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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玉叶下-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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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伤寒只不过是小病,而真正耗尽齐泷生命的病因在于他的内心,在于他不堪忍受从成功的最顶峰被人生生扯下的这一切失落的内心。

  当一个人内心绝望了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去寻找最后的一个依靠。

  就好像是一株绿色的植物,到了冬天的时刻,它就会凋落,会死亡。

  就好像是三年前的卫清儿。

  同样的失落,以及同样的寂灭。

  在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逝去,而如今,她又要看着另一个同样亲密的人,甚至可以说更加亲密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慢慢地步入死亡。

  他是她的夫君,无论她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到他的身边,这一点都无法否定,也无法更改。除非她死亡,她都永远不可能改变这个身份了。

  雾色缥缈,雪落余声。

  “娘娘,我们回宫吧。”觅青已经走出廊下,在房檐边撑起伞。

  苏谧轻轻点了点头,步入伞下。

 “刚刚听那些小太监们说,因为距离比较偏僻,所以皇宫被辽人占据的时候,我们采薇宫的宫室并没有被辽人征用。”一路上,觅青在苏谧的耳边语带欣慰地说道,“幸亏幸亏,不然,让那些粗俗的辽人住过了,奴婢都要替娘娘觉得委屈呢”

  苏谧不置可否地走进了采薇宫门。

  心情逐渐激动起来,她已经看见了那个伫立在门口等待她的身影。

  隔着层层的雪幕遥遥相望,这寒冷的风也变得温暖起来。

  笑容从嘴角扬起,苏谧快步进了院子。

  她抬头仔细端详着他,久别不见,他的模样几乎没有改变,只是身形消瘦了不少。双眸中的目光却清澈温暖依旧。

  “你没有事就好。”她轻声感叹着,他身陷倪源军中的时候,让她日夜忧心。

  陈冽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依然是那么暖和,就像记忆之中的样子。

  他拉着她进了院子,轻声叹道:“在墉州的那段日子,小姐受苦了吧?”

  “没有。”苏谧摇了摇头,其实她在墉州的时候安闲得超乎他的想象,而且就算真的是一路辛苦,有了如今两人都平安的结果,一切辛苦也都值得了。

  离别之后的千言万语,诸般波折,都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之内道尽了。

  两人步入大门。

  记忆之中最后一次见到的采薇宫还是经过辽人搜掠之后满地狼藉的模样,但此时已经被宫人收拾得整齐雅致。摔坏的瓷器装饰都被换上新的,帷幕窗帘被重新修整,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用焕然一新的姿态迎接着它归来的主人。

  “主子。”见到苏谧回来,几个宫人大喜过望地迎了出来,当先一个就是小禄子。此时见到了苏谧,眼泪都忍不住滴落下来。伸手抹了抹眼角,才哽咽着说道,“可算是等到您回来的这一天了,前头听到宫里人来说您平安无事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

  他一直待在辽军那边干着一些端盘子扫地之类的杂役活儿,他人机灵,行事又小心,辽人屡次清洗,都没有波及他。最后光复京城的时候,辽人大肆屠杀宫人,他见机得快,及时躲避起来,又逃过一劫。因为苏谧回宫,他才刚刚被调了回来。

  苏谧宫中的人,也只有他和觅青逃过这一劫去。

  几个人历尽艰难变故,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闲话,说起别离之后的种种。

  直到了快亥时,苏谧才觉得有几分疲倦,交代几人各自安歇。

  ※※※

  第二天,刚刚泛起第一抹晨光,苏谧就醒了过来,

  “主子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觅青正端着水盆准备进来,见到苏谧坐在床上,忍不住笑道。

  苏谧亦是淡淡一笑,觅青和小禄子还以为她是换了地方,暂时睡不着。却不知道是长期的军营生活让她养成了这个时候起床的习惯。

  不经意之间,那段金戈铁马的日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骨子里面,

  身边的人只有觅青知道她这两年其实不在京城刘家,但也只是以为她与齐皓一起离开后,一直隐居在城外的山村之中,哪里知道她这两年的金戈铁马,草原生活啊。

  洗漱完毕,苏谧在旧日的座位上坐下,转头看着自己在铜镜之中的容颜。

  这两年她照镜子的机会还真是不多,而且最仔细的时候似乎都是在查看自己的易容有没有破绽。

  从眼前这面宫制铜镜之中,她已经无数次打量过自己的容貌,此时,这张熟悉的铜镜也清晰地将她的变化表露了出来。长久在大草原上的风吹日晒下来,那张原本清丽的容貌少了一分娇媚,多了一种刚强的味道。

  这样的变化,苏谧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是欣喜,还是惆怅

  她从首饰匣子里面拿出碧玉梳,漫不经心地梳理起乌黑的长发。觅青服侍着她整理发髻珠钗。

  “娘娘,为了恭贺您平安回宫的贺礼早就送到了。”过了一会儿,小禄子从屋外拿进来一沓厚厚的礼单进来。

  苏谧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口问道:“都有些什么?”对于这些应酬,她一向兴趣缺缺。

  “都是寻常的珠宝首饰,名贵锦缎之类的物件,就是”小禄子看了看手中的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着说道,“只是江宁府孟大人家送来的礼物格外的多一些。”说着抽出一张单子来。看了看苏谧的神情,低头念了起来。

  “有羽纱锦缎十二匹,宫装十二套,坤州紫玉十二枚,夜明珠十二颗,凤钗步摇十二只,珍珠攒花十二对,外加一对点翠镶珠金麒麟,一对碧玉富贵如意,一尊白玉观音菩萨像,一尊”

  “这么多?”苏谧放下了手中的蝴蝶簪子,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刚刚你说是谁送来的?”

  “是江宁府的孟大人。”小禄子说道。

  “哪个孟大人?”苏谧听得诧异莫名。内外勾结一向是历朝历代的大忌,宫中严禁宫外的势力与宫内的妃嫔交通。大齐的宫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宫妃不能收受外臣的礼物,但是一般是不能收礼的。除非是有了什么恰当的名目,例如生日、节庆之类的时候,得宠的妃嫔,自然会有官员趁着这些名目进献礼物讨好奉承。例如以前倪贵妃最受宠的时候,生日节庆都会有各省各部的官员争相献上珍贵的首饰衣着之类。

  当然也只有得宠的妃嫔才会有这样的烦恼。寻常的妃嫔,根本不会遇到这些问题。苏谧以前得宠的时候也有一些官员例行献礼,不过是些寻常的衣服首饰,都不违背惯例。可是这一次的这些东西,明显是要引人闲话了。

  小禄子眼瞅着苏谧迟迟没有明白过来,连忙补充道,“就是雯妃娘娘的娘家人啊。”

  苏谧这才恍然大悟起来,雯妃就是姓孟。

  只是雯妃和小帝姬都早已经过世了,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呢?苏谧的睫毛轻颤,脸上不见一丝的表情,稍微思虑了一下,就说道:“把锦缎和宫装留下就行,其余的一概送回去。”

  小禄子紧张地看了苏谧一眼,说道:“其实孟大人他”

  “不论他是求什么。”苏谧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调里有一种冷意,“如今前朝局势紊乱,我不想为了这些事情烦恼,再说我如今不过是个后宫的二品妃,收这些东西,于礼不合,有违宫规。难道刚刚回宫就要为了这点小事让人说闲话不成?”

  小禄子看了看苏谧的脸色,低头不敢说话。

  看着小禄子已经退了出去,苏谧信手拈起那一沓厚厚的礼单,长叹了一声。

  回到了这个宫中,就是回到了一个是非场。

  苏谧转回到梳妆台前,觅青服侍着她梳妆起来,“简单素净一些就好。”苏谧轻声吩咐道。

  觅青应了一声。就为她盘起一个普通的如意髻,用一个衔珠银拢丝拢住,然后斜插几支样式简单的珠钗。

  刚刚把最后一只簪子插好,苏谧正要起身,却听到外面似乎有谁在低声问道:“娘娘起床了没有?”

  “谁在外面?”苏谧扬声问道。

  “是奴才,奴才小泉子,”外面立刻传来一声回话,“给娘娘请安了。”

  “是哪个小泉子?”苏谧疑惑起来,两年的别离,宫中的面孔都生疏了。

  小禄子进屋里解释道:“是刚刚上任的内务府总管黎泉尚。”

  苏谧起身收拾整齐,将人传进来。

  也是一个年轻的太监,看着面善,隐约想到以前是经常跟在何玉旺身后的,此时进来先规规矩矩地叩见了苏谧,恭恭敬敬地问道:“奴才来得太早,打扰了娘娘的休息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没什么。”苏谧随口问道,“你的师傅呢?”

  那个小太监听到苏谧提起何玉旺,立刻几声号哭,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来,“师傅他老人家就因为忠于皇上,誓死不肯听从辽人的命令,竟然被那些穷凶极恶的辽狗给活活打死了。”

  当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何玉旺当时如何力抗辽人,辽人如何酷刑威逼,而何玉旺又如何坚贞不屈等等的细节娓娓道来,说得有声有色。

  苏谧只听得一阵好笑,她点了点头,何玉旺的死她是亲眼见到的,不过是因为一件棉衣将性命白白地葬送了,想不到现在反而成了不肯侍敌、为国捐躯了。

  只是这样的小事苏谧也没有兴趣说破,随口安慰了几句,就问起他的来意。

  “师傅在天有灵,知道娘娘您还记挂着他,他老人家也可以瞑目了。”那小太监将眼泪收起,继续说道,“奴才这一次来打扰娘娘您是为了几件小事,过来请您拿个主意。先是关于这一次凤仪宫等几处宫室里头宫人的安排,想来请娘娘给个话。原本像这样的宫殿,没有主子的时候,都是安排四到八个小宫女或者太监在里面负责打扫看守,不过现在宫中人手不足,每一处奴才算了算,可能只能够分两三个人去。所以过来问问主子的意思,应该是怎么安排呢?再就是后宫之中有几处被那群辽人蛮子给弄坏了的宫室,像是雅鸣宫,辽人杀进来的时候引了火,烧了小半个宫室,虽然破损的宫室上头已经下了旨意,按照旧例整修,只是雅鸣宫地处后宫深处,工匠行走多有不便,看娘娘是否要将附近的宫人暂且回避?还有如今宫中人手不足,也是件大事,其实前些日子禀报了上去,燕王殿下已经许了国库拨了银两,命宫中自行从民间征召宫人,如今娘娘看,这件差使安排谁去打理呢?还有”那个小泉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住了嘴,也亏得他有这样的口才,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滴水不漏。

  只是这些事情苏谧怔了一怔,什么时候轮到要她来拿主意了?

  小禄子察言观色,知道苏谧的疑惑,连忙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如今宫里头可就只有您一个主子了,您说这”

  苏谧这才忽然意识到,如今,偌大的齐宫,整个后宫竟然只余下自己一个妃嫔了。

  那些曾经与她一同站在这个宫殿深处的女子们,无论是温柔婉转,还是精明伶俐,都没有逃过辽人的手掌。

  苏谧觉得一阵苦涩,没有想到,自己最终是以这样的方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这可真是讽刺啊。

  那些旧日的妃嫔们想到离开这个宫殿之前所经历的那段生活苏谧抬头问道:“以前的诸位娘娘们此时都”

  听到苏谧问起来,小泉子只当她是在念旧,连忙交代道:“原本的诸位主子们,就是皇后娘娘还有罗昭仪娘娘她们,都在破城的时候殉国了,至于其余的人”小泉子迟疑起来,那些屈身投敌、侍奉辽人的妃嫔现在无疑成了大齐的耻辱了。

  “那些落入辽人手中的妃嫔呢?”苏谧追问道。

  “那些”小泉子犹豫了一会儿,对于这些昔日的主子们,此时连一个恰当的称呼都找不出来,他挑拣着词语,据实回禀道,“如今都收押在漱玉宫里头,等着皇上的处置呢。”

  苏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人生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测,任何人都无法预料下一秒钟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其实她们只不过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可是就是这样最简单的愿望,都好像是罪无可恕了。

  这几桩事情还没有处理,外面的宫人马上又上来禀报,新上任的乾清宫总管也过来拜见了。

  杜单顺一溜儿小跑进了屋子,打了个千儿,不等苏谧发问,就伶俐地禀报道:“娘娘,奴才今天是过来问问您关于诸位薨逝的娘娘的封号的事情。”

  说着递上了一本册子。苏谧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关于皇后和那些殉国的妃嫔们的丧事和封号。一行行的丹笔朱砂写着一个个曾经光鲜的名字,或者熟悉、或者陌生。后面是肃穆的封号,尽是一些贞淑、恭颐、孝献、淳肃之类的字眼。这些虚幻的名号,就是对这些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的最后奖励了,也是赋予这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最后荣华,作为她们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为危急时刻的大齐保存最后一分颜面的代价。

  苏谧想到这些人,还有那些被关在漱玉宫里头的人,一时之间出了神。

 静待了一会儿,看到苏谧对着册子沉吟不语,杜单顺轻声地问道:“娘娘你看如何?本来这件事情是交代礼部安排的,可是礼部最近受命又要安排更大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就交到了内宫,由宫里将封号拟定再昭告天下,举行葬礼就好。皇上如今病体未愈,不好处理这些事务,就只有请娘娘您费心了。”

  说是举行葬礼,那些殉国妃嫔们的尸首早就已经不知道被辽军怎样处理了,大都是扔进了乱葬岗子,两年之久,如何找寻?连皇后的尸首都是草草收殓,别的妃嫔更加无奈了。

  苏谧听到杜单顺的话,放下了册子,拿起茶盏,问道:“什么更大的事情?礼部还要干什么呢?”

  “听说是朝中诸位大臣商议为燕王殿下加九锡”

  加九锡?!苏谧的手一颤,险些将茶盅掉在地上,脸色却已经忍不住变了。

  车马、衣服、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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