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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未必深如海-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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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再见武安侯)
转眼就到了竹枝出嫁的那一天,因竹枝自小便入了相府为婢,家父家母已寻不见,如今又被相爷收了干女儿,便由相爷做了高堂,在八仙椅上与张管家齐齐端坐了,等着一对新人来拜。
韫玉前去观礼,只是如今身份有异,拉了一个织锦架子坐在架子后面。这对新人拜过高堂,也一同给韫玉拜了。
韫玉看着竹枝披了一身大红嫁衣,如意绣坊的做工精湛之至,腰间的比目缠丝佩在跪拜行走中摇摆,刺的韫玉一阵心痛。当初虽是贵妃之礼,以半幅皇后仪仗接入宫中,但是这拜天地这等郑重的仪式却是没有的。
偌大的后宫,只是皇后才能与皇上行了这等交拜之礼。
此生怕是再也难求了。
竹枝与张青之的喜事虽然办的热闹,却也只是在这府中。除了张管家几房亲戚前来道贺吃喜酒,剩下的便全都是这相府中的人了。
自韫玉入宫,相府之中便少了许多生气,如今难得如此喜乐融融,江相爷吃了几杯酒便先行离去,让他们痛快一些。
待到酒过三巡,突然门房来报:“武安侯来贺竹枝姑娘新婚大喜!”
这乌泱泱的场子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坐在屏风后的韫玉也顿了一下,武安侯在那柜门关里走了一遭,只是于江府而言身份特殊,如今来拜访,让这一众人略略觉得尴尬。在众人迟疑不已之时,韫玉朗声道:“有请武安侯!”
声音平淡大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未己,只听腰间环佩轻响,一男子一掀衣摆进了这热闹的厅堂。韫玉隔着那绣了重重牡丹的锦屏瞧去,只见那男子依旧是白衣翩然,面若冠玉,静若水仙,唇边一抹浅笑如那中秋晓月秋露凝光那般稀疏晴朗。窗外有只白色的鸟,倏然飞上园中石榴枝,韫玉心中只觉得有莫名的欢喜。
只是这欢喜过后,便是那沉沉感伤。
武安侯向两位新人躬身:“得知竹枝姑娘大喜,武安侯自恃是姑娘故人,不请而来,请两位新人赎罪!”
声如珠落玉盘,激漾起一层一层的情绪。韫玉沉默不语,眼中依稀有泪光。心里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不肯放开,一阵一阵的疼痛几乎让人不能呼吸。
竹枝的话在耳边响起,却似乎听的不那么真切,“多谢武安侯,只是竹枝自小便身份低微,确实高攀了!”
随从已将礼品奉上,却是一对玉如意。竹枝躬身一福,“侯爷礼重了!”
武安侯微微一笑:“在下都城之内友人不多,但图一个投缘,竹枝姑娘请笑纳了罢~!”
说完便向韫玉跪下:“微臣叩见贵妃娘娘!”
一时仿佛暮色四合,只留此人在面前。心似汪成一池春水,也是能静待冷凝成冰方才开口言语:“武安侯请起!”
一入宫门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微微叹息,今生已过,但取来世缘。
随即便问:“侯爷身体如今可大好了?”
武安侯的话如清风掠过山岗:“多谢娘娘垂爱,除了些旧疾,已然痊愈,不日微臣便回西南之地,能与娘娘道别一声,虽是机缘巧合,微臣也甚以为荣!”
韫玉的手心,沁出凉凉的汗,依旧是不惊不诧的回了:“侯爷身为封疆大吏,今后务必请保重身体,韫玉就此与你拜别!”
相见时难别亦难,你我自当别过。今日老天垂怜,得见君面。怕是此生再无交集,只盼君能安好。
说着便在屏风后起身,微微一福。
岳明渊也敛了面上笑容,郑重的向韫玉回礼。就在韫玉低头之间,头上一朵翡翠珠花突然自发上跌落,一直滚到武安侯锦靴边方才停住。
韫玉面上顿时一热,不知如何是好。武安侯低头拾起那朵珠花,躬身拜别:“岳明渊多谢娘娘赠礼,就此别过!”说完便将那朵珠花拢入袖中,转身出去了。
这等场景,更是弄的一众人停了杯箸,呆坐在那里。张管家轻咳了两声,招呼道:“快点进些膳食,新人马上要敬酒了!”说完有招呼膳食房里上道热汤。气氛才又重新热烈起来。
这几日韫玉除了和竹枝说了那些宫里的事便是当老父下朝后寻了老父说话。只是觉得这些体己的话总也说不完。
当竹枝听了韫玉说起皇后中毒又将玉玺交与韫玉之事,沉思片刻说道:“小姐,我只觉得皇后对你并非真心,此举只是试探,加之御医之前也说过,暂无性命之忧,小姐要多多小心,至于小姐想纠察到底,我觉得倒是不必,说不定皇后娘娘想一石三鸟,只怕小姐深陷险境!”竹枝心思慎密,此言让韫玉对皇后稍稍有了提防之意。
一日夜里,韫玉给父亲说起已寻到方汝愚之事。江敬修叹息道:“你母亲去世后,方家便不肯与我来往,如今你表哥既是御医,在宫中若能助你一臂之力,那真是再好不过!”
韫玉忍不住说:“女儿不明白,舅舅家究竟为何不肯原谅爹爹?”江敬修在灯下垂了眼,沉思片刻,似乎一下老了许多:“你也大了,告诉你也无妨!”江敬修的声音沙哑沉闷,“那时为父还没有连中三元,只是一破落书生,方家久居淮南之地,世代悬壶济世,出了不少名医。一日父亲风寒病重却无钱医治,在一庙亭中坐着。正巧你母亲出诊过来路过,心下不忍,便替为父诊治又抓了草药回来。时日久了我们两人情投意合,只是方家却一直不肯允了这门亲事。”
江敬修停了半响,端起一杯茶,继续艰难的说:“后来你母亲与家中决裂,与为父一同赴京赶考,不久你母亲便有了你。那一年为父落榜。便与你母亲在都城租了一处宅子,一来方便为父读书进学,二来你年纪尚幼不能携你千里奔波,家中开销全部都靠你母亲出诊行医得来。”
说这父亲突然老泪纵横,“在你五岁那年,都城之中居然流行瘟疫,你母亲是个菩萨心肠,日日出去与人诊病,遇到那些穷苦的人,便分文不取,终于有一日,你母亲也染了那瘟病,药石无医,你母亲怕你也染上那恶疾,临走,也没瞧上你一眼!”
江敬修居然拿了袖子遮住脸,哭了起来,“日后我中了状元有何用?当了相爷又有何用啊?”
韫玉兀自听的心酸不已,最后父女两人竟也忍不住一起抱头痛哭一场。
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哪管你是相爷亦或者贩夫走卒,都有那不能与外人道的心酸苦痛。
江敬修给韫玉道:“女儿啊,为父一直只盼你能寻个好夫婿,护你一世周全!莫像为父,竟要你母亲支撑这全家,为父都尚来不及给她个安稳住处,你母亲便走了。”看着韫玉又说:“为父一直在想,你母亲是个菩萨心肠,日日都做那向善之事,必是能积德在女儿身上,韫玉,为父只盼你能在那宫里安稳度日啊!”
夜深韫玉仍不能入睡,父亲的话尤其在耳边响着,“你舅舅与你母亲自小亲厚,对为父虽从不走动,只是你母亲就你那么一点骨血,想必你表哥在宫里必会照护与你!”
想到这宫里,还有一个与自己有了血亲之人,韫玉心里还是对上天存了一点感激。小时母亲家里不肯与之走的,偶尔舅舅趁着去北方采买药材之际去见一见她们,只是自母亲去世之后,这些走动便再也没有了,想必舅舅心里对父亲一直不肯原谅。
只是父亲自母亲去世之后便一直未娶妻纳妾,结发夫妻恩爱长,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父亲算是做到了,有夫若此,母亲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是安慰的吧。
五日之期转瞬即逝,一早宫里就派人来接了,依旧是来时的阵仗,韫玉依依不舍的给父亲拜别了,瞅了一眼在门口含泪送她的竹枝,便上了车鸾回宫去了。
待到回到宸佑宫,第一件事便是去太后那里问安,顺便奉上家中带来的两串佛珠,太后收了,略说了几句话韫玉便告退了。
来不及休息,急忙又去东宫给皇后谢恩,杜凝萱见了韫玉有些欢喜,拉了手坐了问了些家长,韫玉因对皇后有了提防之意,只捡了些无关热闹的话题说了,皇后得知竹枝姑娘结婚之事也感叹不已。一直到了晌午,韫玉才抽身回去。
遣了兰筝出去打探,听说皇上上朝未归,只得等下再去谢恩了。贵妃省亲一直是隆恩浩荡之事,回来一一谢恩是必不可少的规矩。
韫玉进了一盏羊舌签配粳米,从乐又端上一碟子玫瑰糕和加了茯苓浆水的牛乳,韫玉本觉的腹中已满,只一想到哥哥一番苦心,便又略进了一些。
一直到下午,韫玉又派了兰筝去打探,回来禀了说皇上一直未归,现在尚在御书房批阅奏章。韫玉思量了一下,便换了一身蓝色深衣,让菊颂重新梳洗装扮,便去了御书房了。
此时已是黄昏,余霞犹在,风吹乱红送暖意。
韫玉行至御书房让小黄门禀了,说省亲回来特来谢恩。那小太监进去传话不久,黑公公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见了韫玉一挥佛尘,“娘娘,圣上有请!”
第44章 帝王野心,偶获玄机
韫玉随着黑公公进了御书房,只见殿堂内灯火通明,陈景然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持着朱笔在批阅奏章。
见了韫玉便放了朱笔,随意的往龙椅上一靠,笑着说,“爱妃省亲归来,是否心情愉悦了些?”
韫玉在一旁斟了一杯茶递过去,“臣妾特意来谢过圣恩的!”陈景然接过那杯茶,就势握住韫玉的手,“玉儿,你可怨我要你入宫?”声音暗哑,其情切切。
听了这话,韫玉随即伏拜在陈景然脚下,“臣妾入宫以来,一直得皇上百般垂怜,臣妾对圣上即爱又敬,断断没有存了贰心。皇后凤体有恙,臣妾心中担忧,日日祷告,恨不得以身替之。”说着竟嘤嘤的哭了起来。
陈景然沉寂良久,一只手温柔的抚上韫玉的发,“玉儿,你可知武安侯没有死?”
韫玉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将那猩红的地毯染成颓败的灰,“圣上,臣妾只知道这姻缘一事都是月老定好的,只得讲究个缘分,臣妾唯一的祈愿,便是能与圣上白头终老。”
久久听见一声叹息,陈景然将韫玉扶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武安侯近日便要回了那西南之地,若是他想继续承了这侯爷的爵位,堵了天下众人悠悠之口,孤只能命他再立战功!”韫玉未接下语,只是平静的看着圣上。
陈景然拉着韫玉的手,一同看向桌上。大手一挥,长长一卷织锦便在桌上摊开,陈景然指着那织锦说:“玉儿你看,这是我们镜里的版图,孤要将那沙南、扁只并入版图之中!”
韫玉心中大惊,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陈景然看着那地图眼里闪着如猎豹一般熠熠的光,接着说道:“拓我疆土,恢弘霸业是每个帝王都想做的事,如今镜离国库充足,兵强马壮,此时不扩张版图,更待何时?”
转头看向韫玉,眼里带笑:“玉儿可知,本王能成一番霸业,江相爷亦有功啊,相爷清明能干,如此我镜离才能蒸蒸日上!”
陈景然微微一顿,话锋一转:“孤命武安侯休整之后便去攻打沙南扁只,此事孤认为,两年可成!武安侯如若能征打成功,孤便封他为一品镇国大将军,世袭罔替!”
韫玉忍了心中翻腾的情绪,面上带了一抹笑,“妃嫔不得妄议朝政,只是臣妾大胆说一句,臣妾以为,沙南扁只已经献玺称臣,圣上再去攻打,有些不合仁义。”
陈景然轻蔑一笑,那貌似潘安的面上却显出一份阴狠之意,“沙南扁只当年犯我镜离,为何不说仁义?尚且这两国只是献玺纳贡,并未并入镜离。”
遂看着韫玉,一字一顿的说:“犯强镜离者,虽远必诛!”
韫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天气已是春夏之交,身上却只觉得此一时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彼一时便被丢入那结了冰的深水中去。
陈景然问她,貌似多情,只那一句话杀机重重,自己不得已拜服与他,却实在是为了平安脱身。给她讲武安侯一事,并非为了要她一起将来享那一世荣光,用意简单明了。
那便是——警告!
纵使他自己后宫粉黛三千,她的眼里心里,也只能容存他一人。
隐忍、服从、贞顺、还有不嫉妒。这是身为一个妃嫔应有的妇德。
只是他越是这样要求,她的心里,便越怨恨他一分。
愈是想得到,便愈是容易失去。
陈景然要她的心,她偏生不会给。所思所想,与尔何干?
韫玉忍不住轻轻冷笑。只是笑过之后,便是担忧武安侯与嘉妃。
一则担忧武安侯的安危,依着陈景然的性格,出兵可能是真,但是借刀杀人更是真。二则担忧嘉妃,一面是她的夫君,一面是她的故国,一面是她心心念念爱的人。这般杀戮与矛盾,真是能生生将人撕成碎片。
踏入宸佑宫那一刻,已然决定,今日这般消息决计不能透露给嘉妃,人生苦短,就容她多纵歌曼舞几日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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