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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不暮楚-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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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星宿图,上头的莲花是拉的金箔做的,莲花瓣的边角处薄如蝉翼,似乎风一吹那花瓣都能颤上颤,更让人惊叹的是,那金箔的边缘竟然还雕刻了细细的镂空花纹。金子最沉不过,可这一顶做工繁复,底座上还镶嵌了数块宝石美玉做装饰,戴在头上拉风无比的莲花冠,上称一称,竟只有十二两八钱,可见那金箔有多薄了!这么个东西,金子的价值其实反倒不算什么了!做工才是大头,九两八钱的紫金冠,配了一条带了和田玉坠子的束发带,甄友谦花了整整三千两银子。让人装到盒子里,甄友谦觉得自己简直英明神武到了极点:但凡女孩子,就没有不爱美的,可小姨子做了女冠,金银首饰没法随便带了,这顶紫金嵌宝的莲花冠,这当口送给秦昭简直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

    接到甄友谦的拜帖的时候,秦昭真的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出嫁的事儿,比起丧父的悲恸,跟心上人分别,被迫选择出家当道姑之类的,已经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了。在这个属于她的宁静的道观里,她就像对皇帝说的那样,是真心在为父亲祈祷,为国家祈福。她是真心希望,上天能够听到她的祈祷,让这场战争赶紧离去,不要再有像她家这样的悲剧:偌大的云中秦氏,曾经枝繁叶茂的地方大族,因为战争,如今已经只剩下秦明这最后一个男丁了。她的父亲,伯父,叔父,舅舅,舅妈,外婆,几十个同辈的堂兄弟表兄弟堂姐妹表姐妹统统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死去。

    如果说一开始,她抗旨的时候,想到以出家来获得不嫁人的自由,那么当她听说父亲的死讯的时候,她清楚的明白,即使她不出家,皇帝也不会再惩罚她什么,更不会逼迫她:这么对待一个已经为国捐躯的功臣之女,是要被写在史书上让后人唾骂的。

    秦昭甚至可以猜到,如果自己父亲的死讯早一点传来,皇帝一定不会把那道赐婚的圣旨发出来,正常情况下,为了表示对秦节的哀悼,他或许会给秦昭一个更高的封号,诸如现在的郡君,甚至更进一步然后赐给秦家大量的金银财帛,再给她的弟弟更高的爵位,然后,让他们安安稳稳在家里守孝,等三年守孝的日子过了,太子早就大婚了,甚至,他应该已经做了皇帝,封了皇后。还关秦昭什么事儿?以秦昭的脾气,连皇后都不稀罕做,难道会以甘于一个宠妃的身份进入后宫么?或者说,杨艳辉甚至不忍心用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位置来约束他,又怎么会在封后以后再去做什么?

    造化弄人这个词,用在此处意外的合适。

    如果秦节的死讯早一点传来,皇帝会很容易地想到前因后果。甚至,几遍秦节不死,他其实也压根没必要这么急匆匆地给秦昭订亲。

    这世上没有不变的感情,所以感情总是需要相互给予,付出,然后慢慢地培养,不让它因缺灌溉而枯萎。秦昭与杨艳辉的感情,并非不浓烈,但毕竟是根在两处的藤蔓,虽然缠在一起,可毕竟没有栽在一处,想要把他们分开,只许把缠在一起的枝叶撕开就是了。撕开的时候会被拽的皮肉分离,可总会愈合,长出新的枝叶。

    时间是冲淡伤痛的最好的良药。或许秦昭曾经认为杨艳辉是她在这世上最好的选择,可如果真的被迫分开,杨艳辉娶了别人,秦昭会难过,会哭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伤痛总会慢慢的减轻,当对方妻妾成群,儿女绕膝的时候,难道秦昭还会爱他爱到不肯看别的男人一眼么?

    到那个时候,无论秦昭曾对杨艳辉有过怎样深厚的感情,她都一定会努力收拾好那段感情,然后面对新的人生:而她的脾气,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人而放弃追求自己的幸福幸福,那样的话,一直在他身边,与她兴趣相投的卢放,未必不会成为她新的选择。他们其实是有机会的,如果卢放有足够的时间追求,如果秦昭有足够的时间遗忘,如果伤口有足够的时间去愈合。

    可伤口会愈合,却不代表那一刻会不疼不痛,不代表被撕开的地方会长得洁净如新没有痕迹。

    皇帝做出了一个最糟糕的选择,他的赐婚,等于是在在秦昭最痛的时候逼着她立刻忘掉杨艳辉,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低估了秦昭独行特立的程度。

    卢放也是很无辜的一个,如果没有外力干涉,让卢放继续他润物细无声的追求,那么三年以后,或许秦昭已经爱上了他。可惜卢放没时间去经营这份感情了,他被皇帝的神来一笔打了个晕头转向,欲哭无泪。

    秦昭完全可以现象皇帝在知道秦节死讯的时候的懊恼,她也知道这时候她只要稍稍让步,自己就能得到想要的自由。可是她同样也知道,那会让她跟她的弟弟无比的被动,父亲的死让他们失去了最坚实的依靠,她又用抗旨这种事情在父亲为国捐躯的功劳簿上抹了黑。她跟秦明,没有任何的亲戚,偏偏又拥有巨额的家产,父亲的功劳能够让心怀歹意的人不敢对她们动什么心思,可是现在不敢,一个月两个月不敢,三个月五个月不敢,那一年两年呢,三年五年呢?她个人财产已经超过了父亲为官多年的家产,而且还在继续增长中,只要她继续经营下去,早晚有一天,这比财富会惊人到足以让顶级权贵们动心的地步,到那个时候,她的婚姻会再一次被摆出来任人抢夺,而那个时候,还有谁能保护她?那时候,她的选择就只有在一大堆烂苹果里头选个不那么烂的而已。就算是杨十二当了皇帝,难道他还能下令不让秦昭嫁人么?再悲观一点,如果有人为了娶秦昭,用出什么下作的手段呢?这是一个女人不可以自己决定婚姻的年代。

    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依然向皇帝请罪,然后,请求出家。

    她无法控制未来结婚的对象,却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结婚,可以用自己的办法去保护自己这世上最后的血亲。

    秦昭是悲痛的,这世界上最疼她的人离去了,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纠缠到一起的麻烦事儿,或许她早已经被悲恸击倒,蜷缩在角落里无法停止哭泣了。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想办法解决面前的困境,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哭泣,或者说,她甚至已经忘了哭泣。

    父亲为他们带来的保护光环总有一天会黯淡,那么就由她来保护弟弟:在以孝治国的世界里,一个愿意出家为父亲,为国家祈福的女孩子,一个由皇帝亲自批准出家,有着封号,有着御赐道号的女道士,或许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权力,但至少会让觊觎她财产的人望而却步,也让她可以自由的独自生活,更可以成为弟弟的新的“保*护*伞”。

    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另一个人眼里的“保*护*伞”。


261
  这会儿;秦昭皱着眉,看着穿了一身素服,一脸讨好地看着她的甄友谦,简直无法想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把马屁拍的这么理直气壮。

    “这莲花冠虽然精致,可也要看戴在谁的头上,也只有像仙师这样的道法深厚的人物,才配得上!”

    秦昭真有些想不明白甄友谦的脑回路,这家伙不是一向都是无利不起早么?就算想继续保持跟连瑜的关系,或者是知道她手上生意不少;想在生意上与他们的合作,也不用赶在这个时候啊!父亲才刚刚去世,这家伙这么急赤白脸的过来送礼,好吧;我必须承认,他表现的足够了,就算婉娘再混账,她也还是楼可以勉强把这个姐夫当自家人的。

    就如甄友谦无法想象这世界上居然会有不想做皇后的女人一样,秦昭也推测不到甄友谦居然是抱了奇货可居的念头来讨好她的,这可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当然,甄友谦也不是专门来送礼的,人家刚死了父亲,光送礼算怎么回事儿?慰问什么的少不了,陪着掉眼泪也是一定得,最后拍着胸口保证自己只要有时间就一定去多看望秦明,再说他丈母娘还住在秦府呢,作为亲戚帮忙照料那是份内的!

    秦昭的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下来一点儿:不管甄友谦的人品如何糟糕,不管他有多么的无利不起早,但起码对秦家来说,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亲戚,到这个地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能走到这里来,对她说这句话,那就够了:谁没有私心,难道还能指望世上的人全都一心一席不求回报的对待自己么?人家或许另有所求,可是起码人家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伸出手了,这就够了。

    送走了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甄友谦,秦昭叹了口气,人情冷暖莫过于是,家里那边或许还有人过去看望看望秦明,自己这边可就真的人门可罗雀了:皇帝新封的郡君,又是才为国捐躯的重臣的女儿,如今又是为国祈福才出家的,可她到底是为什么过来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她毕竟是抗旨了的,或许没人敢招惹她,但这个当口,大概也没几个人敢过来看她——尽管皇帝恐怕根本没心思计较这个。

    道姑打扮的琥珀问秦昭:“姑娘,晚上吃点什么?”

    秦昭摇摇头:“我不饿,你们吃吧。”

    琥珀继续劝道:“姑娘,你都两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这么下去怎么成?早上吃的都吐了,这会儿您好歹再吃几口啊!”

    秦昭摇摇头:“我真不想吃,我觉得我就算吃了,也会又吐出来的。”

    琥珀忽然哭了起来:“姑娘,你要是难过,就哭吧,这儿没有别人,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别这么憋着了,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伤自己,姑娘!”

    秦昭扭过头来,看向琥珀,这个跟在她身边,照顾了她十几年的大姐姐。她呆了半晌,然后轻轻说:“我也很想哭的。”

    “可我哭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心里头明明难过的快要疯了,可我就是哭不出来。”她呆呆地看着窗外:“我知道我应该吃东西,可是也一样没用,只要吃下去就会吐出来。”

    她扭过头,有些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琥珀,你知道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就如行尸走肉一样,哭不出来,也吃不下饭,看什么东西都像隔了道玻璃似地,听到耳朵里的声音,也总要想一想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琥珀,我是不是快死了?”

    琥珀扑上前来,抱着秦昭嚎啕大哭:“姑娘,姑娘,你别说傻话,我去给你请大夫,你这是病了,姑娘,你别怕,我去给你请大夫。”可话音未落,秦昭已经瘫倒在她的怀里。

    秦昭是在一片呜呜咽咽地箫声中醒来的。她抬眼看去,正看到在凭窗而立的一个修长的背影:“无瑕哥哥,你过来了。”

    连瑜放下萧,转过身:“嗯,过来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好半天,秦昭才轻声问:“哥哥刚才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听过。”

    “叫长相守。”连瑜慢慢走到她的床边,俯□来,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好了,总算退烧了,你知道么,你要把我吓死了,你烧了整整两天两夜,琥珀找到我家的时候,哭的都说不出话了。”

    秦昭打断了连瑜的话:“无瑕哥哥,你还好么?”

    连瑜愣了一下,随即垂下了头:“我还能怎么样,挺好的。”

    “孩子呢?”

    “芳姐跟巧巧带着呢,也挺好的,就是有点爱哭。”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秦昭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好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哥哥别太难过了,保重身体。”

    连瑜叹了口气:“你才该保重身体,你昏迷了两天,我硬是不敢告诉阿明,那边一直哄着他,绊着他不让他过来看你,要是让他知道了,该多担心。”

    秦昭的嗓子干哑的厉害,她嗯了一声,连瑜问:“饿了吧?我让她们给你端点粥过来?你睡着的时候给你喂了点,琥珀说你之前就有两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了?你可真是不病则以,一病就吓死人!我早听人说过,身体好的人,但凡生病,那一定是非常严重撑不下去了才会倒下去,肯定厉害,这话一点都没错,你看你,上次生病的时候就是一倒下两三天醒不过来,这次又是这样!你的身体啊,就跟你的性格一样,犟的厉害,非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秦昭木木地看着连瑜,连瑜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她只觉得连瑜的嘴巴在动,她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她脑海里似乎只有那一句话“上次生病的时候”

    上次生病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那是为了什么?脑子好乱,她想不起前因后果,眼前只有秦节那乱七八糟沾在一起的胡子,还有看到她醒来,那又是惊喜又是老泪纵横的模样:“阿昭,你可算醒过来了,吓死爹爹了!”

    秦昭猛地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向连瑜,不确定地说:“无瑕哥哥,我做了个梦,我梦见皇帝给我赐婚,我抗旨了,然后我梦到边疆传来战报,说爹爹死了。”她仓皇地东张西望,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她的嘴唇颤了颤,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梦,对吧!”她不等连瑜回答,掀起被子往床下走去:“不行,我要回家,阿明一个人在家,他会害怕的,我怎么这么蠢,我怎么这么混账,我怎么会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连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胡闹,你快躺下!”

    “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秦昭大叫起来:“爹爹回来会找不到我的,我得回家,我得回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然后眼泪如决堤一般流了下来:“爹,爹,爹!”

    秦昭凄厉地喊了起来,她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她疯了一样地捶打着拦着她的连瑜:“你给我走开,走开,走开,我要回家,我要我爹,我要我爹啊!”

    连瑜把秦昭搂在怀里,任她捶打自己,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阿昭别哭,别哭,你先养病,等病好了再回家好不好,阿昭,阿昭?”

    连瑜低下头,然后猛地抬高了声音:“琥珀,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

    杨艳辉垂首站在杨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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