顾不上全身湿透,赶紧往院门溜去。
  人影一闪,薛蘅拦在他面前,冷冷道:“天黑无灯,我看不清你的面目,怎知你就是我师侄谢朗?若真是谢朗,为何要从这处翻墙入院?!”
  羽翅轻响,小黑落在薛蘅肩头,它看着谢朗狼狈的样子,想是十分得意,“哇哇”仰天连叫数声。
  谢朗对这扁毛畜牲恨到极点,心头火起,怒道:“这是我家的宅子,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管不着!”
  
  “畜生!”怒喝声传来,谢朗眼前一黑,只见谢峻正站在院门口,旁边两名家丁打着灯笼。
  谢峻怒气冲天,顺手拿起墙边的一根竹棒,急步走来。谢朗知大事不妙,向一名家丁使了个眼色,便老老实实地被谢峻揪住往地上一趴。
  谢峻手中竹棒落下,怒骂道:“打你个畜牲!夜不归府!翻墙入院!还敢顶撞师叔!我打死你,省得他日你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谢朗运起单爷爷教的硬气功,护住屁股不被打裂,眼角瞥见薛蘅抱着小黑站于一旁,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气得“啊啊”大叫。
  谢峻只道他吃不住打,屁股疼痛,竹棒便落得慢了些。薛蘅见谢朗暗中瞪着自己,不由嘴角微撇,却听院门外传来苍老的声音,“住手!”
  
  拐杖点地声由远而近,一名老妇走入院中。谢峻忙扔下竹棒,上前扶住她,惶恐道:“祖母怎么来了?是孙儿不孝。”
  老妇白发苍苍,却十分精神,步子也迈得极大。谢朗见救星赶到,心中得意,装出一副被打伤了的模样,挣扎着站起,躬身泣道:“朗儿不孝,让太奶奶伤心。”
  太奶奶见他全身湿透,双肩鲜血渗出,心疼得不行。但她知孙子谢峻必不是没来由的责打重孙子,也不好责骂,便紧握住谢朗的手,牵着他往院外走,口中大声道:“这大冷天的,赶紧换衣衫,别冻着了!”
  “祖母大人,这畜生―――”谢峻话一出口,太奶奶将手中拐杖用力顿在地上,回头冷哼了一声。
  谢峻不敢再说,垂下头去。太奶奶牵着谢朗出了院门,谢朗忍不住回头,与薛蘅冷冷的眼神对个正着。
  他促狭心起,右眼一眯,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又“哎呦”叫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龇了下牙,这才一瘸一拐地扶着太奶奶扬长而去。
  薛蘅心中冷哼一声,“芄兰之叶,童子佩韘!”
  
  谢峻呆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的水渍血渍,想起儿子自幼只喜舞枪弄箭,一门心思入伍从军,再想起谢氏嫡宗仅这一根独苗,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拭了拭湿润的眼角,见薛蘅正抱着小黑站在荷塘边,忙过来道:“犬子顽劣,让师妹见笑。日后还请师妹多帮我教训教训他,以免他走入歧途。只是这里很久没有住人,条件太过简陋,师妹还是住到夏爽阁去吧。”
  薛蘅却不答话,紧盯着月光下的荷塘。水面在月光的照映下反射着微幽的波光,薛蘅眼力极佳,可见到池中先前被谢朗带起的淤泥仍有一部分存留在水面,未曾沉淀下去。
  谢峻轻唤,“师妹!”
  薛蘅一惊,脑中也豁然开朗,转头道:“师兄,我想到办法了!”
  
   



五、兰浦慧心

  和风煦日下,旌旗伞盖云拥在凤仪宫废墟前。
  听说薛蘅想出了两个月内重建凤仪宫的办法,并奏请圣上亲临凤仪宫听取陈情,景安帝下朝后,便带着大臣们摆驾而来。大皇子弘王,二皇子雍王,三皇子平王,六皇子慎王也都随驾在侧。
  皇后正与薛季兰在嘉仪宫对弈,听报后好奇心起,也下令摆凤驾,一行人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待帝后都赶到,内侍扯着嗓子宣薛蘅见驾,却不见了她的人影。诸臣正议论纷纷,一名小内侍气喘吁吁跑来禀道:“启禀陛下,薛蘅请罪,求陛下移驾兰浦亭,她再详细禀告修建计划。”
  大臣们闻言互相对望,都觉这薛蘅未免太过大胆。薛季兰却微微笑着,似是对这弟子极有信心。
  皇后有心帮薛季兰,走到景安帝身边柔声道:“今天天气这么好,陛下带着众臣在园子里走走,赏赏春光,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景安帝点头,“嗯,皇后言之有理。”便也不叫御辇,提步慢行,一长溜人群跟在他身后,往兰浦亭而去。
  一路走来,春光明媚、鹭鹤翩飞,御苑内,不时有小鹿小兔跃过。景安帝心旷神怡,繁冗政务带来的压力一扫而空,他不时和身边的皇后及平王说着话,更觉心情舒畅。
  慎王年幼,又一贯与平王交好,也挤上前去。景安帝素来爱怜幼子,便握住他的手,细问他的学业。
  弘王、雍王在后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嫉妒之意。
  
  没多久,众人走到了距凤仪宫约半里路的兰浦亭。这是御苑中一处用来赏秋菊的亭子,建在宽约两丈的水渠上。春风徐来,水渠中的浦草随风摇摆,观之如绿波起伏,柔媚动人。
  景安帝赞了声,“宫中还有这等妙处!”
  薛蘅过来跪下,“民女斗胆,劳动圣驾,罪该万死。”
  景安帝和声道:“平身吧,现在人也到齐了,你且细细说来。”
  薛蘅磕头应是,站起身,走到兰浦亭前,指着亭下的渠水,声音清澈明净,“这明波渠,引自宫外的洮水,用来灌溉宫中树木花草。只是为了宫禁安全,洮水入皇宫之处用铁洞闸护卫,且渠沟只开到此处便没有再往内苑延伸。”
  众人都不明白明波渠与重修凤仪宫有何关系。谢峻却恍然醒悟,纵是持重,也忍不住轻“啊”了声,看向薛蘅的目光充满欣赏之意。
  他在当年洪灾中立下赫赫功勋,又执掌工部多年,水利工器一行无人能出其右。薛季兰前日带着薛蘅进京,他知道薛季兰竟有意将阁主之位传给这位年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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