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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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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开山说:“堵住了,你就变心?”
  传文哭着说:“不是啊,爹!他们当我面,把那个陈先生的脖子咔嚓一声扭断了。”
  朱开山说:“你呢?”
  传文抽泣着说:“俺,俺不愿死啊!”他说完抽出手来,掉头往外跑。
  朱开山跳下床,喊着说:“逆子啊,你个逆子,给我回来!”
  朱开山没迈出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晃了两晃,像一座大山似的,轰然倒地!

  四味楼里出外进,忙成一团。刘掌柜、葛掌柜从里屋出来,神色凄然,来到文他娘身边。
  葛掌柜说:“老嫂子啊,老掌柜怕是不行了。”
  刘掌柜说:“懊悔呀,要是俺们不要求撤股”
  文他娘满面泪痕,说:“也是他自个儿的寿数,不怨大家伙。”
  刘掌柜说:“老嫂子啊,管怎么自个儿保重啊!”

  传杰的大卡车停在门口,车上跳下来一大帮山河矿的工人,他们相互招呼着,进了四味楼院门。
  传文拦住问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传杰从后头挤上前,没好气地说:“这都是矿上的工友,拦什么拦!”
  传文哼一声说:“都是些什么人,黑煤皂眼。”
  传杰领着工人们上了楼。
  文他娘说:“谢谢大家伙惦记。”
  玉书说:“大家不必进去了,里屋太小。”一个把头说:“俺就在门口望一眼。”工人们从门口向里面张望着。朱开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那文守在他一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工人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文忙冲他做了个手势,那工人捂住嘴,哽咽地退了出去。
  传杰说:“行了,大伙也辛苦,俺谢谢大伙,你们回吧。”

  工人们刚下楼没多久,传武一身戎装,腾腾腾地跑上楼来,谁也没招呼,一头扎进朱开山屋里,扑到床边,低低地说:“爹,爹,俺是传武。”
  朱开山努力地睁开眼,认出是老二,点了点头,把手伸向他。
  传武赶紧攥住爹的手,朱开山直直地瞅着他,嘴唇动了动说:“仇啊报”
  传武说:“爹,你是说报仇?”
  朱开山嘴唇又动了动说:“鬼子,鬼子。”
  那文说:“咱爹叫你给他报仇,找鬼子们报仇。”
  传武说:“爹,俺记下了。”
  朱开山头一歪,又昏过去了。

  传武从里屋出来,传文迎上去说:“老二,你经历的死人多,你看咱爹还能挺多长时间?”
  传武瞅他一眼,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传文踉踉跄跄,一腚坐在地上,说:“你干什么,老二?”
  传武说:“我崩了你。”
  说着就要拔枪,被传杰抱住说:“二哥,这都什么时候了?”
  玉书进来说:“娘,一郎来了。”
  文他娘说:“在哪儿呢?”
  玉书说:“走廊上。”

  文他娘出来,见一郎怯怯地站在墙根,脸色煞白,说:“站这儿干什么?进去吧!”
  一郎说:“娘,俺没脸进去,这是俺的一点孝心。”说着将一沓钱交给文他娘。
  文他娘又把钱塞给他,说:“把钱收着,进去吧。要走的人了,不会跟你计较。”
  文他娘扯着一郎进来。
  一郎低着头,一屋子人谁也不敢看,来到朱开山身边,悄声说:“爹,爹,俺看你来了。”
  朱开山合着眼,微微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可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文说:“爹,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朱开山吃力地伸出四个手指。
  一郎说:“爹,你要说什么?”
  朱开山嘴唇动着,微微有了点动静,那文俯身将耳朵凑上去听,不住点头。
  一郎说:“大嫂,咱爹说什么?”
  那文还没有开口,泪水已经下来了:“爹说,你一郎还是他的四儿子。”
  一郎放声痛哭,扑到地上说:“爹,爹,是我害了你呀!我对不住你养活我一场啊!”
  哭着哭着,他忽然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说:“爹,你等着,等着我,我去去马上就回来,等着我!”说完就往外头跑。
  文他娘问道:“一郎,你上哪儿去?”
  一郎也不回答,几步下了楼,开了自己的车飞奔而去。秀儿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看看远去的一郎,又看看已经昏沉不醒的朱开山,泪水顿时湿了眼眶。

  一郎驾车疾驰回自己的商社驻地,上了二楼打开一个橱柜,从里面拎出一个大纸袋子。又开车折回了四味楼。等他把车在楼下停好,突然一阵哀声四起,二楼里哭叫声响成一片。
  一郎慌慌张张跑上去,迎面遇见传杰,问:“三哥,怎么了,咱爹他”
  传杰沉痛地说:“爹,刚刚走了。”
  一郎扑到传杰怀里,放声大哭道:“爹,俺晚了一步啊!爹,早点把它们拿来,兴许能救你一命啊!”
  传杰问:“一郎,这袋子里是什么?”
  一郎:“证据,山河矿打赢官司的证据啊!”

  传文在旁边看见,悄悄溜下楼梯进了餐厅,给森田拨了个电话,说:“我是传文,总裁,出事了。”
  电话里森田说:“慢慢说,什么事?”
  传文说:“一郎把东胜商社账目的抄件,交出来了。”
  森田说:“交给谁了?”
  传文说:“俺家老三。”

  7

  文他娘领着人给朱开山擦手洗脸,穿寿衣,传文、传武领着人在客厅里摆动桌椅,搭设灵床。
  传杰拎着那个大纸袋进来,问传武说:“二哥,一郎呢?”
  传武说:“刚才还在那面对着窗外发呆。你拿着什么啊?”
  传杰说:“一郎送来的,刚才我粗粗地看了一遍,都是山河矿打赢官司的重要证据。”
  见文他娘过来了,传杰又问:“娘,看见一郎了吗?”
  文他娘说:“刚刚和我打个招呼,说是他先回去了,怎么了?找他干什么?”
  传杰说:“娘,一郎刚刚把山河矿打赢官司的重要证据交给俺了,俺怕这件事叫森田他们知道,饶不了一郎。”
  文他娘说:“那赶紧找他去,可别叫一郎再出点什么事。”
  传武说:“娘,我和老三一块去吧!”
  文他娘说:“也好。”
  秀儿从一边过来说:“娘,俺也跟去吧!”
  文他娘说:“行啊,都别再埋怨一郎了。”

  秀儿领着传武、传杰回到商社,上了楼,轻轻地喊着说:“一郎,一郎。”却无人答应。
  传武侧耳听了一下,一脚踹开浴室的门:浴室里热气腾腾,一郎躺在浴盆中,头歪在一边,一只手腕已经被划开,浴盆里的水全被血染红了。传杰见了,吓得几乎站不住。
  传武上前试了试一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的动脉处,回头轻声说:“死了。”
  秀儿要进来,被传杰拦住了。
  秀儿惊恐地问:“老三,一郎他怎么了?”
  传武过来轻轻地抱住她说:“一郎自尽了。”
  秀儿哭着非要进去,传武和传杰硬把她抬到沙发上坐下。
  传杰发现茶几上有一张纸,拿起来看了看,说:“是一郎的遗书,秀儿你看看吧。”
  秀儿接过遗书,传杰为她轻轻念道:“娘,俺对不起你和爹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俺跟爹去了。秀儿,别恨俺,俺不坏,俺只是个大黑天在风雪中走丢了的孩子,秀儿,俺永远爱你!娘,要是有来生,俺还做朱家的儿子。一郎绝笔。九月十八日。”
  秀儿大放悲声,说:“一郎,咱爹不都原谅你了吗?你怎么还和自个儿过不去啊!”

  突然,房门被踹开,石川领着小野和几个鹤鸣会的打手冲了进来。
  石川傲慢地问道:“龟田一郎呢?”
  秀儿冲上去撕打着石川说:“俺一郎就是你们害死的。出去,都给俺出去,这是俺家!”
  小野一把推开秀儿,说:“臭娘们,滚开。”
  传武说:“快点,都滚出去吧。”
  小野说:“还冒出个当兵的来,知道爷爷是谁吗?”
  传武说:“我看你倒像个龟孙子。”
  小野一挥手,几个打手冲上来,却哪里是传武的对手,传武三拳两脚便将几个人放倒在地。
  小野忽然咿呀怪叫着,拔出长刀,直扑传武。
  传武头一低,一个箭步躲过长刀,顺势朝小野肋下重重一肘,小野一声惨叫,仰面倒地,嘴角流出了血沫子。
  传武喝道:“还不快滚!”
  石川、小野带着几个打手仓皇逃去。





第四十章

  1

  客厅已经成了灵堂,一面停着朱开山的灵床,一面是一郎的灵床。朱家哥仨儿一身孝服,分坐在灵床两侧。
  传文嘟嘟囔囔地说:“一家人都埋怨俺,可是当时那个阵势叫谁也挺不住。那几个人咔嚓一声,就把陈先生的脖子扭断了。那脖子比平常长出一大截来,他躺在那,翻着白眼,谁见了不害怕!老二,兴许你在场,能挺得住?”
  传武说:“我也挺不住,挺他干什么?挺住了得死,脖子得咔嚓一声断了!挺不住多好,挺不住还能捞个常务董事当当。”
  传文说:“老二,说话转那么多弯干什么?哥不就是撒了回谎把山河矿丢了吗?”
  传杰说:“你就闭嘴吧,丢了的何止是山河矿啊?”
  传文瞪着眼说:“你说,还丢什么了?你说!”
  传武烦了,起身来到传文跟前说:“我看你今晚是有心事啊!”
  传文点着头说:“对,是在考虑几件事情。”传武说:“什么事情啊?”
  传文说:“你看,本来,俺光准备了咱爹一个人的丧事,现在又多了个一郎,还有”
  传武说:“还有就是你在想,怎么跟咱爹和一郎一道去。”
  传文有点害怕了,站起来往一边躲开。
  传杰劝传武说:“二哥,今晚就别发火了,全当眼前没他这个人。”
  传文说:“怎么没有,我是家里老大!我在这站着呢!”
  传武说:“你再给我装膘卖傻,我可真崩了你。”
  传杰说:“二哥,我看别崩吧,真崩他,这屋里也放不下第三张床。”
  传武说:“他想得美,在这停尸,滚他的吧!我前脚崩了他,后脚就把他扔野地里喂狗去。”
  传文缩在墙角一句话也没有了。

  森田的脸色从没有像此刻这么阴沉过,石川恭敬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森田说:“你不是说叫鹤鸣会的人严密监视一郎吗?”
  石川说:“谁知道,事情这么突然,一眼没看到,他”
  森田狠狠地抽了石川一个嘴巴说:“我眼神不好,你眼神也不好吗?”
  石川说:“总裁,您处罚我吧!”
  尾崎突然打进电话来,语气激动地说:“报告老师一个好消息,关东军在奉天动手了。”
  森田眼睛一亮说:“详细些说。”
  尾崎说:“刚刚接到关东军司令部的电话,帝国陆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已经向奉天东北军北大营发起总攻。”
  森田说:“东北军如何反应?”
  尾崎说:“正在抵抗,估计坚持不了多久。”
  森田说:“关东军下一步如何打算?”
  尾崎说:“全面占领满洲。”
  森田说:“好,老师谢谢你们!”森田放下电话说:“石川,今天是几月几号?”
  石川说:“昭和六年,也就是1931年9月18日。”
  森田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满屋子转着说:“记住,记住这个伟大的日子吧!我森田从1894年随帝国陆军转战南满,到今天已经三十七年了,终于看见明治天皇‘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宏愿就要实现了!石川,把酒拿来,让我们喝一杯!让我们为这个伟大的日子、伟大的时刻喝一杯!”

  深夜里,传武敲开了文他娘的门,进去说:“娘,俺刚接了电话,奉天出事了,日本人进攻北大营,队伍上叫我马上回去。”
  秀儿说:“真打起来了?”
  文他娘说:“打到什么样了?”
  传武说:“还不清楚。”
  文他娘说:“你麻溜回去吧!”
  传武说:“娘,您多保重,秀儿,你也保重啊。”
  秀儿说:“俺知道。”
  文他娘说:“黑灯瞎火的,小心哪。”
  传武答应着转身离去。

  2

  传文和传杰俯在朱开山的灵床上昏沉睡了。朱开山的喉咙里一阵响动,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俯在身边的传文,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传文迷迷糊糊睁开眼,朱开山说:“你的心真宽敞,还能睡着?”
  传文见是爹在说话,惊得差点坐地上,喊一声“娘啊,诈尸啦”,刚要抬身跑,却被朱开山一只大手死死地盖在脸上,摆脱不得。
  传文呜呜叫着,爹的大手却像一把铁钳愈锁愈紧。传杰惊醒了,跑过来要拽开朱开山的手,朱开山一掌推开。传文呜呜的声音越来越低。
  文他娘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见朱开山坐在灵床上,一愣怔说:“你是人是鬼?”
  朱开山说:“我刚刚睡了一大觉,这一觉睡了个透亮!”
  传杰爬起来说:“娘,你看俺爹。”
  文他娘这才看清楚,朱开山的巴掌底下竟是传文的头!文他娘两步抢上前,传杰帮着一起拽开朱开山的手。
  文他娘说:“干什么?想要孩子的命啊!”
  朱开山说:“留他这条命也是祸害。”
  传文终于喘过口气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往门外走,两眼直瞪瞪地瞅着外面说:“爹,天好亮了,俺该喊扛活的下地了。”
  文他娘说:“老大,你往哪去啊?”
  传文朝外走着说:“你们这帮懒骨头,日头都照腚上去了,还不下地吗?”
  传杰跟上去说:“哥,你怎么了?”
  文他娘朝朱开山说:“咳,你把好好个孩子弄傻了!”
  朱开山瞅着传文说:“不是在装傻吧?”
  传文慢慢地朝楼下走,传杰在后面喊他说:“哥,你往哪儿走啊?”
  传文眨巴眨巴眼睛,缓过点神来,转身说:“咱爹才刚是不是活过来了?”
  传杰说:“是啊,刚刚醒过来了。”
  传文说:“他是不是想捂死我?”
  朱开山站在二楼,朗声说:“我是想捂死你,可惜你娘舍不得你。”
  传文眼睛中忽然透露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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