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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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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用姥粤恕!
  他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随意,唇边笑容带着欣慰回护,仿佛三王妃从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元凰一时间不知当怎样接话,只好也讪讪地笑起来,跟在北辰胤身后走去外面书房,看北辰胤回身将门仔细掩好,这才发现木门上安置的是极其精巧的内向盘扣锁,从书房一侧看去只见一扇镂心雕花的木板,还道是镶嵌在墙上的壁挂装饰,是以他以前多次到访都未曾察觉。安置内锁的想法看似简单,工艺却及其复杂,遍寻北嵎也只得一二人有此本事。元凰见到那把锁,越发觉出王妃画像对北辰胤的重要来。北辰胤虽然没有责怪,他仍然心有不安,思前想后,越发惴惴道:“三皇叔,都怨我不懂礼数。你一定生我的气吧。”
  北辰胤锁好小门,回过身来望着元凰,又说了一句“无妨的”,目光确然没有掩饰愤怒的痕迹,他接着又解释道:“我也并不常进到里头去。今年是亡妻的双七,我才想到要去看她。”
  北嵎皇家同平民一样,死者祭奠讲究逢七之数,这其中又以诸如头七,三七之类单数为重,逢到双七、四七的年份,通常都只在死者家内举行仪式,亲属并不上门治丧。元凰今年十四岁,距离眉姬玉殒也正好十四年,故而北辰胤才有双七之说。元凰自然不会想到三王妃同自己生辰的关系,听北辰胤这一说,联想起三皇叔的心情,不由得难过起来,低下头去,又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北辰胤道:“我知道你并非存心。”而且,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今日能够见到你,又听你说她生得好看,以眉姬的性子,一定会觉得很高兴。
  然而元凰此时却已经不是为了方才无理闯入而道歉,而是恼恨自己提起了北辰胤的伤心事。他方才得知这是北辰胤念念不忘的三王妃,最开始时候的确有些闷闷不乐——不管是情人间的爱慕,知交间的钦佩或是亲人间的仰仗,若你一直想要亲近的人心中早有一个比你更重要千倍的人,换作是谁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元凰虽然觉得失望,对三王妃却没有妒嫉的意思——一方面王妃亡故多时,徒留画中倩影只让人心生叹息;另一方面,元凰虽没认出王妃同自己容貌相似,下意识里毕竟觉得亲切,全没有生出恼怒——便是这一番别扭的失望心思,也只迂回转了半圈,就被更浓重的懊悔所取代——今日实在不是适合探访天锡府的日子,他不知情,还穿得这般光鲜,原本要见三皇叔的欢喜心情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安慰,想了片刻只是道:“我方才不该问,再惹三皇叔伤心。”
  例如节哀顺便之类的委婉慰问言语,元凰非是不懂,只觉得此时说来显得假了。北辰胤听他真心劝慰,心下颇是感动,再次安抚他道:“太子言重了。我说不必介怀,并不是假意客套的话。”
  元凰仍是不信,还要再说些什么,北辰胤走向书桌后坐下,将搁置着的毛笔拿在手上,这才看着元凰道:“你平日里不是喜欢姜尧章的长短句么?怎么不记得那首《元夕有所梦》?”
  “啊?”元凰读书虽然涉猎甚广,多半专注于兵法国论,诗词歌赋只为消遣所用,从来不是北嵎皇族教育所倚重之处。他喜欢姜夔作词,也只在以前同北辰胤偶然说过,不敢让长孙太后知晓,不想北辰胤居然还记在心上。他此时听北辰胤突然提及,回想起词中的句子,果然正是三皇叔如今心情的写照。“皇叔是说,‘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听山鸟啼’这两句么?”元凰轻轻念道,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锁住的暗门。
  “不。”北辰胤回答他:“是一句‘人间别久不成悲’”。他招手让元凰走到身边:“你的年纪还小,以后就会慢慢明白。再是亲爱的人,离别时候纵是伤痛入骨,天长日久之后,终究会淡漠下来,即便心里仍是记挂想念,也总再及不上当初。”
  若是平日,北辰胤决不会对元凰说这样剖白心思的话,只因今天元凰同他谈起眉姬,言语间甚是融洽贴心,一时之间让他觉得仿佛父子已然相认,再不用将心境遮掩。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平静,元凰听着,却宛若是在耳边倏然轰鸣起沙场上的雷雷战鼓,眼前居然一幕幕闪现出他幼时的画面,六岁那年在皇城外看着北辰胤的背影远去却无能为力,八岁那年被父皇从病榻前冷冷推开却无法大声哭泣他猛然觉得北辰胤方才的这一席话好像是诀别的言语,无端害怕得浑身冰冷。元凰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他握紧拳头,大声道:“我不会这样的,我一定不会的!——喜欢的人,离开再久,也还是最亲爱的。我心里想他念他,越是见不着,想念只会越深,又怎么会淡漠下来呢。”
  北辰胤见元凰神色突变,说得激动,眼中几乎泛出泪来,只以为他想到了死去的父皇,被勾起了伤心。毕竟的,在元凰心里,只得北辰禹这一个父亲,左右无可取代,而北辰禹又偏偏是死在自己手下。这件事情,也许元凰迟早总会知道——北辰胤这么想着,心也微微酸楚起来,抬起手去擦元凰润湿的眼角,不防备被元凰一下子将手紧紧抓住。元凰神色严肃地盯住他,牢牢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胸膛起伏着没有言语。
  “没事了。”北辰胤伸出另一只手去拍拍他的头,“你上次不是说,隶书总也写不好看么,要不要我今日教你?”
  元凰又愣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松开了北辰胤的手。北辰胤抽回手去,往已经干涸的砚中加水。元凰自觉方才失态,伸手抢过墨石,低声道:“我给皇叔磨墨”。他低头看去,见到桌上暗紫砚台古朴雅致,正面雕着两只白鹤,对着下方一颗有睛有晕的石眼,磨墨时候寂寂无纤响;砚台侧面还暗雕着八仙图案,形神俱备。元凰手下忙碌,嘴里忍不住道:“三皇叔这里的砚台,都这么讲究。”
  “若是太子喜欢,就拿去吧。”
  “啊,不是。我又不工书法,拿去就糟塌了。”元凰赶紧解释,北辰胤此时在桌面摊好了字帖,站起身来,示意元凰坐到椅子上去。元凰自小的功课都有玉阶飞督导,北辰禹在时偶然检查,从没有被北辰胤测问过。眼下北辰胤不是正式要考他书法,他却紧张起来,一面坐到椅上提笔,一面先给自己留好退路:“我写得可不好。”
  北嵎以正楷为公文通用,元凰自幼练习,一笔钟王小楷写得内秀外刚,可算得上品,北辰胤也曾经见过。但少年手底毕竟控笔力道不足,写出的隶体虽然称得上端正好看,却软趴趴的没有骨架支撑。元凰对着贴,认认真真写完“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这一句,瞧着同先前两句笔法实在相差太远,便停下手来。
  北辰胤本来在旁边看着,此时走到椅子背后,倾下身体,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握住元凰的手向纸上划去:“隶书字形淳古方圆,尤其讲究紧凑截齐。当停笔时便要当机立断,万万不可迟疑。”说话间写完一个“秋”字,最后一捺还未用到极致,便猛地顿笔抬手,力透纸背。
  元凰被北辰胤手把手地教字,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来,一下子也顾不得书法,回头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北辰胤的眼睛没有离开纸面,继续牵引着元凰的手写下一个“风”。元凰将头转回到桌面,又说道:“秋狝那天,我原先没听说三皇叔病了,不然不会硬缠着皇叔的——呀”他只顾说话,没有留神手上,一时跟不上北辰胤笔下转折,拉出一道墨痕。
  “能参加太子十四岁秋狝,是朝中诸人的荣幸,何况我只是小病而已——你的脚可好全了?”
  “嗯,早好了,只是母后不让我出宫——老师早先来探望皇叔,我托了他带了话的。”元凰随着北辰胤的手腕开始写下一个“萧”字,“老师同你说了罢?”
  “说了。”北辰胤应道,将玉阶飞的狡猾按下不表:“多谢太子费心。”
  “噫,这有什么。”元凰有些不解,又觉微微不满:“三皇叔说话真见外”他就这般同北辰胤一问一答,直到写完了整首诗歌,元凰独自在宣纸下角添上“北辰元凰”四个字,又把笔交给北辰胤:“三皇叔也落个款吧。”
  北辰胤依言写上自己的名字,元凰便把这幅参差不齐的书法卷起来,虽然写坏了,也要带回东宫去。北辰胤由得他,在元凰临走的时候叫住问他道:“凰儿,秋狝时候的雪松狮,你喜欢吗?”
  “三皇叔不是送了伯英么?”元凰当日听说这件事,还偷偷气恼了一下,碍着面子没同别人说,现在倒已不再计较。他虽然正值争强好胜的年纪,却因为父皇早丧,地位又非同一般,比其他孩子更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他明白自古圣君必然胸襟开阔,莫说三皇叔将松狮给了伯英,即便是先给了自己,若是惠王家的世子喜欢,他也该让了他们。一国之君虽握有生杀大权,在许多小事上却远不如平民黔首随心所欲,而是需要顾全大局忍痛割爱。除了江山龙椅,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当然,对于现在的北辰元凰而言,大约还要在“江山龙椅”四个字后面,添上“三皇叔”这一项。
  “既然伯英提了,我想你大约也是喜欢的。”北辰胤道:“府里还留有一对做种,若是喜欢,就带回东宫去吧。”
  元凰想要答应,又觉得不好意思:“三皇叔自己不留着吗?”
  “不用。”北辰胤拍拍他的肩膀:“好的猎人不需要猎犬。”
  这话正是元凰秋狝时候的赌气言语,他听了忍不住笑出来:“谢谢皇叔。”
  那日元凰在王府用过午膳,直到下午才回转宫中。冬日里天黑得早,他兴致勃勃地逗弄了一会儿天锡王府送来的松狮狗,便到了晚膳时间。从王府回来之后,元凰总若有若无地惦念着三王妃像上的话语,想要明白其中含义。他不能去问玉阶飞,一人冥思苦想了小半个晚上,还是抓不到要害。他拿过架上一本《东坡词》随手打开,正巧翻到一首《南歌子》,中有“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一句,元凰反复默读几遍,似有所悟,把书放在一旁,信步走出门去。
  此时正是十一月初三,元凰从中庭一直向外走去,也不停脚。东宫侍卫们见他只身一人,知道他没有令牌出不了皇宫,又因为宫内一贯防备森严,倒没有太过担心。元凰怕被太后宫中的侍女撞到,便一直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太和殿本是皇帝准备上朝下朝的地方,在元凰小时候最是灯火通明。如今北嵎帝位空悬,太和殿长久无人驾临,原先的管事太监也被调去别的地方,反成了宫中最冷清的所在。元凰一路走来,迎面碰到一小队巡视的守卫,见是太子不敢打扰,低头行礼后从他身边匆匆经过。他们走远之后,元凰隐隐约约听到其中一人抱怨道:“今儿个月色那么暗,刚才太子过来,都差点没看清。”
  另一人接道:“可不是,今天初三,正是眉月呢,能不暗吗?”
  元凰闻言一怔,却不敢马上抬头,低头盯着地面快步向前走去,也顾不到会不会撞上人。他一直走到太和殿附近,听左右巡视脚步渐歇,这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仰头向空中望去,但见一轮清冷弦月依依斜挂,欲笑还颦,可不正像女子的一弯秀眉!
  他此刻方是恍然大悟,画中“帘底纤纤月”一句,比得原是王妃的眉黛,再连着前头两句看来,通篇竟是相思之语——元凰本以为那幅画是北辰胤新婚燕尔时候对妻子的描摹,如今想来,却原来是眉姬逝后的追思。“云英”一句虽如他先前所想,是将眉姬比作仙子,却并非言其绝世姿容,而是言其缥缈归去不可追寻;配上其后“行人曾见”中的一个“曾”字,惘然伤痛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北辰胤仅凭记忆便能将人物画得如此传神,而那女子杨柳荫下的回眸浅笑,非是陌上相携,却是灞陵惜别。
  元凰想到这里,蓦然觉得心痛,“说什么人间别久不成悲,都是骗人的。”他低下头去喃喃道,恨恨在地上蹬了两脚:“都是骗人的!”
  他说完正要抬头,猛听见旁边的树丛里传来异样的响动。元凰以为有人偷听,面色一寒,沉声喝问道:“谁在那里?”

  八 鸳梦

  元凰一声喝问方才出口,树丛里立即寂然无声,片刻之后才仿佛压抑不住似的,又断续传来若有若无的动静。元凰本来以为是风吹草动或是受了惊的小兽,方才的问话不过是习惯使然,并没有想要得到回答,此时见那声响似乎对自己的问话有所反映,才知树丛中极有可能是藏着人。他暗惊之下更是紧张戒备,对方既已经对他的行踪有所觉察,他也便无隐藏的必要,一面留心着身后,一面要大声召唤不远处的守备侍卫:“来”
  他一个“人”字尚未出口,便听得有人低呼一声“太子”,树丛中响声大胜,片刻后扑出两道人影。元凰不及细想,已足下用力,后越了一丈有余,正要抢先出手自救,却又见那两条人影齐齐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像是要攻击他的样子,倒反像是跪地哀求。
  元凰存了疑惑,没有继续喊人,打量起扑跪在面前的二人来,细看之下,宛如当头一棒,浑身猛然一震,又不自觉地后退了数步方才站定。明明是初冬的天气,他却忽地觉出燥热来,尴尬慌张地不知要将手脚摆放在哪里——方才从树丛中闪出来的,与其说是两道人影,无如说是连接在一起的两具人体来得更妥当些——此时面对元凰拜倒在地的,竟是不着寸缕的一对男女,衣物胡乱地揉团在一起,各自抱在胸前,女子的裙带却失了一头,悠悠然牵扯出去,缠在了男子的身上,在逐渐冰冷的夜风中颤微微的摇晃。
  天空里一轮纤月羞怯地探出头来,颜色越发惨淡,参差不齐地投射在白花花的人体上,晃得元凰睁不开眼睛。他好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挣扎着想要呼吸,觉得整张脸连同脖子一起烧了起来,真恨不得耳边的风再寒冷刺骨些。他的思绪也像女子胸前的衣服似的,被紧紧地揉成一团,混沌堵塞在脑中。□□上反射出的炽热光线同暗处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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