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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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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沃土,第三层照例是八宝图案,围着最里层流彩纷呈的广寒宫阙,中有仙兔捣药,灵芝瑞草。 趁北辰胤细细打量的当口,元凰已摘下桃顶,示意北辰胤摊开手掌,将小巧月饼放在他的手指尖上:“这是用茶末桃肉混做的馅,吃着不腻,你试试看。”
北辰胤夹起月饼放入口中,一面笑道:“旧时宫里的规矩你原知道不少。”
“皇城里的那些玩意儿,兔儿爷,羊皮灯,月光马儿,朕也都知道。”元凰闷闷道,拉下脸来:“以前江修告诉朕的,朕一样都没有玩过。”
“我也不曾试过。”北辰胤安慰他道:“生在皇家,从来如此。”
“真的?”元凰站起来,高兴地搭上北辰胤的手臂,牵起一个早有预谋的狡黠笑容:“那就请并肩王,今夜陪朕放一次江灯吧。”
北辰胤抬头注视着兴致勃勃的元凰,有些无奈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拒绝他已成了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北嵎南方百姓世代依水而居,素有中秋节在江上漂放浮灯的风俗,据说最初是为了讨好河神,以保来年无旱无涝。浮灯以精雕细镂的纤薄羊皮缝成,约有手掌大小,四壁用五彩颜色绘上各种吉祥图案,或是用红墨写上祝福祈愿,中间点起蜡烛,在中秋节的夜里人手一盏,放入江中顺流而下。薄如草纸的羊皮灯被烛光一照便成了半透明的橘红色,隐约映出四面的图画文字倒影在江面之上,好像朝阳一样罩着茸茸光边,又像是用冰凌雕成的一般剔透雪亮,所以北嵎有些地方将这些羊皮浮灯称作为“小冰灯”,也有地方根据颜色将其称作“一点红”。这一风俗后来逐渐传至皇都,各户争相仿效,始为盛行。以往在皇城时候,每至中秋夜半,便能见宫外金水河上灯烛华晖,万盏冰灯浮满水面,灿如繁星,竟夕而止,是为皇城一绝。元凰不曾亲身参与,但也见过几次这般壮丽景象,至今记忆犹新。他同北辰胤换了便服,不带随从,一路行至环绕赤城的赤水河畔,见到河面上黑洞洞的一片寂静,万里无尘,在河心随波漂着一轮滟滟圆月,好似从天空拽下的一段画布。今日正是中秋前夜,尚没到放花灯的时候,河岸边见不到行人,连卖灯的都走得干净,早早赶回家中做过节准备。只剩一位老人家弯着腰慢腾腾地收拾摊子,正要打烊。
元凰走过去,问他买了两盏小冰灯,老人看他们的穿著打扮知道是官宦人家子弟,特意挑了两盏绘笔细致地递给元凰。卖江灯的摊子通常配有笔墨,好让客人临时在羊皮上填字作画,老人将笔蘸好墨水交到元凰手里,笑操着赤城口音说道:“客人介是寻对地方的来,远近十几家摊子里头,就我介里的墨水顶好。”
其实街边摊头上用的砚台再好,同宫里御用的文墨相比也差得远了,元凰笑笑应了一声,向老人说道:“借笔一用”,提着毛笔江灯走去北辰胤的身边,在老人听不到的地方问他道:“写些什么好呢?”
“随你喜欢罢。”北辰胤道:“素来听说女求貌似嫦娥,男求蟾宫折桂,这两样你都用不着。”
“江山社稷之类的,前几日祭月典礼上都求过了。”元凰道,苦拧起眉头,一幅绞尽脑汁的样子:“今天要求些别的。”
北辰胤不去接话,只在旁边静静看着元凰三分真七分假的苦恼模样。元凰也不着急,拿起笔在羊皮灯上再三凌空比划,不时抬头看看北辰胤,无声地埋怨他不肯出谋划策。河畔微风吹过,带着林木芬芳,贯入空心的羊皮灯里,发出“括括”轻响,连同城内打更的声音一道,盖住了秋虫的鸣叫。这时候有两三个晚归的孩子一手抱着泥塑的兔儿爷,一手提着小灯笼,蹦蹦跳跳从他们身边经过,小跑着笑嘻嘻地念道:“月宫符,画成玉兔月里居;月宫饼,制出银蟾月符影。蟾兔一对映紫微,紫微星出保太平。太平兴旺佑合家,合家康健接宗支”,还没等念完就被不远处的一个妇人声音愤然打断:“啥个时辰的来,还闹了那么欢!”
元凰同北辰胤相视一笑,突然有了主意:“有了,那就写合家康健好了——你来写罢。”北辰胤顺从地接过笔,将羊皮灯托在掌中,借着月光凑近眼睛,小心翼翼地在空白处添了“合家康健”四个蝇头小字。元凰拿过写好的江灯看看,低头想了一会儿,举起毛笔在另一盏灯上写了“岁岁相见”,凑到嘴边吹干墨迹,才转身将毛笔还了老人,请他把灯心点亮,又给他一些碎钱算作答谢。
北辰胤见元凰捧灯走来,问他是否要将灯拿回宫里等到明天。元凰摇摇头,笑眯眯地弯腰蹲下身子放下一盏,一面说道:“我们今夜放。这样子让河神最先看到我们的灯,不是很好吗?”
北辰胤依着他,也蹲下身来将灯放入赤水河中。两盏小冰灯随着水流迅速远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江上沉浮着的两个小红点,随着波浪一时紧聚,一时分离,有数次几几被水波掀翻,又奇迹似的露出水面,碰撞颠簸着,好像两颗搏动的心。
元凰立在岸边伸长脖子望着,直到那两个小红点模糊一处,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遗憾地轻叹一声,转头问北辰胤道:“明年还来吗?”
北辰胤想也不想,微笑答道:“自是奉陪。”
元凰点点头,轻声说道“回去吧”,便同北辰胤离开了河岸,不急不缓地向城门走去。两人并肩走过宫灯高悬的漫漫长街,垂在身侧的手指偶然彼此触碰,映入眼帘的是赤城万家灯火辉煌,巍峨皇宫耸立中央,开就银花千树。
彼时月儿正明,繁华正盛,夜也正长。
十 砗磲
元凰在中秋前夜对北辰胤身体的担心并非完全多余,翌日吴一针把脉之后,果然说脉象沉弱,右大于左,是受风邪侵体之兆,染了风寒。所幸病势轻微没有大碍,吴一针于是开了几副温和方子,让王府下人配来服用。北辰胤不曾把此事放在心上,元凰将吴一针招来细细询问一番过后,也将悬着的心思暂时放下。此后数月,北辰胤身体始终没能好全,不过倒也没有加剧的趋势,只是偶然发作寒热头痛,服药即愈。吴一针说是近年操劳不及调养所致,北辰胤则说是早年伤寒时落下的旧症,由来已久。 元凰知道自己十四岁秋狝的当口北辰胤生过一场大病以致数日不朝,长孙太后还托了玉阶飞前去看望,只是不曾听说那次生病留下了宿疾,觉得北辰胤是为了让他安心而编了谎话。他拿这话前去询问,北辰胤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既已过年不惑,偶有小病小痛总是在所难免。元凰抿起嘴不说话,拿出十四岁那年练弓的执着劲儿来细细端详着北辰胤,肃然说道:“你还一点儿都不老。”
“鬓如霜雪,怎么还不老。”北辰胤摇头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人人皆是如此。”
“朕非是故意讨好。”元凰认真解释道:“朕幼时见你,确实不记得生有白发。少年时候第一次见你鬓角染霜,便是在宫里靶场,那株大树下头。从那以后,你就再未变过——朕十年前在靶场上看你,也是这般模样。”
北辰胤不过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便引来元凰这一番追本溯源的解释,神情严肃得好像是在堂上议政,定要分出青红皂白。北辰胤暗想别家孩子都是幼时百般讨好家长,长成之后同父母日渐疏离;而元凰正与别人相反,少年时候在他面前颇为拘谨内向,长大以后倒是卸去了拘束,忽然间嘴甜了不少。——他同眉姬甫一相识便结为夫妻,万般怜爱欢喜都生成在初见瞬间,顺理成章;而元凰对他的感情,则是日复一日的沉淀起思恋向往而不自知,一朝拨开云雾得见青天,积聚许久的浓郁爱慕便如暴雨惊雷般当头泼下,浇得人彻骨生凉。北辰胤没有过元凰的经历,当然也不会明白元凰方才所说的确句句都是真情实感。其实许多人在情窦初开的少年时候都曾有过相似的感受,觉得在他们心里总有那么特殊的一个人,这一辈子都只得两种模样,一种是在被自己爱上之前,另一种则是在被自己爱上之后。这种不含杂质的天真感情好比是人生过客,终会在日后生活里被种种不如意抹杀干净,偶有几人能将其护在心头直至弱冠成年,或是依旧涉世未深,或是堪堪情难自己。
此后数月里,元凰有意安排,想让北辰胤多些时间休息,但往往不过是在嘴上嘱咐,从来得不到实行。朝政军务都缺不了北辰胤坐镇,元凰也每日忙得□乏术, 纵然有江仲逸同神堪鬼斋可堪重任,又有郢书在旁方便行事,但毕竟只得两三助力而已,难持大局。今岁各处秋粮欠收,农人无钱置办年货,再加冬季无事可做躲在家中炕上,闲聊起来难免对朝廷有些推诿抱怨。元凰复辟之初为了安抚民心,不得已延续了北辰凤先颁布的利民税令,实行轻徭薄赋,自然无法充实国库。如今天灾不断,乡间民怨蓬勃又起,莫说平常农家尚不至温饱不济,无需朝廷放粮,便是元凰想要拨款赈灾,一时间也周转不及。他本想着只要撑过今年,待来年开春气候转暖景况便会慢慢好转,殊不料到失了龙气庇佑的北嵎祸不单行,在难得一见的旱秋之后,又迎来数十年不逢的严冬气候。
临近中秋时分大家还在抱怨天气炎热,转眼到了立冬一日骤寒,气温就好像扔进池子里的铁块似的一沉到底,让人措手不及,家家户户都忙不迭地赶添冬衣,市面上的丝棉毛皮价格翻了三倍。小寒之后,便是位于南方的赤城也时断时续地飘起雪花。城里的孩童们第一次见雪,兴奋地奔出屋子来,在街口跑来跑去,因为裹得厚实,摔倒在地上也不觉得疼,小脸冻得红彤彤冷冰冰的,直被大人拽着才肯回家。年长的老人们则没有这样的幸运,经不起气候的反复无常,有些体弱气虚的撑不到过年便驾鹤西去,家财万贯也买不来一朝添岁。这样的事情每年都在发生,在元皇三年的冬天更为常见,好在赤城破天荒的笼罩在一片瑞雪之中,使门前的挂着惨白丧仪不显得那么刺目。
元皇三年十二月,西佛国边境知府八百里加急报来军情,西北十酋新任族长楚王孙亲率十二万大兵围境,侵入西佛国,意欲挥军南下北嵎腹地,其势直至京都赤城。三九天气里,传令军士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骑乘军马累得倒毙殿前。元凰接过奏报面色沉缓,殿上百官一反常态地没有彼此以目示意,甚至不见几个胆小的官员哆嗦抽气。大家默默静立着僵如石柱手足无措,竟都是震惊大过害怕。
若论军事力量、地形优劣,西佛国边境一带历来都是北嵎防卫最为薄弱的所在。西佛国东接北嵎,西连西北十酋,四面皆是坦荡通途,一览无余,国内没有建城蓄兵,也不曾筑有战壕工事。北嵎同西佛国接壤处只设有一处大城,为方便两地商贾往来所建,同时负责安排北嵎皇家每年礼佛参拜的行程仪仗,城中有守军数千,仅为缉盗安民之用,若有正式战事,根本不堪一击。北嵎先祖当初做下如此安排,非是国中兵力不够,而是知道在西佛国边境开设关卡哨所纯是多此一举。——周遭邻国皆是活佛的虔诚信徒,视西佛国如人间圣土,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兵亵渎。北嵎建国以来大小战役不下百次,别处边境的城池堡垒都是历经烽火伤痕累累,唯独从没有敌军动过取道西佛国的念头。是以西佛国边境虽然防备不足,却反是最让北嵎天子放心的地方。当年北辰胤领兵平乱迎战四族,也不曾担心西北十酋会趁火打劫攻下佛国。如今活佛圆寂,鎏法天宫名存实亡,西佛国对周遭国家的束缚亦不复当初,然而习惯将那里当作兵燮净土的北嵎官员们,一时之间仍无法接受十酋族长居然进军佛国的消息,便是入朝不久的江仲逸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左右悄然打量一番,见身旁同僚依旧个个呆若木鸡。
直坐在龙椅上的元皇皇帝在臣子们静默的当口,低下头去细读了那份匆忙草就的军情题本。他将头垂得太低,以致皇冠前的玉藻挂下来拂过他捏着奏报的拇指,好像没有化开的雪晶一样透出冰凉。他从玉藻底端的空隙望出去,满堂朝臣好像秋天麦田里没被及时收割的庄稼似的刺眼,直挺挺地抬头看向他的位置,眼睛泥塑般的没有神气,寻不到目光在哪儿。他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被逼验血的皇城太和殿上,所有人都在看他,又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到了他。他不说话,等待传令军士的喘息逐渐平复,开口问道:“你离开时候,十酋军队到了何处?”
“就在西佛国边境。”军士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末将奉命传信赤城,另有人去近处军营求救。”
“离西佛国最近的屯兵之处便是萧宇镇守之西豳边城,他可派兵来援?”
“末将不知。”军士低头叩首:“末将启程时,尚未见萧将军来。”
“朕知道了。——从西佛国边境南下,若是一路畅通无阻,短则两日,长则四日,便到赤城。若无萧宇率军驰援,赤城此时只怕已闻见硝烟。”元凰颔首沉吟着把推断说完,让百官暂且心安,将看完的奏报交于当殿太监,清清嗓子,抬头把目光投回殿上:“众卿以为如何?”
对于任何一位稍有经验的大臣来说,皇帝的这个问题毫无悬念可言,果然片刻之后同他们所预料期望的那样,北辰胤跨步出列,沉声禀道:“臣愿领兵前往。”他话音才落,便有另一名年轻将领出列高声奏道:“臣愿随往。”——正是当年元凰假意认父之时,借故软禁于皇城的神武侯副将夜非。元凰逼走北辰胤后,为防变数不肯将夜非放回边关,又在杀死凤先重登帝位不久将他官复原职,此后留在赤城听用。夜非在边关多年,习惯了金戈铁马,留在赤城只恨英雄无用武之地,先前就曾数次请调边关,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元凰先前听到北辰胤主动请战似乎并不高兴,即便隔着垂琉也能让人猜出他是拧着眉头,直至夜非自告奋勇,他才将脸微微侧开一点,刻意不去看殿下垂首请命的二人。
“并肩王,”他缓缓开口,呼吸在空中凝成白气,被垂琉打散了拼接不出形状:“朕只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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