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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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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凰严肃地点点头,算是允诺,看着长孙佑达欢喜离开,神态就像上次他答应放走楚华容时候一般,仍是毫无心机。随后他拿出纸笔,写了两封短柬分别封好,一封命传令军官火速送往铁常焕手里,另一封则派禁中密使私下交给北辰胤。
  剿灭四族之后,北辰胤迟迟不肯带兵回转,的确如同皇城传闻的那样,并非由于担心边关战乱再起——如今四族总共兵力不到一万,多是伤病老弱,再加农人抽征入伍导致生产不济,数年之内已没有再同北嵎抗衡的实力。北辰胤少年随神武侯征战之时,眼见五国边界战事不休,民怨载道,便发宏愿要一统皇朝,教四族子民面东而归。那一年他不满弱冠,雄心盈怀,惟愿有朝一日从北嵎边关楼上放眼望去,入目尽皆王治之土,入耳尽皆称臣之声。此后事与愿违蹉跎廿载,宦海军营辗转沉浮,直到今日方才得偿所愿,亦为元凰创下震古烁今的不世基业。——如今四面河山已尽在掌握,四族残部犹如丧家之犬,的确再无空留大军驻守边关的必要。
  他执意寻找借口逗留边关,归根结底是为了收拢军心,牢牢握住北嵎的大半兵权——唯有如此,才能杜绝悠悠之口,保元凰在朝中安坐龙椅。皇城中传闻他拥兵自重,功高震主,恐有黄袍加身之意,要学前朝燕王朱棣,一把大火烧去侄儿帝位。北辰胤对传言早有耳闻,却并不曾放在心上,料想纵然元凰有所动摇,玉阶飞必能看破事情关键——元凰对他拖延边关之事听之任之,迟迟不肯下旨催他回转,便是玉阶飞明了他真实意图的明证。他对玉阶飞的判断力向来极有信心,因而虽然心存芥蒂,仍然在出征之前应允了北辰泓要血的举动,却没想到北辰泓当真不顾大局步步紧逼,居然以长公主的身份请求再次大殿滴血。
  其时边关军权尚未完全巩固,不宜就此抽身,然而事有轻重缓急,皇城此时非回不可——大殿滴血一旦成真,元凰身世再也隐瞒不得,立时便有杀生之祸,全无转寰余地。北辰胤将手边密函放落,正要唤人传令,铁常焕便在帐外求见,说是才得到皇上的军令,不知何故急招他二人回城,想必王爷也已经收到手谕。北辰胤淡淡答道皇上急招必有原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铁常焕自然点头称是,退出帐外安排。北辰胤于是当夜转手兵权,留下萧宇镇边,又令夜非同皇城五千精兵随行,翌日一早拔营回朝。
  元凰传唤甚急,北辰胤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三日工夫便抵城外。他同铁常焕一道入宫面圣,却以军马需时整顿修饬、不宜即刻入城为由,留下夜非领兵驻守城外,以期策应。铁常焕对他留军自救的企图看得真切,却故意装作一无所知,一面向北辰胤进言停兵城外恐惹人非议,一面感慨元凰思虑周全计谋深远——元凰治罪北辰胤的打算,已在前日给他的信函中说得一清二楚,特地光明正大地派传令官送来军中,反而不会引起北辰胤的怀疑。元凰在信中详细写明,要他主动告知北辰胤收到手谕,而后留意北辰胤对军中事宜的变动安排,若是北辰胤带军围城,也只作不明其中道理任由他去。铁常焕依照信中指令按部就班行来,北辰胤果然对他全无疑心。——也不知元凰在给北辰胤的信函上写了些什么,能让王爷慌得顾不上边关兵权,这一连串布局环环相扣,竟能将北辰胤的思虑算计其中,不禁让铁常焕频频感叹元凰年纪虽轻,察人之能却已远在他父皇之上。
  元凰在御书房见过他王将二人,问了几句寻常话,安慰了铁常焕的丧子之痛,又将他们的彪炳战功褒扬一番,随后便让铁常焕先去休息,只留北辰胤独对。铁常焕告退以后,元凰屏去下人,先以另一件无关事情开口:“前次扮成琴师的刺客听说已逃往中原境内,皇叔熟悉中原人脉,帮朕留意一二吧。”
  “啊,臣会去查问。此贼孤身一人,成不了气候,皇上放心。”北辰胤中规中矩答道。元凰点点头,显然意不在此,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下来,漫不经心地掸掸衣袖,眼神闪烁不定,示意北辰胤在右手檀木椅上坐下。北辰胤料想元凰是被长公主滴血之事搅得心神难宁,不疑有他,谢恩之后,转身走去椅旁。这时只听背后一声欲言又止的轻叹,回身赫然见到元凰已经垂首跪倒在地,肖似眉姬的薄唇紧抿,喃喃间柔声吐出“父亲”二字。
  北辰胤一生之中,屡屡处于风口浪尖险象环生,然而心头最为慌乱之际,却莫过此刻——他并非不想早日与元凰相认,也数度打算过要寻合适机会向元凰说明当年原委,但每每为了元凰的平安快乐着想,决定将孩子暂时瞒在鼓里。他总以为由身世错乱所带来的压力烦恼应当由他独自承受,即便不可避免地要将元凰卷入其中,也当尽力为爱子分担排解。他以往所设想的告知元凰真相的情景,总是在局势安稳之后,二人相对而坐,慢慢把话说开,全没有想到元凰竟会选在这个时机,率先开口点破。今日元凰的一声“父亲”,猝不及防,在他刻意压制的波动情感中投响一枚炸雷,将往日的冷静自持震至四分五裂,残骸凋零。北辰胤失了镇定,不自觉倒退半步,险险被身后椅腿绊倒。沉重的檀木坐椅被推得偏离了原来位置,摩擦在地面发出轻微刺耳的响声,将房中凝滞的粘稠空气一分为二。他俯视跪在地上的元凰,内心虽然翻江倒海,思虑明晰却是不减平时,父亲这两个字在他私心里固然期盼已久,就当今局势而言却绝非明智举动。不论元凰出于何种考虑,此时相认百害无利,纵然从此之后再无共享天伦的可能,直要将秘密埋入坟墓,北辰胤也不愿因一时心软松口,害了元凰。他无意识地垂下眼睛,不敢去望元凰,甚至不敢伸手搀扶,而是站在一旁,貌似不解地问道:“皇上何故如此,平白折煞臣下。”
  “父亲莫要再瞒孩儿。”元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他跪下去的时候很是紧张,甚至忘了皇室礼仪,衣服下摆被膝盖胡乱压住,在关节处起皱成团:“早在出城试炼时候,孩儿便经由楚华容知道了真正身世;后来大殿滴血,父亲巧换琉璃,孩儿也在事后有所察觉。只是害怕辜负父亲十数年来谋划苦心,迟迟不敢相认。”
  “楚华容信口开河,皇上怎能为她所惑。”北辰胤踏前一步,语调如常:“皇上确是先皇子嗣无疑,不可自坠身份”。他说完躬身去扶元凰起身,元凰攀住他的胳膊,张开手指,将他伸到面前的手掌牢牢扣握,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北辰胤拉得一同跪倒。
  “父亲若不认我,孩儿便不起来。其实长公主验血一事是孩儿故意放出的风声,目的就是在今日相认。”元凰说完这句声音已带了哽咽,倔强地咬住嘴唇,眼中几乎泛出泪来:“我原本想,父亲为扶我登基,不愿相认,我也当装作毫不知情,一辈子叔侄相称。可是孩儿那日读到铁将军为铁峰原一事送来的书信,虽是自责请罪,字里行间却遍布血泪哀痛——铁将军同铁峰原分离二十余载尚且如此,我同父亲日日朝上相见却不能相认,锥心之痛,无以承载”
  这番话自是事先同玉阶飞细细商量得来,在心中已反复默念多次。认父之举亦全是玉阶飞的授意,说是若非如此,便没有诓骗北辰胤中计的可能。“一座城池,防守最坚固的地方往往便是它的死门。同样而言,一个人最为思虑缜密的地方,才是他的弱点所在——三王爷最提防的就是背叛,这世上却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的人。”元凰记得玉阶飞那天这般说道,就在这间他同北辰胤相认的书房:“如今只差一点,皇上便是那个人。”
  差在何处?元凰明明知道,还是问了。
  “差在父亲二字”。玉阶飞道,目色黯然:“此计甚是歹毒,取舍之间,皇上亲自裁度。”
  元凰听完站起身来,漠然看了玉阶飞一眼,按照先前所言布置谋划,并无半点犹豫。经过玉阶飞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原来玉阶飞对北辰胤如此了解,若他早知晓这点,当时本可经由玉阶飞探问北辰胤的口风。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太过荒谬可笑——那明明是他即将算计杀死的人,他却还在慨叹惋惜当年错过了告白的良机。玉阶飞说要他衡量取舍,拿定主意,其实这其间又何谓之取,何谓之舍?江山一直都在他的手里,而北辰胤从来都是遥不可及——计成之后,也依旧会是这般景况。只不过从此后身边少了个嘘寒问暖的有心人,不会在他假装受冻的时候迟疑着将他护进怀中,在他莽撞闯祸的时候冷脸为他收拾残局。
  口中念的明明是做戏说辞,元凰话到中途,眼泪却已湿了两颊,吐出的每字每句都像拳头一样砸在他的心尖,痛得他声音发颤,也不知究竟是入戏太深,还是根本无力伪装。他对北辰胤的复杂心意,远非父子之情这样简单,比较而言,反倒并不在乎相认与否。但他方才所述日日相见不得一语、满腹忐忑强装无事之情状,又确是切身之痛,堪比断经挫骨。他幼时住在宫里不能随意走动,难得能见三皇叔一次,总是觉得无比亲近;长大后他从北辰胤学箭,又常同殿议事,甚至随时随地都能将北辰胤传唤入宫,二人间除了公事之外却渐渐无话可说。他不觉察是自己戒心徒生,只以为是北辰胤日益疏远,就如同今日这般身在咫尺心远天涯,好像头顶诱人的晴空,即便他伸长双手垫起脚尖也无法触及。
  北辰胤见他伤心哭泣,仿佛自己仍是拥着为北辰禹守灵时候那个六岁孩子,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唉皇上我我确实曾有一个孩儿,早夭而亡,他若还活着,正与皇上同庚。皇上孝心感人,我若是你的父亲定会十分欣慰。”
  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早超过他一直坚守的分界,无疑已是北辰胤的极限。他见元凰泪眼中透出欣喜,膝头有所松动,乘机手底用力将他扶站起来。两个人一时间靠得很近,元凰的耳廓正在北辰胤的唇边,同眉姬一般颜色的头发晃落侧脸。北辰胤胸口一滞,声音带了不易觉察的苦涩:“只是我不能是这个身份。”
  元凰乖巧的点头,仍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有父亲这句话,孩儿便好了。”他随后孩子气地笑起来,用袖口胡乱抹抹眼角,好像想把刚才仪态尽失的形象抹去。“我明白父亲是为了孩儿好。”他轻轻说,理所当然地允诺道:“这份天下,我要父亲与我共享。”
  “咦天下是皇上一人所有,怎能与他人共享。”如此任性的痴话,若在平时定会招来北辰胤的严厉斥责,今日却换得他敛眉低声的温柔劝慰:“臣看到皇上能有今日,已经心满意足了。”
  元凰又低唤一句“父亲”,倚靠在他肩上,怕他反悔似的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他。时光在两人相似的体温里点滴流逝,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元凰迷失其中分辨不清,他将头埋在北辰胤的怀里,语气亲昵得近乎撒娇:“世人皆道我自幼失沽,全靠大臣帮衬扶持——他们都不知道,我的父亲一直就在身边,”。
  北辰胤迟疑片刻之后,也慢慢抬起胳膊,环住元凰的肩膀。元凰得了暗示,更是得寸近尺,手上力道加重,仰起脸来,额头擦过北辰胤的下巴:“孩儿为了私心,诓骗父亲回宫,父亲不怪罪吧?”
  北辰胤没有回答,微微侧头,默认了他的称呼:“唉凰皇上只要记住,离开这个房间之后,此事不能再提。”
  “孩儿明白。”元凰深吸一口气,眷恋似的轻蹭北辰胤的脖颈,动作小得象发丝般纤细,舍不得立刻同他分离。他再次嗅到边关苍术的辛烈气味,隐藏在北辰胤的发间领口盘旋不去。他未曾到过边关,却觉得这个味道无比熟悉,好像幼年母亲爱抚上他额角的手,掌心中蕴着冷香。他闭起眼睛,忍不住再次落泪,泪水滂沱不能自禁,很快将北辰胤胸前的衣服打得湿透,身子却依旧站得笔挺端正,连肩膀都不肯抽动一下。北辰胤被他的失态惊到,想要挣脱怀抱扶他站直,元凰却固执的死死钳制住他,不允许他有丝毫移动:“只要现在就好,此事我再也不会提。”
  元凰从没有觉得他同北辰胤如此接近,他能清晰听到北辰胤紧张的心跳,一览无余他眼底想要掩饰的悸动,甚至能确切感觉到背后他手指轻颤的节奏。这个高不可及的男人终于在他面前丢盔弃甲,再也无力遮掩哪怕最细微难辨的情绪起伏。
  这是他同他之间第一次的坦白,却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珍惜;是元凰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幸福满足,却也是无可追回的放纵沉沦。元凰张开嘴,突然很想叫一声另一个人的名字,只有北辰胤三个字,不是皇叔也不是父亲——他就想让他听到一次,让他记得他叫他时候的样子,然而努力发出的音节却在喉头舌尖打转,无法离开口腔齿际。他拥着北辰胤,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同他相处的时间,也许一天,也许三天,也许七天,相对于漫长的生命而言这是如此短暂,对他来说却是无比奢侈。没有人知道年轻沉稳的天都帝王是何等渴望北嵎千年的历史就此停顿在这一页上永不翻动,纸张最末记着元皇二年某月某日,上召天锡王。

  九 晨钟

  书房中那一场认父戏假情真,元凰演的拙劣,北辰胤却陷的彻底。他随后只在皇城中休息一日,便依照元凰的意思,带着点松涛等数人前往中原境内查访刺客下落。他临行前特意存了小心,仍旧命令夜非领兵驻扎城外,却将兵权尽数转交元凰,嘱咐他注意城中异动。这一举动出自一片爱子之念,在元凰看来却无异于是自缚手足。在北辰胤离开之后,他密召夜非,以年轻将领在皇城中的父母性命作为要挟,要他倒戈反叛。夜非对北辰胤虽有敬护之心,却总不能眼看父母无辜被害,更何况他本是北嵎的将领,并非三王爷的亲军死士,如今皇帝要他对付三王爷,虽说于情有亏,于理却并无不妥。话虽如此,夜非也还记得北辰胤对他的知遇之恩,当面应允了元凰的要求,私下里想着要尽快安置父母,然后设法通知三王爷小心,可惜元凰早料中他的心思,托借口将他的父母接入皇宫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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