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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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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也没有说,若非不是为了眠儿,他绝对不会让一个敢觊觎这栋由他和妻子共建的庄园的任何一人走出大门。
时下,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虹儿,把你发现这份契据的经过再详细说上一遍。”
“是。”虹儿低首应,确定那份契据帮上了主子,心底欢悦无比,眉梢也展露喜气,“奴婢两天前打扫夫人的闺房”
这一回描述,和先前所说的并无二样。
如此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罢?
只不过,容许他有些许的不甘。想他十二岁认识眠儿,那时小东西刚刚六岁,就已经好会藏,不管是藏物还是藏己。一旦她有心藏起来让他寻觅,他都需费上半天工夫,最后还多是她自个儿钻出来扑进怀里。单说这份契据罢,在高广财屡屡上门寻衅之际,他曾多次翻找未果。到末了,竟然是一个丫头把它找了出来。这个坏蛋眠儿,总是让他如此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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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你真是我的福星呢。”揣着大爷赏赐的十两纹银,虹儿喜孜孜踏进醒春园,第一桩事,先找到了阿六。
阿六为榻上人擦拭避疮香粉的手一顿,拉来软被盖上,起身回首,虽心知肚明,仍问:“虹儿姐姐,这话怎么说?”
“你刚来两天,就发现了这份契据,又正好用上了,解决了大爷的一桩烦心事,真好不是么?”
的确真好,也是了了她的一桩事呢。这虹儿的笑,不止是因为讨了主子欢心罢?那眉那眼,摆明是因自己喜欢的男人而含春带娇这样真好,真的很好。
“阿六,这是大爷赏的,都给你,今后咱们还要更加一心才行。”
“虹儿姐姐,全都给我么?”十两银子呢,足够一个平民之家吃用上半年,也几乎是一个普通丫头的两年进项,而这位虹儿眼睛眨也不眨就统统给了她。
“自然是全都给你。”虹儿春风满面,“只要你今后仍然这样的懂事,我一定会疼你。好了,你在这边侍候夫人,我去看夫人的午膳。”
阿六以目送走虹儿,再看榻上人,“旧的不走,新的永远不会来,谁让他是这样的臭脾气?你真正该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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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进庄贴身侍候夫人,阿六的爹则被发到马厩喂马。马厩里到处都是壮丁,不缺一个喂马人,这位官老丈去了,无非也是个闲差。元家二爷的考虑是,以他的老弱躯壳,也偷不动那一匹匹高头大马,随他了。
“爹,您仔细听好,这是女儿孝敬您的十两银子,您拿了去买醉也好,小赌也好,寻欢作乐也好,就是别再偷了。我就算只当几天的人,这脸皮也是要的。”拿了银子带不回阴间,烧冥币又嫌麻烦,不如充充孝心,做人女儿,总要有做人女儿的样儿。
判官拧着眉毛,斜瞥着她这黄瘦的脸,“我没说错罢?他是不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阿六睬也不睬,“如果您觉着着这边的吃喝都没滋没味,不如拿银子去看场大戏,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他们来这阳间,用得虽是生人躯,里内却是阴阳魂,那些香辣酸甜的吃喝之物,在他们口中都如同嚼蜡,毫无滋味。奈何桥上走一遭,七情六欲皆远抛,味欲也已丢了。而眼福,判官大人也不稀罕,“嗤,大戏有什么好看的?”
“您没有看过,怎么便一口断定不好看?您还真是无趣。”像她,就很想去看场大戏,那些生旦净末丑在她生前幼时的时光里,占着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些欢悦虽早已无从体会,色彩依然鲜活。
红衣判官甩了甩破败的袍袖,凉凉讥讽道:“你一迳的顾左右而言他,无非是不想触碰那点心事。你这张脸出现在他面前,他根本不屑一顾是罢?他对着一个只有一魂一魄的躯体浓情蜜意,也不会对你假以辞色。阿六,你还没有看透他么?他也只不过如这世上每一个庸碌之人,那双眼,只看得到事情表面。”
这位判官大人,许是沾了这个躯壳的一些不良习性,言谈何时变得如此刻薄?左右他们也只在这处呆够七七四十九天而已,为何不能愉快度过?
“判官大人。”她小小声地,“您有没有想过您的法力实在有一点说不过去?您看,您以前派过一位差役前来索魂,连醒春园的大门都进不去,还要仰赖元三小姐去动那些符。可是,阎王大人一出马,居然能保我们在阳界如生人一样活蹦乱跳上四十九天之久,而我,自在地出入醒春园,让那些符儿形同虚设,还可以对着它们做几个很丑的鬼脸。阎王和判官,一阶之差,差之千里哟。”
红衣判官切齿恨声:“阎王有阎王令,乃是天帝所赐宝物”
“还是啊,天帝赐阎王,不赐您,摆明是您不济嘛。”
“阿六!”
“在。”阿六星眸笑得流光溢彩,伸出一双枯瘦手儿殷勤地为判官大人捶肩搡背,“莫生气,您老年纪也不小了,气出病来无人替,哦,也没有鬼替”
元慕阳立在不远处。
他来此,是为了亲自挑一匹马送给一位贵宾,却不想在绿树掩映中,蓦见一张笑颜,那笑,由唇及眸,延至眉梢,亮闪闪的睛瞳内烁着令人气恼的顽劣,让一张平凡颜容泛出动人光芒,也使他心臆骤然一撞。













十四 鬼闹







元父五十大寿,元慕阳请了黄梅城最有名的戏班进庄搭台唱戏,欢庆三日。
他是为了使父母欢心,尽人子之责。而元父元母也另有居心,几乎请了黄梅城所有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前来捧场。
醒春山庄富鼎江南,元慕阳容姿绝世,前者可使闺秀们的家门趋之若鹜,后者则足以使闺秀们本尊心旌神摇。是以元家请帖一发,应者众,醒春山庄专门用来待客的绛雪轩粉黛云集。这下个,台上锣鼓喧天,台下桃李满园,着实欢庆了起来。而这欢庆中,却不见众家闺秀引颈期盼的贵丽人物现身到临。
“眠儿,你最喜欢看大戏了对不对?今日的戏目,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都是些喜庆团圆的戏,眠儿要不要给小日儿奖励一下?”二楼小楼内,轩窗高挑,元慕阳拥着妻子凭窗而坐,观赏对面的高台大戏。
虹儿侍立门侧,一双妙目凝睇主子后背,柔情无恨。
阿六则把两只眸儿尽放在戏台。原本是为了不让自己发现太多秘事给当事人难堪,却在过不多时,即被台上那摸爬滚打、恣形恣谑的剧情给当真吸引住了。有好多日子了呢,没听着这欢快的唱腔,没见着这绚丽的喧哗,阳间的确比阴间热闹是不是?
“眠儿,下面就是《大闹天宫》了,是你最喜欢的一出戏。”
阿六拨了拨耳朵,看大戏看大戏,她要心无旁骛的看大戏。
“眠儿,好久没有出醒春园了,开不开心?”
对哦,回头她要问问判官大人,他敢把人带出醒春园,怎突然就不怕地府鬼差前来索魂?
“眠儿,眠儿”
阎王老爷,她要疯了!这人就不能暂时停了他那些肉麻兮兮的话?她不求他如这世上多数男人那般多情薄幸,只要他能正常一点,让不可回转的事成为往事
“好了,不吵你了,《大闹天宫》要开始了,你不是最喜欢那只猴子,说好想如他一般可以自在无拘地跳来跳去,做尽任何你想做的事”
那只猴子并不能做尽任何想做的事
“阿六,阿六!”小楼的楼梯咚咚响起,总管元通在门外低唤。
元慕阳皱起了眉:知悉他在此处的,除了眼前两个丫头,只有元通,他已经声明了不准任何人打扰,最是体事圆滑的元通为何惹他不悦?
“总管事,有事?”阿六拉开门。
“你快去劝劝你爹!他喝了酒,硬要闯到这楼上来,你说他怎敢在这当口来闹事?”
“”这位“爹”到底意欲何为?难道他阳世之的使命就是不遗余力地要给她丢人?哼,回头等她小鬼得志,非要在阎王面前参他一本!
来不及向主子告退,她脚步已经迈出门去,不想刚迈几步,已与挣脱几个仆役阻拦冲上楼梯的“爹”遭逢,她灵秀的眸子有瞬间凶恶瞪起,而后,又迅速化出一张乖巧笑脸,“爹,您找女儿有事么?”
“能有什么事?你不是说过让我没事多看看大戏?下面被那些女人全挤满了,我看来看去,这楼正对戏台,楼上视野开阔,正好用来看戏”
“您找到这里就是为了看戏?”
“若非为了看戏,你当我乐意爬高爬低么?”
“爹,女儿陪您到外面,随便您想看几场就几场,走啦走啦”她确定,判官大人这次阳世之行受刺激不浅,脑子指不定在哪块出了漏洞,致使举止严重失常。
“走什么走?”红衣判官甩开被她架着的臂膀,“你不是告诉我这《大闹天宫》里面那只猴子闹完地府闹天宫,把阎王爷都好一阵戏弄?为爹的想看!”
“您老人家不也说过那只是编书写戏人的妄想?再说,《大闹天宫》有什么好看的?那只猴子在闹完这出天宫之后就被压到大山底下去了,戏里面繁华,戏后面落魄,没什么可看的!”她实在是被这个当爹的气着了,怒咻咻说完,不管不顾地扯着当爹的袍衫就走,即使这当爹的被这副躯壳连累跛脚在楼梯上踬了好几回,她也作无睹。
小楼之内,元慕阳凭窗而府的身形始终未动,仿佛室外那场闹剧丝毫未影响他看戏的心情。但是,无人看见他瞳内刹那抹过的巨大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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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回到醒春园时,心中微存忐忑。
她那时一时怒起,揪了判官大人就走,竟忘了两人在这庄内的为仆身份。试想,有哪个奴婢会在主子未准假的当口理直气壮的离去?出了庄,冷静下来,蓦然顿悟,抱头懊悔哀叫半晌,和判官大人经过一通毫无成效的沟通后,原路踅回。元大爷和虹儿都已不在,据闻是回醒春园里了,她不想回来,但只得回来。唉,原来做人家的丫头有这么多身不由己,她生前该对自己的丫鬟更好一点的。
天近酉末之时,初夏的日阳已然西移,映红了半边天空,映出霞光千缕。醒春园内,除却风过树梢,溪过假山,静谧无声。
“虹儿姐姐?”她迈着小碎步,行在各色石子铺就的甬道上。及待推开那道罩着湘竹纱的室门时,先探进一只小脑袋,低低叫了一声。
无人应她。虹儿想来是不在了。她本想掀足离开,这处,不是她喜待的地方。可是,心中的莫名一动,让她掉转了脚步方向,迈了进去。
这里,无论格局,布置,器皿,还是纱帘的颜色,都是她走之前的模样。
外厅碧砖铺地,四壁凿格,内置各样造型的玉马她喜欢马,也想骑马,却因为一个先天不全的身子,到死也未能一人上得马背,即使被他抱在怀里,也不能随意驰聘。只有在摸着这些不论如何造型都是四蹄开张的马儿时,她才能想像乘马奔驰时劲风吹过脸面穿越过发丝的那份自由自在。
楠木制成的方案上,放一盏白玉大瓶,内里总不会缺乏应季鲜花,而此时吐露淡芬的,是大一把白色蔷薇她喜欢花,没有特定的品类,所有鲜艳的,秀雅的,芬芳的,素馨的,她都喜欢,那些美丽的生命,会增添她对生命的热忱。
外厅与内室间,打着一道圆月状的楠木雕花洞门,垂着软如溪泉般的湘绿纱缦,左右各有金穗流苏垂落飘拂。绿纱飘拂间,寝室摆设绰约可见,尤其那张超大的、悬挂着层层轻软帷幔的红木架子床,轮廓如此鲜明。
她和他,在此洞房花烛,在此新婚燕尔,在此有了第一次的燕好。那样的时候,他有着千斛的温柔,一双墨玉般的奇丽眸内,氤氲着喜悦与情欲,轻轻叫着她的名儿,万分珍爱的待她
是她负了他。
“眠儿,你回来了么?”
她一栗。













十五 人痴







阿六定定立了半晌,及待听清声音来向,迟疑探指,掀开了垂纱一角,偷觑内室。  夕阳透过晚霞,霞光透过开在西边的绮窗,使得内室朦胧在一层梦般的红雾里,有个人在这片雾中坐于床畔,执着床上人的一手偎在耳侧,喁喁细语。
“眠儿,你不想回来,是因为不想受心疾之苦么?可是,你现在回来,已经不必受那份苦了。你记不记得我向你说过滇南王家?王家有一块祖传璧石,可护理心肺,辟邪除祟,举世无双,价值连城,就连当朝皇族索要也誓死不供。百鹞将王家族长的妻子医活,换回了这块玉,有了它,你可过你想过的日子了,眠儿”
心疾之苦她的确是在怕心疾之苦么?从出了娘胎始,她连呱呱落地声也比其他婴孩来得软弱;从张口进食始,就要识得汤药滋味的苦涩。有命便有病,这份苦,她是怕的罢?
“眠儿,我好生羡慕王家族长,百鹞说,他的妻子所以能够复活,是因王妻的魂魄始终在原处留恋不去,就连黑白无常的锁链也能够挣脱”
她不行啊,她害怕,是真的害怕,那随时随地都可能窒息的恐惧,那在她尚不能语时黑白无常在眼前常行常走的形影她怕。她在生死薄上甚至只有一个姓名,没有阳寿,只因任何时候都可能是她的死时
“眠儿,你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受那些苦,不止是这块璧石护你,我还会带回你遗在前世的那脉心魄眠儿,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找你了我不能自杀,却可以请人杀我,眠儿,我已经在找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了”
他他他他怎会如此傻?怎会如此痴?他为何要如此?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破败的不能让他尽兴享受鱼水之欢的身子,一个不能给他生儿育女的残缺女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六抬起脸来。
“你这样坐在地上做什么?”元慕阳居高俯下地望她。
坐在地上?她不知道在何时坐到了地上
“起来,就算是初夏,到了晚间,这地上仍是有寒气的。”他说。
她未去留意他语气里尽量压抑的温柔,只想尽快站起,但腿脚压得太久,站起来又因那酥麻要跌倒。他弯腰,将她拉了起来。“你叫阿六,是么?”
他身上,有淡淡的由檀香和书香交汇的味道,她以前,总爱在他的胸前拱来拱去,就为了闻他这样的味道
“阿六,你在哭么?”
哭?怎么可能?她是走过奈何桥的鬼,记忆虽在,一切的喜怒哀乐却都已沉进河底,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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