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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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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永抹着泪水说:“鲜儿,你救了大伙儿的命,咱就往你要去的地方走,去找你男人,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到元宝镇!”
  鲜儿说:“师父,不能啊,不能为了我断了大伙的生路呀,咱们班子哪个没有家里的牵挂?大伙的饭碗就在这儿啊!”
  王老永说:“鲜儿,别说了,到哪儿都能吃碗饭,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到元宝镇!”
  鲜儿说:“师父,我不走了,再走就会死在道上的,也不会找他了,我没脸见他。”
  王老永说:“你要回老家?”
  鲜儿说:“也不回了。”
  王老永:“那你要到哪儿去?”
  鲜儿说:“先找个地方住下,好好想一想。”
  王老永沉思了一会儿,说:“鲜儿,这样吧,我在附近的屯子里有个熟人,我给你留些钱,你先到他那儿养病。病好利索了你就直奔烟囱山,那儿有个伐木场,找我的朋友老独臂,他是我的生死之交,一定会收留你的。”
  鲜儿说:“谢谢师父。”
  王老永动情道:“鲜儿,咱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得好好地活着!”
  鲜儿微微一笑说:“师父,鲜儿记住了。”
  王老永含泪带笑说:“鲜儿,咱们师徒一场,情如父女,眼下即将分手,别怪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本事——”
  鲜儿眼见师父伤感不已,有意打断师父的话说:“师父,从认识你到现在,鲜儿还从来没听到过您唱的戏。”
  王老永明白了鲜儿的意思,忙说:“孩子,师父今儿为你唱出《阴魂阵》。大伙把家伙咂巴起来!”
  王家班边走边唱,在秋风中扭啊喊啊,苍凉的音调回荡在一片苍茫浩瀚的天地间:

  往前看不见阳关大路哇,
  往后看不见白马将军。
  叫声高郎回去吧,
  金銮宝殿见主君。
  娘舅他若准了你的本,
  将令一下发大军。
  大军发到寿州地,
  好破这座阵阴魂。
  现如今为妻我身怀六甲,
  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闻

  3

  秋风萧瑟,万木萧条,金夫们还在河套里淘金,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金把头提溜着木棒走来,呼喊着说:“伙计们,西沟的崔老五要和咱们逗棒了。咱们为占这几个坑没少花本钱,搭上了不少人命,不能拱手送出去,要不一年就白忙活了!都准备好了家什,他们来一个削他一个,谁后退是孬种!”
  小金粒呼喊道:“他们来了!”
  果然,远处一群汉子挥舞着木棒边跑边呼喊着:“夺回咱们的坑啊,和他们拼了!”
  金把头手持短棒呼喊道:“伙计们,给我上,金坑就是咱们的命啊!”
  金夫们迎着来犯者扑去。牛得金一跃而起,朱开山一把没拉住他。两帮金夫们为夺金场展开了大械斗,斗得腥风血雨日月无光。
  金把头这时却悄悄地溜到大石头后边躲了起来,朱开山拖着小金粒紧紧跟随其后。
  金把头吃惊地说:“你”
  朱开山冷笑着问:“你呢?”
  金把头说:“我”
  朱开山说:“不要怕,我保护你。”
  金把头狠狠地瞪了朱开山一眼。朱开山嘿嘿一笑。
  官兵马队来了,镇压双方的逗棒人,河套里一片混战,一排排山东淘金人倒下了
  朱开山默默地看着。
  械斗后的河套上,混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受伤者的呻吟响成一片,直叫得人心里头发颤。
  朱开山扶起奄奄一息的牛得金,牛得金断断续续地说:“老朱,我不行了,悔不该来这儿呀,我的那些金疙瘩埋在林子里那棵核桃树下,要是能带出去,换点钱捎给我老婆吧,他们等着钱活命呀”话没说完断了气。
  真是秋风怒号,山川含悲。金夫们把大械斗中死去的弟兄们埋葬了,山坡上又多了十几座山东人的坟墓。
  朱开山悲愤地对众人说:“弟兄们,我觉着咱们都该用脑子想想怎么能活着出去的事了。要不然咱这些人没准哪天也得埋在这儿。为了咱们的爹娘、老婆孩子,咱也不能糊里糊涂地撂在这儿。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想马上出去还不太行。这段时间,大家都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当然,更重要的是,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找一个最好的机会,闯出去!”
  众金夫神态不一地听着。

  4

  王班主说的山场子在一所山林深处。刚落了场大雪,漫山遍野一片白,更给山场平添了一份寂静。
  木帮头子老独臂和一个女人在喝酒。这个女人人高马大的,说话粗声粗气,很有点儿爷们的爽利劲。因为她头上还罩块红头巾,山场子老少爷们便都叫她做红头巾。
  老独臂抿了一口烧刀子,说:“这场雪不小,没有这东西驱寒还真不行。”
  红头巾嘻嘻笑。老独臂一愣,问:“你笑什么?”
  红头巾说:“我还有个驱寒的法子。”
  老独臂意会了,笑骂说:“山场子这么多人你忙活得过来?熊玩意儿你。”
  红头巾浪笑着说:“有心开饭店,不怕大肚汉。”
  门开了,扑通一声,一个雪人倒了进来。
  老独臂没回头说:“又来了个拍山门的!”
  红头巾赶紧跳下大炕上前查看,惊呼说:“把头,是个女的!山场子一开,又来了做皮肉生意的。”
  老独臂冷漠地说:“死的活的?要是死了就扔山下喂狼吧,要是还有口气就给她口热汤热饭,打发到山下去。昨儿我做了个梦,梦见老把头说,山场子最近不能留生脸儿。”
  红头巾跑到门外抓回一把雪,用雪把那女人揉搓醒了,又伸开两手,噼里啪啦把她浑身拍红,让她活泛了血脉。
  红头巾道:“哟,好俊的俏脸呢!”
  这个雪人正是奔波而来投奔老独臂的鲜儿。
  鲜儿环顾屋子,孱弱地说:“我这是到了哪儿?”
  红头巾粗野地说:“不用问就是个浪玩意儿,到这儿干什么?”
  鲜儿有气无力地说:“大姐,我是山东来的,闯关外到了这儿。”
  红头巾说:“闯关外?那你跑山场子来干什么?”
  鲜儿说:“唉,和没过门儿的女婿走散了,没地方去了。大姐,求求你了,给我口吃的,我跟你细说。”
  红头巾掰了块饼子,倒了碗水,说:“给!一边吃着一边说。”
  鲜儿啃着饼子说:“大姐,我是和没过门儿的女婿从老家跑出来的,一路奔关外来了,谁知道路上他出了事,眼看要死了,为了救他的命,没法子我就把自己卖了”
  鲜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完一路艰辛,红头巾却冷笑道:“拉倒吧,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痴情的女人?”
  鲜儿说:“大姐,信不信由你,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红头巾说:“不管怎么说,把头说了,吃饱了送你下山。走吧。”说着出门,套上雪爬犁,回屋说:“走啊,就别磨叽了!”
  拖着鲜儿就上了雪爬犁。
  鲜儿抓着雪爬犁死活不走,哀求说:“大姐,我实在没地方去了,求求了,你们就留下我吧,要我干什么都行啊!”
  两个人僵持着,老独臂出来了。
  鲜儿抱住老独臂的胳膊说:“爷爷,你就可怜可怜我,留下我吧。”她猛然发现老羊皮袄是只空袖管,又惊又喜地说,“爷爷,你就是老独臂?”
  老独臂嗔道:“我这老独臂是你叫的!”
  鲜儿说:“爷爷,你认得王老永?”
  老独臂说:“你说王家戏班的王老永?怎么不认得?他是我的拜把子弟兄,我们是生死之交。”
  鲜儿惊喜地说:“爷爷,我是他的徒弟小秋雁啊!”
  老独臂大惊说:“啊?你就是小秋雁?听说过,你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屋里说话。”
  鲜儿已经说得泪流满面。
  老独臂仰天长叹道:“唉,想不到王老永有这么一场劫难。他要你投奔我来的?”
  鲜儿说:“师父看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了,就打发我来投奔你了。这下可好了,我可找到家了,爷爷,你就留下我吧。”
  老独臂沉默不语。
  鲜儿说:“爷爷,你答应了?”
  老独臂指了指红头巾,说:“小红,门口雪窝子里还埋着半只野狍子,都给鲜儿,你还是送她下山吧。”
  鲜儿大惊道:“爷爷,你不收留我?”
  老独臂说:“孩子,不是我不收留你,这老林子不是女人待的地方,就是一个男人在这里待上一年都得扒层皮,这儿不是你端饭碗的地方,你还是另寻生路吧。”
  鲜儿说:“爷爷,我是走投无路了,没地方去了,你就留下我吧。”
  老独臂无情地说:“多余的话别说,赶快给我走人!”
  红头巾却火了,说:“你这个老独臂,老轱辘棒子,怎么就一点儿交情不讲呢?人家大老远地投奔你来了,又是你把兄弟的徒弟,怎么就不能给她碗饭吃?”
  老独臂拍着桌子吼道:“你知道个屁!她和你一样吗?人家是好人家的闺女!咱这儿是什么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她要是在这儿学坏了,我对得起把兄弟吗?啊?”
  红头巾说:“你怎么知道她就能学坏?我一个人在山上怪孤单的,正好来了个妹妹,你就留下她给我做个伴儿,我卖我的炕,她可以唱戏养活自己,那咱山场子不就热闹了? 今儿这件事我就越过锅台上炕了,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鲜儿,跟我走,看他能把你怎么样!”说罢,把鲜儿领到里屋。
  老独臂看着两人的背影自语道:“留吧,留下也是麻烦,遭罪的日子在后边呢!染缸里捞不出白布来!”
  鲜儿感激地说:“红姐,谢谢你。”
  红头巾说:“谢什么?浪得你。鲜儿,你留下可是留下了,真想靠唱戏吃饭?”
  鲜儿说:“嗯。”红头巾说:“打算长久待还是待两天就走?”
  鲜儿说:“我也没个准主意。”
  红头巾说:“不打算找你男人了?”
  鲜儿摇摇头。红头巾说:“怕他不要你了?”
  鲜儿点点头。红头巾愤愤地说:“天下的臭男人都一个德性,他们到处玩女人行,自己的女人别人碰碰就像掘了他们的祖坟。”说着神色黯然了。
  鲜儿说:“红姐,你怎么啦?”
  红头巾愤愤地说:“想起老东西刚才的话心里有气。我就不是好人家的闺女了?想当年我也是一掐冒浆的黄花闺女,许给邻村的一个大户人家做媳妇,临出嫁前几天晚上去听戏,不知叫哪个拉血的鬼摸了一下屁股,我‘啊’地叫了一声,女婿就不要我了。我冤不冤死了!”
  鲜儿说:“后来呢?”
  红头巾说:“后来就臭在家里了,瞎子瘸子都不稀地要我。”
  鲜儿说:“以后你就再没出嫁?”
  红头巾恨恨地说:“没有。没出嫁,也没闲着,打那以后我就到处偷男人,偷一家就把一家作得人仰马翻。后来叫人家捉住了,把我绑着扔到河里。也是我命不该绝,老独臂把我救了,打那以后我就跟着他闯山场子。”
  鲜儿说:“红姐,没想到你命也是这么苦。”
  红头巾说:“鲜儿,要我说,你死活不能找你男人了,你不是黄花闺女了,他指定不会要你了,就是要了你,你在他面前一辈子也别想抬头了。一个女人,怎么活不是一辈子?我现在活得就挺痛快。你还唱什么戏?像我一样,卖,谁给钱就卖给谁,痛痛快快有什么不好?你说呢?”
  鲜儿说:“红姐,我不卖,我只卖艺不卖身,只要在山场子有口饭吃,我可以给木把子唱戏,做饭,缝洗衣裳。”
  红头巾说:“傻不傻死了你!你年轻,长得又俊,出手就是好价,趁年轻攒两个钱,攒够了下山,有钱怎么不能找个对心思的主儿?”
  鲜儿摇头说:“红姐,我不能那么做,就是杀了我也做不出来!”
  红头巾说:“哼,还是没逼到时候,逼到时候了,扔块饼子你都能干。”
  正说着,门外传来木帮伙计的喊声:“红头巾,开门,哥儿几个来了,给你焐被窝呢。”
  红头巾说:“我的主顾来了,你先躲避一下。”
  鲜儿慌忙躲到外屋的暗处。
  红头巾欢快地喊:“来了,排好队没有?别像上回似的打起来!”
  开门把几个爷们引到里屋说,“进去吧,大炕热乎乎的,把腚烫秃噜皮不包赔。”不一会儿里屋传来了打情骂俏的浪声。
  鲜儿吓得开门跑出屋子。老独臂正在屋里烤着火,喝着小酒。
  鲜儿小心地跑进屋,倚着门,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老独臂踢过一个木墩子,没吱声,鲜儿坐下。两个人烤着火,一句话也没有。





第九章

  1

  又是一场好雪,朱开山家的院落笼罩在飘飞的雪花中。
  这天是小年,文他娘早早做了饭,等着两个孩子回家,先回来的是传武,他背着下套用的行囊,手里拎着一只冻僵的死野兔,披着一身雪花走进屋。他将行囊和死野兔扔在一边,随后拍打着身上的积雪,走近锅台,掀起锅盖拿出一个饼子一边吹着气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
  文他娘有些生气地说:“还没熟呢!”
  传武头也不抬地说:“我饿了!”
  文他娘说:“你这一天都跑哪儿野去了?不饿不知道回家是不是?”
  传武不耐烦地说:“你别唠叨了!我不是套野兔去了吗?”
  文他娘说:“传武,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你爹出去淘金到现在连个信也没有,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倒好,一天到晚不着家,游手好闲的,就知道惹祸!你爹临走前嘱咐你跟夏先生学做生意,可你才学了几天就跑回来了,就知道整天钻山沟子”
  传武刚要犟嘴,却见母亲正用围裙捂着脸有了哭声
  传武低声说:“娘”
  文他娘说:“你爹临走时说最多三五个月就回来了,怎么到现在连个信都没有,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办哪!”
  传武望着娘,良久,突然转身拿起自己打猎下套用的行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文他娘一愣,起身喊道:“你上哪去呀,大雪封山了!”
  外头鞭炮声零星传来,传杰和玉书拎着点心,踏雪走进院内。
  传杰推开屋门,喊着:“娘,娘,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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