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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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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没想过是你。”元凰道:“皇宫中那么多人,每个人跟随朕的时间,都比你更长。可朕,从没怀疑过你。”他低下头去,将盛着水的茶盏放在手心把玩:“你看,就好比这个杯子一样,朕只知道它可以用来喝茶,却从没想过如果将它打破了变成瓷片,还可以要朕的性命——并非是朕仔细考虑之后才觉得你值得信任,而是在朕心中,怀疑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他停顿一下,见到月吟荷眼中泪光更胜,仿佛春水一样泛滥上来,流连刹那便是灭顶。他移开眼睛去,不置可否地笑笑:“直到朕试炼回城途中遭到杀手拦截,朕才想到其中蹊跷——试炼尚未完结,母后急诏回宫。此事知情者甚少,除却皇室宗亲,便只剩下你——当时朕怕你担心,避开母后耳目,悄悄飞鸽传书回来,还被江修取笑了一番。”
“可是安国侯明明知道此事”
“是啊,伯英也知道。”元凰慢条斯理地答道:“朕早知伯英的野心,最先怀疑过他。只是,朕登基后出城狩猎,临时改道去了皇陵附近。这件事朕只在前天晚上,诏三皇叔独对时候提过,伯英诸人待得翌日方才知晓,若非事先有人通风报信,怎来得及布置杀手埋伏。”
月吟荷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元凰虽然心思细密,却毕竟长在深宫之中百受宠爱,看到听到的尽是歌舞太平,不曾争位夺嫡,也不曾遭受挫折陷害,对心机权谋的了解仅限于纸上谈兵。她却不曾想到现在九五至尊的元皇皇帝,已再不是她当年初见时分,被众人捧在手心中疼爱保护的十八岁少年。元凰失去很多,又亲手毁灭了一些,如今只剩下坐在龙座上的俊俏身姿,比往日更为挺拔坚决。月吟荷自知无幸,面色又凄苦了几分,仍是拉着元凰说话:“也许安国侯以防万一,在两边围场都布置了人手,也未可知。”
元凰想要让她输得明白,很有耐心地解释:“朕在前往皇陵的时候,私下派人去圉院查看过。——伯英既然早知道了消息,若非是你,便是三皇叔与他串谋”,他忽然极其温柔地笑起来:“说三皇叔与他串谋,你信吗?”
月吟荷目睹这个笑容,只觉得彻骨生凉。她知道传闻中北辰胤同元凰的关系,不确定元凰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于是迟疑着没有说话。幸好片刻之后,元凰顾自接了下去:“朕不信——所以,朕便知道是你。”
月吟荷兀自争辩道:“当日皇上同三皇叔谈话之际,妾身不在左近,而在大殿之中。”
元凰抬起头,仍将茶盏捏在手里:“不错,你在大殿柱后听朕说话,听说圉院之后即刻离开,去禀报你的主人了。”
月吟荷大惊之下,愕然道:“皇上听到?”
元凰平静地打断她:“朕说过,你的轻功不错,朕觉察不出。”他将茶杯重又放回桌子上,淡淡道:“三皇叔听见你的脚步,所以才再三嘱咐朕要格外小心——吟荷,你的轻功虽然很好,要在三皇叔面前卖弄,未免有些托大。”
月吟荷一时语塞,元凰又道:“朕注意到他神色有异,他却未将真相告知。本来以他的武功,可以将你当场擒获。”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睛:“他连那样都不愿意,又怎会派人来坤宁宫拿你?所以今日你说是被三皇叔逼出宫外,朕便知道你是另有图谋。”
他说完这些之后安静下来,好像在等待月吟荷的反应。月吟荷哀哀望着他,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轻咬贝齿,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吟荷真心爱慕皇上,只是身受他人所迫,不得已行此不义之事,而今唯有一死。”
她这几句话虽是有意博取怜爱,却也出自真心,身份既然败露,辩解徒劳有害无益,从元凰对付伯英的手段看来,他万不会轻易地原谅她。左右都是一死,倒不若自己动手求个痛快,相识两载,一朝结发,她要赌元凰对她还剩多少情分,是否当真再没有转还的余地。
果然如她所愿,利刃尚未触及咽喉,元凰已指上运气打掉了匕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脸上却没有她所期望的惊慌失措。她心下疑惑,盈盈拜倒,元凰伸手去扶,她便顺势握住元凰的手,身体也几乎要倾斜倒入元凰怀中。女子柔腻无骨的手指在元凰的掌心刮过,肩头颈侧感受到元凰的体温,她刚要开口,元凰已将她拉离自己的身体,遗憾似的叹道:“没有用了。”
月吟荷又害怕起来,疑惑地望住他,只听元凰柔声说道:“你真心对朕,朕自然知道,否则怎会留你到现在——只是你离开时散在屋里的迷香,没用了。”他扶着月吟荷,直到她站直才松开了手:“你怕下毒被朕觉察,用了药性不强的迷迭香,方才一直缠着朕说话,是想等药性发作。不过这种东西虽是催情的好药,却只能在他人无防备间得手。朕在房中等你的时候已经觉察,刻意凝聚心神,自然不受影响。”
月吟荷终于意识到自己本不当心存侥幸,如今却已铸成大错。她低下头去,泪盈于睫:“皇上,吟荷从今后心中只有皇上,只为皇上一人办事皇上若还念着一点往日情分,能不能原谅吟荷一次”她生怕元凰不肯相信,赶紧拿出诚意:“皇上方才所说,分毫不差。要害皇上之人便是”
“同竞技场脱不了干系吧?”元凰坦然道:“朕两次碰到的杀手,身手打法都像是竞技场训练而成。”
月吟荷点点头,据实以告:“正是富山高。”
元凰猜中了,却也没有得意神色:“富山高接管竞技场已久,那可真是计谋深远”他顿了顿:“富山高背后定有他人,你可知是谁?”
月吟荷只知为富山高做事,并无元凰这般深远的思虑,愣了半晌方道:“并不曾听他提起。”
“无妨。你设法将富山高诱出竞技场擒拿,朕慢慢审问便是。”
“知道了。”月吟荷低低答道,自觉只是从一个主人换到了另一个主人,少年天子原先的怜惜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近人情的命令。她想抓住最后一丝温暖,怯怯问道:“替皇上抓住富山高之后,皇上同吟荷”
“朕与你的情分,自是一如往昔。”元凰笑着允诺,目光冰冷在月光下没有温度:“朕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回到养心殿后,天已经微微透明,元凰没有梳洗便躺上了夜媚毡。他本来紊乱压制的心情奇迹般的平复,孩子时候一样,很快睡得深沉,迅速沉浸在一个短暂而甜美的梦境里。
梦里他是帝王朝服装束,却是身在太子东宫,面前便是久违的花园池塘。他同另一个人并肩而坐许久,想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冕冠上的垂琉缠进了那个人的长发。他拉扯几下挣脱不得,那人对他说了句什么,侧过脸来细看了一会儿,动手将头发一点一点解开,辗转拉出。
那番景象似曾相识,元凰却没能看清楚身边人的面容。在那人将最后一束发丝缓缓抽离的时候,元凰也动手除下了累人的冕冠,忽然间俯身吻上身边的人,抬手将他压在地上。
余下的梦境他看得真切,却哪怕身在梦中也不敢回首,亦无法用苍白言语清晰描述。他只知道耳鬓厮磨间喘息相闻,他恬不知耻地攀上那个人的身体,纠缠永无休止。那不仅仅是一桩情事,而更像是一种恩赐,没有皇权帝位,没有阴谋算计,没有骨肉相残,只有他同那人一道徜徉天地之间,再无所求。
人间至乐,莫过如此。
四 乱天
元凰单知道夜媚毡能教人寻欢,却不知道它还能使人忘忧。清晨醒来之后,睁开眼睛的霎那灵识回归,原本历历在目的梦中奇历也在脑海中消失无形。元凰困惑地摇了摇头,明明记得彼时还如身在仙境,此刻却又莫名其妙地躺回了寝宫,直至看到身下雪白的夜媚毡,才勉强回忆起昨夜离开坤宁宫后,是自己将它铺在床上。他推想方才定然是从美梦之中惊醒,饱满充盈的愉悦还在指缝打转,却实在想不起来在梦中见到了谁,又做过些什么。元凰低头盯着夜媚毡瞧了一会儿,渐渐悟出这宝物的玄妙道理——但凡美梦,必是世人迫切渴求却又无法达成的心愿,夜媚毡虽能让人流连梦境,一枕黄粱之后却是彩云易散佳期难续,反会平白地勾起伤心事,唯有将梦中内容抹去,只留下可容反复回味的单纯感受,方能助人登至极乐。
元凰想到这里,唤来宫人披衣起身,让他们将夜媚毡收置国库保管。宝毡再妙,也终究违反天道自然,偶尔为之可以娱情享乐,久不离身便要深陷其中。对他而言,生命中专心想往而无以达成的事情,原来只有一件,如今却已多的快要数不清:江修的性命,华容的信任,北辰胤的重视,月吟荷的真心,倘若能在梦里让他得回其中任何一样,他都会喜不自胜——然而,这也只能是在梦里而已。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元凰已经学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却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愤怒悲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关痛痒的看客心情。即便是那样心爱的月吟荷,阴谋败露后凄凄求他原谅,他也只是当作闹剧一场,负手站在一旁,嘴角牵起冷笑,心中寻不到半点涟漪。他一面为了护卫自己而拼命战斗,一面又好像早已抽身退后,漠然注视一具肖似自己的皮囊身陷重围。他仿佛只是在诵读一则过往历史,又或者是在欣赏一出拙劣戏班,好比是严冬里外出的行人裹了层层棉袄,感受不到落雪飘然底下,冉冉而生的寒意。如昨天夜里那般触手可及的感觉,滚烫真切,是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的喜悦哀伤——失去的那些东西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却不得不学着将其弃若敝履,
他并未立刻对富山高下手,而是嘱咐月吟荷将计就计,找出幕后主使。月吟荷对他倒是惟命是从,无奈富山高行为谨慎,对月吟荷并非全然信任,从不肯留下蛛丝马迹以供追查。好在自北辰胤接管内务以来,对竞技场多方限制,进出税收亦详加盘查、登记造册,富山高的势力比之北辰禹当政时候大有不及,元凰派人监视起来也便容易了许多。——竞技场劳民伤财又伏有隐患,北辰胤早就有心收编,多年来屡屡借机削弱,却并不公开整顿,特意要将这桩废旧立新的政绩留给元凰完成。元凰当然不曾想到这点,只道是北辰胤在无意之间帮了他的大忙。
撇开富山高不提,元凰也并没能就此高枕无忧。他登基后不久,玉阶飞曾提出龙气历经千年业已衰竭,恐要妨害北嵎国运,上表请奏迁都赤城,重蓄龙脉。此语既出,朝堂哗然一片,还没等元凰开口,百官已割麦似地跪倒一地,争先恐后出言阻止玉太傅的大逆不道。龙脉是北嵎立国之本,养成至今从未迁动,更未曾听说过龙气也有衰竭之时,若非玉阶飞是北辰禹三顾请出的高人,又曾施法救过北辰胤的性命,只怕早因此被扣上妖言惑众的帽子,削去官职逐出皇城。元凰为了安抚百官,当朝答应此事不得再提,下朝后却还又陆续接到数十份陈述迁都利害的奏折,份份洋洋洒洒,滔滔不绝,有的长达千字有余,以北嵎老臣自居,言语之间含沙射影,将玉阶飞排挤成单逞一时之勇,不理国家兴衰的方外术士。元凰将那份折子细细阅了,用蝇头小楷点了朱砂,圈出文中冗长累赘之语,又在旁边空隙里认真批上修改,如此忙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在御书房招来上奏之人,将奏折丢还给他:“折子里的意思,朕看了一个晚上才明白。枉你读书万卷,说话却还不如一个孩子清楚。以后再要上奏,先叫府上三岁小公子帮忙改了,再呈来给朕。”
那人接过奏折,打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皆是御笔朱批,也不晓得皇上花了多大工夫,立时惊得头皮发麻,唯唯诺诺退了,此后上奏再不敢超过百字。此事传开之后,朝内不管明里暗里,再无人编派玉阶飞的不是,迁移龙脉之事却也就此压了下来。直到了九月过半,还未及霜降,皇城天气一反常态地迅速变冷,立冬没过就撒起了雪花,夹杂着北嵎前所未闻的冬日冷雨,将清爽洁净的皇城街道打得泥泞不堪。稻麦不及收割储存,已是百草俱杀,农人自是苦不堪言;皇陵江一夜之间满水为患,犹胜往年夏日洪潮之时,沿江住户奔走相失,牲畜尸横遍野;即便是以商贾为生的城中居民,也因为城外道路阻断难行而断了财路,不得不赋闲在家。虽有朝廷及时放粮赈灾,百姓们仍是怨声载道,有好事者联想到不久前有关龙脉气竭的说法,不由将信将疑起来。九月里的寒潮只持续了三天,第四日便回暖成秋,仿佛这场短暂的灾难当真只是上天心血来潮的惩罚,借此警告长久以来忽视他意旨的北嵎众生。
元凰听取了众人对三日天灾的种种推测,在下朝后去了萧然蓝阁。玉阶飞似乎知道他要来,早撤去了外头竹林的九宫阵法,让元凰畅通无阻的进入。他以臣子的礼节觐见元凰,却在准备下跪的时候被元凰抢先扶住了手臂:“这里不是宫中,老师何必如此。朕早就说过,老师还同以前一样,叫朕凰儿就好。”
“皇上此言差矣。”玉阶飞仍是低着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远不如以往明晰清扬:“君臣之礼存乎天地之间,又怎分朝上野下。”这种严肃的语调是元凰所熟悉的,在他少年时候,玉阶飞总习惯一本正经的同他取笑打趣,常常弄得他哭笑不得。如今玉阶飞的言语中还保有当初的循循善诱,却缺少了那份无伤大雅的悠闲逗弄。元凰轻叹一声,固执地将玉阶飞架住,不让他跪倒在地:“师生之谊,一如君臣之礼。朝堂之上碍于规制,下朝之后,朕再不敢受老师大礼。”他在说话间扶起玉阶飞,同他在厅中相对坐下。
经过多日修养,玉阶飞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多少。他的神色依旧淡然,嘴角也仍然好看地向两边微微翘起,羽扇放在桌上,眼睛的颜色似乎比从前浅了些,不再是海一样的蔚蓝,而更像是江水一般的缥碧。元凰坐在他的对面,看进那双眼睛里去,忽然无由来的心慌。在他的记忆里,这对海蓝色的瞳眸中蕴藏的是无所不知的智慧同包容,曾多次给予他面对逆境的勇气,而如今面前天青色的眸子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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