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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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凶兽一样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看猎物。而我也只能委顿在地上，等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吾乃魔尊重楼。
　　我苦笑。
　　原来他就是魔尊。那些敢与神族争战的强悍魔族中最强大的那个。
　　那么，我是不是该从心里称赞自己，竟然还没被他的魔气打碎三魂七魄。
　　我是滟。鬼王之女。
　　我努力平息了一会紊乱的气息，回答他。
　　他却突然像听到笑话一样狂笑起来。末了，他收了笑声，看着我背后，用嘲讽的语气铺陈出一字一句。
　　墨央。这个长得和伏羲一模一样的女子，是你后代？
　　重楼。你今日违背当日之诺，擅闯鬼界，是何用意？
　　我回过身，看见父亲站在一株枯树下。印象中苍白俊美的脸上一片冷然。
　　我再摸着自己的脸。印象中在铜镜里见过无数次的容颜无端陌生起来。
　　父亲和重楼说了什么，我却觉得完全听不进去。不，也许说根本听不见更好一点。那个魔尊“长得和伏羲一摸一样的女子”的话在我耳畔一遍一遍的重复。
　　然，我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越过那句咒语一样的话，几乎是在胸口响起来一样。
　　神魔之井突然有个不知来路的魔，看来还是幼魔，刚成型不久的。似乎叫什么玄霄。你给本座查查，其中因果。
　　而后便是父亲带着些冷然的话语。
　　堂堂魔尊，竟与在下一个小小鬼王要什么因果。
　　墨央！
　　魔尊大人，你说什么？！你说玄霄在神魔之井？那云天青呢？！
　　我意识到的时候，与哭腔无异的声音已经冲口而出。我跌跌撞撞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不是只有一个玄霄吧？是不是还有一个生魂？！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不会只有一个玄霄的吧！
　　那魔尊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又看了看父亲。然后用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推了下去。
　　只有一个幼魔。并无其他。
　　》》》不会的。不会的。
　　我在心底喃喃说道。
　　云天青是我亲手放走的。他应该去找玄霄了。他去找玄霄了。不是么。
　　父王大人！让我去神魔之井！让我去见玄霄！
　　……滟……
　　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也许他在我的脸上看见了那个神王伏羲？我不知道。
　　良久，他伸出手，如同往常一样把我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罢了，你去吧。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无法忘记那个苍白俊美的男子略略挥手的样子。细细品读，竟是带了那许多的绝望和哀伤。
　　我也会问自己，如果知道日后那片举目皆非的结局，我还会在那天毫不犹豫地去神魔之井么。
　　而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

　　第十五章

　　》》》我踏入那片艳丽的混乱空间。神魔之井各式各样的彩绘鲜艳如荼。一些残缺不全的魔物在狭窄的过路上穿梭。守卫着这道神魔之间的通路。
　　尽管周围都是些散乱的魔气，但毕竟都不强大。在神魔之井的魔物，与其说是守卫，倒不如说是因为太弱小而无法在魔界生存罢了。也许那些嗜血而强大的魔族，根本就希望神魔争战不休才好。而这些魔类的气息，本就无从掩饰玄霄那道相比纯净许多的气息。我很容易便确定了方向，往那边去了。
　　那个男子坐在地上。艳红的长发散落一地。见我来，便再次敛了气息。似乎浅浅一笑。
　　那真是，何等的美丽。
　　我们又见面了。
　　……玄霄……
　　这里不是鬼族应来之地。你找我，有事。
　　是。
　　请说。
　　……你……
　　话到嘴边，我却悲哀地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我想起云天青的故事，故事里他和玄霄到底是陌路了。
　　他说，有个长老来找他的时候曾告诉他，玄霄就算被冰封，都不相信他和那个名叫夙玉的女子的离开。
　　不相信。不相信。可是到了最后，他却说他那个师弟是恨透他的。到了最后，他竟宁愿相信他那个师弟早就殁了，连魂魄都没留下。也不愿相信那人鬼界等了他六百年。
　　这是要怎样的希望，慢慢沉淀成无可挽回的绝望。
　　六百年啊。整整六百年啊。要人世经历多少的变迁。要多少的红颜变为枯骨。要多少的长明灯都熄了。
　　到底是怎样的等待。把所有的棱角都磨平。把所有的嚣狂睥睨都变成沉静安详。把还算年轻的心，消磨到苍老。
　　我看着玄霄，突然眼泪就掉出来。但这一次我没有回身离开。
　　我只是觉得很难受。便在他面前慢慢坐下来。把自己蜷成一团。我感觉到自己修长的大腿贴着胸腹。我把脸埋在膝盖上，哭的呜呜咽咽。
　　那是我从未体会到的难过。比听云天青的那个故事还要难过。比想着那个已经成了尸体却还在等待的公主还要难过。那种难过是带着一种惆怅的。像是隐藏的伤口，不去碰触，便毫无感觉。但是只要指尖触到了，却痛彻心扉。
　　他似乎无奈的笑了。然后递过来一块淡黄色的手帕。我接了，才透过朦胧的泪光发现那其实是一块素白的手帕。只是年月太久，丝绸质地的料子才慢慢变成老旧的黄。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的我的脸上一定满是泪痕。把那些艳丽的妆都弄花了。
　　好了。
　　他轻轻说。
　　怎么了。突然就哭成这个样子。
　　……你……见过云天青了么？
　　……
　　我曾……送他来找你。
　　……你弄错了。我不认识他。
　　他的语气淡漠，似乎在说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我却突然不难受了。就连语气，都是平静到让我陌生。
　　这样啊。
　　对。
　　那就算了。我本来想说，若是你没见过他，那个生魂此时怕是魂飞魄散久了，神魔之力都拼补不回了。
　　……
　　我起身，往来的方向走去。我并不想回鬼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想，大概我可以去人界走走。比如说，去找那个公主，告诉她不用等了。
　　但是这种事情，就算凭我说，又有什么用呢。
　　我以为玄霄会叫住我。但是没有。我的身后除了那些低等的魔族含糊的嘶叫之外，并没有半点别的声响。而玄霄的魔气，也始终被他敛着。温和的让我觉得难受。
　　明明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却为何唯独对自己如此残忍。
　　》》》我在人世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去了云天青说过的那些地方。我看着即墨的花灯。还有陈州如画的风景。想着那些记忆中沉淀的往昔。
　　他故事中的千佛塔是一座很高的灵骨塔。我隔着一道水，已经感觉到那绵绵密密的清圣佛气。
　　千佛塔的住持似乎是特意在院落中等着我。我是夜里过去的。身后是歌台酒榭的缱绻光影。月光很明亮。那个老僧垂垂暮已，我看在眼里，心知他无太多年岁了。
　　施主并非此中香客。
　　是。
　　施主，放下执念，便可自登浮屠。
　　那老僧说，若得放下执念，便可登浮屠千丈。
　　我浅笑。这份执念也许我永远放不下。
　　离开陈州的时候正是候鸟迁徙的日子。我在高丘之上回首看着渐渐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中的陈州城繁华的轮廓。看见无数只雪白的飞鸟掠过天边。清澈的鸣叫在耳畔不断回荡。
　　》》》很巧合的，我竟然真的遇见了那个死去的公主。
　　我是隔着几座山便听见了她的琴音。清悠婉转地飘过来。待寻过去的时候，便看见一座墓室隐在草木苍翠中，略略有个封印罩着的样子。不过因为时间太久远，已经松动不堪。几乎没什么效果了。
　　我顺着长长的甬道走下去。来到云天青提过的那个大殿里。
　　四周黑暗一片，不过这对于身为鬼族的我并无影响。大殿正中的高台上，安静端坐这一个女子。白色的衣料花朵一样铺开。黑色的长发浓墨一样蜿蜒。相貌清秀瑞丽。闲闲地拨弄着眼前的一张古琴。琴声悠悠。绕梁不去。
　　我环顾四周，突然看见就在她身前不远，有一滩早就干涸的血液。时日太久早就颜色黯淡，却还未消散的样子。我可以想象到，当日有一个貌美如花的狐妖女子躺在那里，一脸的绝望惶然。
　　那个公主还在弹琴。我便安静立于一旁。
　　我想说你不要等了。你等的那个狐妖不会回来了。她早就在十八层地狱的下三层处魂飞魄散，再不存于天地之间。
　　我却说不出口。
　　也许，有希望，有期待，总是好的。总是幸福的。
　　那个公主弹到第十首曲子的时候，我转身离开。
　　》》》回到鬼界的时候父亲就在黄泉路入口等我。
　　滟。
　　父王大人，我回来了。
　　滟，你可能放下一切了么。
　　我……
　　罢了……和朕回去吧。
　　父亲似乎笑了。然后他冲着我伸出手。
　　我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也对着父亲扯出一个笑容，希望可以让他安心。
　　父亲却只是握紧了我的指尖。牵着我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那个瞬间我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没有云天青。没有玄霄。没有那些哀伤的故事。那个时候父亲会牵着我的手，领我在鬼界四处巡视。那个时候父亲看我的眼神温柔沉静。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过的很幸福，也很快乐。
　　而现在呢。是不是那些过往都回不去了。
　　是不是。
　　回去的路上父亲也似觉得与我之间太过安静。便开口同我讲那个唤作重楼的魔尊。
　　父亲说他与那魔尊也算旧识。非敌非友的样子。却还是千千万万年的交陪下来。
　　父亲说重楼是神农大帝的直系。血统纯正。力量也是无可匹敌的。自然也继承了魔族一贯的狠勇好斗。是这么多代魔尊中唯一敢明目同神界叫板的一个。也是在位最长久的一个。
　　父亲说重楼虽有足以毁天灭地的强悍力量。却依旧是随性而为的，丝毫不知沉稳收敛。到头来却逃不脱情之一字。追着当年镇守神魔之井的神将几世乃至十几世的下来。每一世都倒贴似的上去与之交好。每一世都追到鬼界不依不饶。每一世都重新开始。还不许那神将有丝毫分心。搅得一世不得安稳。这般霸道的性格，也是六界独一的了。
　　每一世都追到鬼界？那滟怎么会毫无知觉？
　　呵。他每次来，都知收敛气息。这次因为其他事情，便不知收敛了。
　　父亲浅笑了一下。语气里透着无端的浓浓无奈。
　　那么……他说……那个伏羲……
　　滟。
　　父亲突然停住脚步，在我面前蹲下来，抬起脸看我。
　　答应父王，不要问的，就什么都不要问。好么。
　　……父王大人……
　　滟，你只要记住，你是朕的女儿，永远都是。
　　》》》我是从未想过，我还会再一次见到玄霄的。
　　他来鬼界寻我。艳红的发丝如同可以焚毁一切的阳炎。手心里小心翼翼护着一些零散的碎片。见了我，竟然露出些惶急的神色来。
　　你是鬼族。帮我修补这些碎片。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如同跌入冰水里一般。那些碎片来自人类的魂魄。却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那个。
　　那个魂魄曾经一日一夜的连续和我说话。只为了讲完一个漫长拖沓的故事。如同给谁一个交代。那个魂魄眉目温润。只须浅浅一笑。便可灼灼耀人。那个魂魄有一份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执念。他说他在等一个人。那人不来，他便不走。却又无端骄傲着不愿去寻他。最后被我一阵风，送去东海。
　　那个魂魄叫云天青。
　　而现在，当初那个会笑起来很好的魂魄。会讲一些拖沓却哀伤的故事的魂魄。变成了一堆细小的碎片。还如此残缺不全。
　　三魂只收回了一魂。七魄有三魄未满。我不知如何修补。
　　更何况，这些碎片，早就失去灵气。毫无意义了。
　　我觉得我是想哭的。眼底却依旧干涩。只是眼尾处热辣辣的痛楚，好似流出血来。
　　我当日便告诉你，神魔之力，都补不回他的魂魄了。你此时来找我，真是看得起我。
　　……你！不可能！
　　他带了些怒气地看着我。随手一挥宽大的袍袖，一道烈焰扑面而来。却又在离我只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看见玄霄的脸。似乎是气急败坏的。又似乎带着无尽的惆怅茫然。他是在气急败坏自己么。他是在为那人突然的消失而惆怅茫然么。
　　……你说，他之前一直在等人？
　　他在等你。
　　在什么地方。
　　喏，那边的老树下。
　　我抬起纤细的手指。遥遥指着一颗枯树。
　　玄霄便往那边走去。步子很是缓慢。似乎还是不徐不疾的。
　　这样很好。
　　我在心里说。一直走过去吧。去看看他等了你六百年的地方。千万，千万不要回头。不要让我看见你失落的脸。
　　也许玄霄和云天青，自当年一别，缘分也就断了。
　　玄霄真的没有回头。他一步一步走到那枯树下。伸出手，温柔地抚摸早就斑驳的树干。好像抚摸着爱人的脸庞。
　　然后他坐了下来。坐在树下。白色的袍裾和红色的长发散落在黑色的土壤上。像是无比诡丽的花朵。
　　你就在这里，听他的故事么。
　　是。
　　他没有再说话。我便绕到他面前。看见他闭着眼，一脸的安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个想法从心底生出来。如同一道鲜艳的荆棘。墨色的枝条上开着血红的花朵。毒蛇一样蔓延着。
　　我就也在他面前坐下来。看着那张沉静好看的脸。果真和云天青说的一样。那样盛气凌人的艳。
　　你有没有故事啊。滟可是，很喜欢听故事的。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鲜红的眸底一道纤细金线。如同奇异的兽瞳。
　　我的故事，并不好听。

　　第十六章

　　》》》玄霄第一次见到云天青的时候，也许云天青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玄霄却是记得极为清楚的。这件事情他始终没对云天青说。
　　那时候他刚刚学会御剑。便偷偷跑下山去。一路上看那些软红三丈的浮华喧嚣。
　　黄山之后不看岳。
　　这句话不只是谁说的。但那时候的玄霄却也是少年心性。便冲着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