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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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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点破了事情的关键。元凰不觉害羞起来,松开手直起身来将北辰胤仔细打量,最后不服气地嘟囔道:“是瘦了嘛。”
北辰胤但是微笑,不再反驳,抬起衣角替他大致擦了擦脸,看着天色已晚,明日元凰又要早起祭奠,想着要送他回东宫去。他站起来,还记着元凰四五岁时候的习惯,俯下身子要去抱他。元凰捉住他的手,却没有想要被他举起来的意思。
“我都是自己走。”他说,好像邀功似的,拉着北辰胤的手向东宫方向走去,又想起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问题,开口道:“三皇叔,你走的时候我去城外送你,在你背后挥手,你为什么不回头?”
北辰胤想了想,回答说:“我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元凰没料到会是这般直率的回答。他仰起头,北辰胤也正低脸看他,神色安详不见起伏。元凰虽然不习惯三皇叔说出这样的话,低头想想又觉得这个答案很是合理,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直到多年以后元凰才猛然惊觉,其实早在先皇殷奠礼前的那个木樨流金的月夜里,北辰胤就以一个无法伪装的方式向他昭示了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同爱护——再没有哪一个夜晚,哪一个人,能让北辰胤如此不加掩饰地坦诚自己的情绪,将心底最柔软最无防备的那一块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在第二日的殷奠礼上,长孙太后同诸位大臣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等来了北辰元凰在北辰禹驾崩后的第一次哭泣。让四族来访看客们尤为满意的是,元凰跪在灵前放声大恸,以至忘了礼仪,扑到金匮前顿足号啕。元凰抛下了所有矜持羞耻,将他积压多日的苦痛一并展示在众人面前。而他最真实最宝贵的泪水,已在昨夜最亲爱人的肩头,默默流尽了。
十七 渡岸
北辰胤的回朝镇压下了先前改换太子的蜚短流长,也杜绝了皇城内由来已久的,关于天锡王永驻边关的谎言。北嵎是个极重孝道,也讲求效率的国家,先皇丧仪操办地一丝不苟,太后同两位皇叔的摄政也一样平稳迅速。殷奠礼之日,前来吊唁的四族使节不仅见到了少不更事的太子,更见到了此后十数年内北嵎朝政的把持者。
长孙太后出生书礼之家,入宫后端贤淑德,母仪天下,广受皇城百姓尊崇;惠王望在民间的声望虽不甚响亮,却因为人敦厚仁善,在朝中最是德高望重;北嵎得他二人坐镇,更兼诸臣尽心而谋,已无近忧。奉诏回宫的天锡王胤,更是素有北嵎战神之名,令四族闻之胆寒;而他在边境两年间,北嵎边关墨城已成为周边城池纷纷仿效的对象,足可见其文治之能。
寰州、合巍、西豳、南沂四族大王私下会晤之时,将北嵎当前的朝局戏称为“二王一后”。这一称谓带有明显的□暗示,成就了有心或无心闲人们茶余饭后的口头痛快。撇开这种心理安慰不谈,本以为因北嵎皇帝猝然离世而有机可乘的周边诸侯们,在皇城的殷奠礼上再次见识到了天都的强大稳固同不可摧毁,只得将他们的千秋大梦暂且收藏进了口袋。
另一方面,北嵎朝中的权力制衡,也因这种“二王一后”的局面而有所更改。在北辰望的建议下,两位亲王各自临时接管了一半本应由皇帝亲掌的禁卫军,而两人属下禁卫军的巡视范围也有了重新调整,由原来的内外分治,变为协同管辖。如此一来,北辰望所辖的禁卫需要负责半数的城外户籍,而北辰胤所辖的禁卫也担负起保护皇宫安全的职责。
长孙太后受先皇临终托孤,按北嵎朝例亦当是太子成人之前皇城内的最高掌权者,地位尚在两位皇叔之上。话虽如此,她却明白这天下终究是姓的北辰,容不得外人插手;倘若自己果真万事亲临,抛投露面,迟早会被有心人扣上个外戚专权的帽子。她于是在思量再三之后,把兵械外交分于北辰望掌管,而将城内百姓庶务分付给了北辰胤。
北辰望主动提出重调禁卫军权,自然是向北辰胤示好。更何况,他知道即使自己不做表态,失了北辰禹的强硬坚持,这种将北辰胤全部兵权限制在京畿的局面亦无法长久维持。而长孙太后别有用心的分权,本意是要将北辰胤同他所熟悉的军政割裂,转而让他接手全无经验的内务,好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北辰望在操练兵马,演制武器上虽不如北辰胤驾轻就熟,却总能做到功过无失;若当真遇事有紧急,再找北辰胤援手也不迟。
长孙太后随后才幡然醒悟,能让先皇临去念念不忘反复叮咛的对手,又怎会是只懂领兵打仗开疆扩图的武夫。户籍、盐运、商贾、税务,甚至皇城内最牵扯复杂的修罗竞技场,北辰胤数月之内已了若掌上观纹。他离开皇城已有一段时日,内务又非最是擅长,甫一接手简直毫无头绪,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质疑之声随即而来——北辰胤虽广有战名,却从未料理过城内事务,再加客居在外多年,不禁让朝臣们怀疑皇太后用人的眼光。
竞技场的经营者富山高,虽无正式官职位,却长袖善舞在朝内左右逢源,更深得太后胞弟、逸云侯长孙佑达的喜爱包庇。北辰胤接管内务之后,他即刻携了奇珍异宝去王府打点关系,顺便也探探三王爷的虚实。他知道北辰胤没有家眷,也不喜欢炫耀攀比,因而没带半件珠宝首饰,而是投其所好收罗了一批古人字画。
他入府之后见着北辰胤,但觉着王府内的陈设简洁中透着风雅,暗自庆幸没有选错了礼物。他听闻过北辰胤的严厉,开口照例是一篇量身定做的恭维话,却说得分外小心,不着痕迹。北辰胤但是和颜听着,不时微微颔首,看不出同其他官员有何不同。叙话末了,富山高正要将礼物出手,北辰胤淡淡抛来一句:“本王久在边关,不习惯皇城中这些礼节。”竟不瞧一眼他奉上的卷轴,更不见府中一个下人上前来将字画接过。
富山高站在堂中,双手无处摆放,甚是尴尬。他在心里暗骂北辰胤不露声色的狡猾,脸上却陪着笑说:“这是草民特地寻来的。其间有一幅《丧乱贴》,据说是书圣王羲之仅存世上的真迹,草民眼拙,特地拿来给王爷鉴赏。”
北辰胤哂然道:“富老板说笑了——王羲之既未有其他真迹传世,左右无以比较,又怎么鉴赏得出。”
“草民重金求得,总是一番心意。还请王爷给个面子。”
“噢?”北辰胤拉长了声音,凌厉的凤眼微微眯起,立时转换话题切入要害:“本王早听说竞技场收入颇丰,看来不假了。”
这个问题富山高被问过多次,他不慌不忙,说出屡试不爽的答案:“回三王爷的话,草民承蒙各位贝勒侯爷照顾,从来不敢忘恩——王爷一定也知晓,国库每年收税七百万两,皇城内税收便占四百五十万两,这其中,竞技场又占二百七十万两——草民苦心经营所得,不敢藏私,尽数献于朝廷。”
“然则你竞技场以训练斗者争夺圣源为由,向朝廷索要花费,也不少罢。”
富山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北辰胤不过是个普通角色,虽然不易蒙骗,却也仅仅是比常人看得再深远一些些罢了。他思及此处,面上不露分毫,仍是恭声答道:“以往先皇拨给竞技场的钱,不过每年八十万两,还常有剩余,草民都一一返还给朝廷。”
北辰胤满意地点头:“确实不多——本王听说富老板常借用地方兵力押送斗者入城,又或买卖壮丁以致耕民锐减——这些朝廷的损失,想必你都算在这八十万两里头了?”
富山高觉出不对来,硬着头皮答道:“这即便加上这些,也不超过一百五十万两,远不到竞技场缴纳的数目。”
“比斗训练中屡有死伤,皆由朝廷出资安葬,抚恤家人,可有此事?”
“王爷明察,竞技场买卖的多是无主孤儿,丧葬虽由朝廷操办,却并无出资抚恤家人的开销。”
“本王少时在宫中,还曾听闻有大臣以蓄养斗者为由,向朝廷讨要加俸,言辞振振,多半得偿所愿——此事富老板可有耳闻?”
听北辰胤步步紧逼,富山高早把原先轻慢之心抛到九霄云外,直急得冷汗涔涔,支吾道:“草民也曾听闻,实不知具体数目”
“听富老板这般说来,竞技场实是劳民伤财之事,于朝廷有损无益。争夺圣源的斗者,若由朝廷直接甄选训练,省去许多关节,反倒容易得多。”
富山高听出这句话含义不善,大惊道:“三王爷,这、这、这竞技场由来已久,草民只知道尽心讨讨皇宫贵族们的喜欢。若,若是废了”
“富老板”,北辰胤沉声打断他,站起来行至他背后。富山高不敢回头,只听北辰胤放缓声音道:“竞技场之去留,事关重大,本王做不得主,待太子登基后自有裁断。你小心做你的营生,无人与你为难——只是你要明白,北嵎并非没了你的竞技场便不行。日后你若再拿这两百七十万两税贡做文章,本王便要与你一一清算。”
这句话出口并不狠戾,却掷地有声不怒自威,富山高诚惶诚恐地诺了一声,也不敢久留,逃也似的出了天锡府。他日后行事果然收敛许多,再不敢用竞技场的缴税做筹码向朝廷索要特权。而在那之后,那些个对于北辰胤不能胜任的指责同牢骚,不论是光明正大或是偷偷摸摸,都在一夜之间奇妙地消弭殆尽。
长孙太后本想要束缚北辰胤才能的举动,反倒给了他掌握皇城内宫运转细要的绝佳机会,这是太后所始料未及的。此后自北辰禹驾崩直至北辰元凰登基的十二年间,北嵎一直维持着二王一后的权力分割局面,而不知从何时起,从未以一手遮天的权臣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北辰胤,被冠上了“北嵎第一人”的称号,名惊四海。
长孙太后记得北辰禹曾说过,“朕身死之后,朝内必乱边关不稳,唯北辰胤有才治之”,也不曾忘记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后半句:“他会废去元凰,取而代之。”她虽因改立太子一事对北辰禹心生不满,却对丈夫一贯钦佩,对他所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再则北辰禹临终之际,心心念念的只有爱子,必然全心为元凰打算。要依靠北辰胤把持朝局,又要多方牵制不让他夺权,单靠长孙太后一人之力绝无法做到。长孙太后深知北辰望同北辰胤交情匪浅,又碍着伯英这一层,未必肯尽力帮助元凰,决计求助深受北辰禹信任,又同皇位没有瓜葛的铁常焕将军与神武侯。
秋嬷嬷不敢多舌,但总觉得主子应是要联合胤王爷防着其他朝臣。她对太后说,别的不提,父母对孩子的心总不会假。太后尚且为了元凰这般尽心尽力,更遑论是胤王爷。长孙太后听后思量半晌,仍是摇摇头对秋嬷嬷苦笑道,这皇宫之中不比别的地方,除开嬷嬷为哀家着想之心,又还有什么能是真的。
其实即便没有对北辰胤的过分疑心,长孙太后的这番考虑亦是将惠王想得小人了。北辰望虽然不敢说天下为公,却的确有几分自在无争的性子,又最是重视皇族正统,断不会为了伯英加害元凰。然则当前敌我未明,太子又年幼不能自保,众人虎视眈眈之下,太后不免多了几分不必要的猜疑。
皇帝殷奠礼后不久,她趁神武侯未回边关之时,瞒着两位皇叔同玉阶飞,将铁常焕同神武侯密宣入宫。两位将军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知道事非寻常,本不想去蹚这摊浑水,却又不敢有违太后的懿旨。二人到了淑宁宫,不见别的宫人,只有长孙太后牵着元凰站在殿内候着,母子皆是全身缟素。
铁常焕同神武侯尚未开言请安,长孙太后居然双膝一曲跪倒下来,又去拉身旁尚不明就里的元凰。元凰见母后突然下跪亦是一惊,待到太后伸手拉他时候,却僵持着不肯遵从。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自小受宫中礼仪教导,知道普天之下,从没有天子跪臣下的道理。这倒并非是他对铁将军或是神武侯心生不敬,只是他清楚自己北嵎储君的身份,若是胡乱下跪,是有伤国体的大事。
长孙太后不等两位将军反应过来,抬头命令元凰道:“凰儿,跪下。”
元凰仍是不愿,分辩道:“可是老师同司礼都教过我”
长孙太后厉声喝道:“跪下!”
元凰吓了一跳,虽不情不愿,也只得乖乖跪倒。两位将军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上前来扶——受了太后太子跪拜大违人臣之道不说,若是传到两位王爷的耳朵里,更是掉脑袋的大罪。
长孙太后不肯起身,一手拽住元凰也不准他起来,垂泪向两位将军道:“先皇盛年而崩,只留下这点血脉,反复叮咛哀家要好生看顾太子。哀家如今心无他念,只愿亲见太子登基礼成,便可追随先皇于地下”她说到这句,嘤嘤啜泣起来。两位将军碍于礼节,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弄得好不尴尬。铁常焕只得劝道:“北嵎不幸,举国哀痛,还请太后节哀,保重千金之体。”
长孙太后闻言更是伤心,眼中泪流不止,口里说道:“哀家自是为了太子呕心沥血只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在朝中又无甚依靠。太子年幼无知,哀家又久居深宫只怕有心无力,有负先皇所托。”
神武侯一生正气刚直,没听出长孙太后话中隐射,只道她是担心元凰无人管教,皱起眉头道:“太后多虑了。太子天资聪颖,又有玉太傅督导,日后必成圣明君主。”
长孙太后又泣道:“有玉太傅在,哀家自然放心——只是太子年幼,两位皇叔皆是德才兼备,广有军心。哀家只怕,只怕日后凰儿行为稍有差池,便招来,招来”
此语一出,除了元凰似懂非懂,铁常焕同神武侯俱是一震。太后虽说的是“两位皇叔”,然而“广有军心”一句,无疑是特指北辰胤而言。三王爷虽从无逾越之举,先皇在世时候对三王爷的防备却是明眼人都看得真切;而况长孙太后以德行闻名,又受先皇托孤,绝没有信口编派朝中重臣的道理。当年先皇遇刺后,突然将三王爷同神武侯对调,此事本就让人觉得蹊跷。如今想来,那场暗杀必有隐情,兴许便是三王爷的苦肉计。铁常焕同神武侯对望一眼,都推测长孙太后的忧患承自于先皇,并非无中生有。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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