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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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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强烈回忆
欧阳修立即跟进,“这不仅是臣等明白,普天之下谁都知道,您的仁德广为流传。”紧接着再动之以情,他突然之间对已故的仁宗进行了超强烈的回忆。“仁宗陛下在位岁久,德泽在人,人所信服。所以一旦晏驾,天下秉承遗命,无一人敢不从。今太后深居内宫,臣等到五六措大尔,举动若非仁宗遗命,天下谁肯听从?”
听出是什么意思了吗?多么自谦,他和韩琦等人只不过就是五六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不值一提,对天下没半点的威慑力。之所以天下都听命,是因为仁宗陛下的选择。
所以您这位深宫妇人,也别想违抗丈夫的命令!这才是所有谈话的真谛,欧阳修的学问就是高,没半点韩琦式的粗野,就让曹太后没法、更不敢废掉赵曙。
曹太后沉默了。她清楚,赵曙违逆了她,可她要废掉赵曙就是违逆了她的丈夫。这个扣子在一时半刻之间根本解不开。
在她沉默的时候,两府大臣们已经逐一施礼向她道别。谁胜谁负,心知肚明,办得很成功,把天下第一号寡妇给欺负了,在仁宗刚刚入土尸骨未寒的时候!走出了太后在内东门后的垂帘小殿,这些人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泛上来无奈的苦笑。
事情到这步只是办成了一半,现任皇帝,那位说傻不傻说呆也呆的赵曙先生也得接受点再教育,皇帝不是这样当的!不把他搞明白,今后这样的事没完没了,总有一天出大事。
可是赵曙就没有曹太后那样好说话了,这时是皇祐八年(公元1063年)的十一月,大半年以前他刚当上皇帝时出了件事,足以说明这人的心性和办事风格。当时仁宗暴亡,医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两个为首的先被贬到边远州县编管,其余的害怕之余跑去向新皇帝求情。
说仁宗起初时吃这两人的药还是很灵验的,后来这样,是天命已到,不是医官所能挽回。这话说得也没错,难道医术是万能的,世上有不死之人吗?
新皇帝的反应是板起了脸,问了一句话。“我听说你们都是两府推荐上来的,是吗?”
“是。”
“如此,我就不管了,都交给两府去裁处吧!”
医官们一听,简直是魂飞魄散。让责任人(两府)去处理办砸了事的人(他们),那还有活路吗?这就是赵曙的作风,置身事外,不怕事大,两边往死里掐,根本不顾忌公平公正性。试问这样搞,得是什么样的宰相,才能先承认自己错误,再去处理最多只是技术原因上失职的医官呢?
以韩琦的公正性?
赵曙是冰冷的,在他这里没有原谅,没有理解,充满了对所有人的一种偏执性的挚拗。在不久之后,对另一位中枢大臣的处理上更能显示出这一特性。现在要强调的是,这种冰冷的另一种表现,就是自己永远没有错。哪怕是与名义上的母亲,至少是姨母的曹太后之争上。
他也没有错,面对来访的两府大臣,他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太后待我无恩!”
这句话让韩琦等人明白了这人“病”到了什么程度,也知道了得用什么办法去治。联想起初进宫时,赵曙随身携带了那么多的书籍,真是让他们哭笑不得。
连最基本的孝、慈、礼、让都不懂,您都学过什么?
接下来的课程简直是学前班级别的,宋朝顶级官场的各位大佬轮番上阵,给皇帝恶补。先是韩琦,他举了前古圣君里以孝著称的“舜”。传说舜生母早死,父亲续弦,被继母、生父和异母弟残害,能让他上粮仓修顶,下面收梯子放火,能让他下井挖泥,往下扔大石头。种种危害都没死,舜对亲人仍旧友好。
这才是“孝”。
请问陛下,现在太后有舜父母的残暴吗?你的行为与舜差多少?“臣正恐陛下事太后未至,父母岂有不慈孝者!”
平心而论,韩琦这番话说得很公正,在封建时代,讲究的就是父母慈爱儿女尽孝,这是正常的。如果父母不慈爱,儿子仍然尽孝,这才难得。不管现代人怎么看,当时这是正理。他正言厉色的说了这番话后,赵曙的反应也是“有所悟”。
这人开始清醒了。历代史书说到这里,都要盛赞一下韩琦的公正,以及赵曙的及时改过。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很搞笑,请问30多岁号称爱书如命知识健全的赵曙居然要人来讲舜的典故、什么是孝,这是怎么回事?真是病了,神经错乱的话,那么请问神经错乱的第一征兆就是逻辑混乱,不会想事。
他居然一说就通,马上能改,这是怎么回事?只能有一个解释,他根本就没病!
下面的事更加证明了这一点。韩琦讲完,别的大臣并没有放心,他们利用一切机会给皇帝纠正思想作风问题。人很多,挑三个主要的。吕夷简之子吕公著、刘敞。这两人是赵曙的御用老师,一个讲《论语》一个讲《史记》,属于借题发挥,强调孝道,内容和韩琦差不多。重量级人物是司马光,这一次他没运用超强的历史知识来影射,而是直接说事。
司马光说,古君子受人一饭之恩,必当回报。现在皇太后有三项莫大之恩,陛下想过怎样回报吗?第一,当年仁宗立你为皇太子,太后有居中之助;第二,仁宗驾崩之夜,太后紧闭宫门封锁消息,等你第二天早晨来即位;第三,太后垂帘听政,为你保证朝局稳定,等你病好上班。
这三项,有其中一个,就值得“陛下子子孙孙报之不尽,何况兼此三德。”你是仁宗之子,太后就是你的母亲,奉养如果有丝毫差错,“四海之人将谓陛下为如何?天地鬼神其谓陛下为如何?!”
这种质问何其严厉,弦外之音,只要不是皇帝,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是万众唾弃的不孝忤逆。在这种谴责式的劝告下赵曙终于有了悔改的意思,他的神智开始“好转”。新的一年开始之后,大臣们决定让他正式上班。这涉及到了一个很挠头的问题。
怎样才能让曹太后下班呢?
这在当时的宋朝100多年以来,都是没成功过的事。之前的刘娥实在太强悍了,差一点就穿着皇帝的制服进棺材,至死都没有放权。联想到当时的仁宗是多乖多孝顺,再看看现在两宫的对立,要想让曹太后放手,其难度基本上等于劝人自杀。
为了达到目的,韩琦等人想了两个办法,先把外围工作做足。第一,春天将近,大臣们请皇帝出去祈雨,保佑这一年五谷丰登,天下太平。理由很充分,也合乎以往的惯例,只是曹太后果然出面反对。新皇帝的病刚好一点,外出不大合适吧。
韩琦不阴不阳地回复,皇帝自己觉得可以。
曹太后习惯性地下滑,皇帝服孝中,外出的仪仗素服还没准备好呢。
韩琦突然亲切微笑,那一点都不难。
至此赵曙在公众面前露面,证明自己健康的机会终于到来了。在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四月二十八日,宋英宗乘大辇出皇城,到相国天清寺、醴泉观祈雨。沿途百姓围观,人山人海,不时传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激情呼声。
效果非常的好,皇帝君临天下,得到了民众的认可。
证明了健康还需要证明能力。祈雨归来,韩琦给赵曙准备了十多件紧急公文,要他在片刻之间就都做出批示。赵曙很争气,很快就都批完了。这些文件转到了太后的手里。
按程序,要太后审阅,才能决定是否下发。
这是历史给曹太后的最后一次反击机会。要知道政治问题,比如说黄河决堤,或者西夏和战,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才对,没有什么是具有唯一性的答案,更何况只是宋朝日常的一些工作。曹太后完全可以鸡蛋里边挑骨头,说这些文件的批示就是有错误的!
咬住了这一点,才能阻止赵曙复位。可惜,没有资料能证明她是不是真的意识到了危险,曹太后的反应是逐一观看,频频点头。好,每件事都处理得很对韩琦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东西。
逼太后撤帘的条件成熟了。
第四章 太后撤帘
关于曹太后的撤帘,有正史和笔记共三种版本。先说笔记,最流行也最戏剧的一个说法出自《铁围山丛谈》,在里面韩琦成了两宋历史中最不可思议的强人,什么赵普、吕夷简、王安石、章惇、蔡京、秦桧、贾似道统统都是小蚂蚁,试问他们哪个敢假传圣旨,金殿逼宫,并且事先不跟任何大臣通气,敢说干就干?
韩琦敢。
某次朝会,宰执齐集曹太后垂帘外,韩琦突然到帘前说话:“皇太后圣德光大,许归政天子,今有诏书在此,请立即施行。”
帘内的曹太后大惊,没来得及回话,韩琦已经站了起来,命令左右内侍:“撤帘!”这两个字是决定性的,古时候女性必须遮掩,就算是太后,也得有一块帘幕挡着才能见男人。这时曹太后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跳了起来,往内宫躲。撤帘行动就此成功。
其实她又错过了一次机会。当她向后躲时,她的救星已经出面了。枢密使富弼。富弼母丧结束,已经回朝,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官复原职,恢复首相。其中的理由,后面详细说。
当韩琦喝令撤帘时,富弼已经登上台阶,正要说话。可是帏帘突然间卷起,只有赵曙一个人坐在殿上。富弼的反应是当即转身下殿,面对皇帝都没有任何表示。
韩琦追了出来,赔笑解释:“事先未与富公通气,是怕意见不合,拖延了还政日期。”富弼根本不理他,怒气冲冲直接出殿离开。
这个版本到此结束。其中有真也有假,真的方面是富弼对韩琦的怒火,他们两人早在仁宗去世前就水火不容变成了一对冤家,所以韩琦事先对富弼保密也在情理之中。
假的一面嘛,就是太儿戏了。韩琦说的诏书是谁颁发的?只能是赵曙或者曹太后本人。如果是赵曙的,很抱歉,现在是垂帘期间,他的命令不生效。那么是曹太后的,也就是说自杀终于成功,彻底秀逗,那她还大惊个什么劲?
尤其是富弼对韩琦早就忍无可忍,无论是服丧期间,还是马上要进行的朝局争斗,两人都斗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怎么会连嘴边上的一句话都不说,怒气冲冲直接下殿呢?他只需要向韩琦伸手要诏书,拿来我看,到底是谁写的,一切就都搞定了。
所以这个版本不可信。
再看笔记版的第二种,韩琦变成了一个小偷。这个版本比上一种要精明得多,它从开头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点——天子印玺。
垂帘听政的太后们之所以能号令全国,是因为她们把御玺收为己有。在这个版本里韩琦左思右想,没法让太后主动交公。于是在祈雨的过程做了点手脚。他趁着太后和皇帝出宫之际,悄悄地把御玺搞到了手。至于怎么搞的,用词非常微妙,叫“留”。
不知怎么个“留”法。
御玺到手,韩琦胆子就大了,他在帘前对太后先是一顿赞美,话锋一转,拿御史台和知谏院说事,说是台谏官们集体要求太后撤帘。曹太后勃然大怒(终于怒了),说:“教做也是相公,不教做也是相公,你们这样逼迫,是不是太过分了!”
韩琦没理会,命令仪鸾司撤帘。第二个版本就是这样,立意比较新,破绽更巨大。第一,祈雨时太后不在场,那是纯粹皇帝版出秀场,怎么能让敌对方去搅和?第二,天子御玺是很重要,曹太后更清楚。所以她一直留在身边,撤帘后都没交出去。
所以才有后边的另一些故事。
正史记载里的撤帘过程非常简单,充满了上流社会里的暗示和修养。首先韩琦选了个单独面对的机会,让一切进行得悄然无声。
那是在某次例行工作汇报之后,其他大臣都走了,韩琦留了下来,向太后申请离开京城,到外地去做一个州官。
曹太后一听就懂了,她说:“相公安可求退?退的该是我。老身合居深宫,每日在此,甚非得己,且容老身先退。”
韩琦非常感动,他历数前代垂帘听政太后们的过失,盛赞当今太后的仁德,称赞了一次没尽兴,跪倒舞拜一番后,站来继续夸。直到太后在帘内站了起来,像是不想听了,准备回宫。韩琦抓紧机会,马上命令仪鸾司卷帘。
动作很快,帏帘卷起,还能看到太后的衣影在屏风上一掠而过。
这个过程是比较可信的,急事缓办,越是重大的问题越容易在轻松的氛围内达成。而曹太后的行为也比较适合她一贯的心性。她并不想揽权,垂帘是迫不得已,撤帘也不会大动干戈。唯一的举动是她留了个后手,把天子印玺留了下来。
这一点很快就被证明是非常明智的。
曹太后撤帘,赵曙亲政,这一刻是他一直都在等待的。宋朝官方历史里都明文记载,他显露出了一种前所未见的英气。至于这种英气起了什么作用嘛,比较遗憾,这是此人称帝三年半之间仅有的办公岁月,成绩呢,只是和大臣们的几句对话。
他向富弼、吴奎、韩琦等人询问了些关于“国家积弊甚众,何以裁救?”“宽治如何?”“唐明皇治致太平,末年何以至此?”之类老生常谈,毫无意义的话。除此之外,就是把唐介招回京城,让他做御史中丞,显示风气开明。
其他的就都没有了,此人的精力开始转移,去做他最想做、此前又不敢做的事。
赵曙命令仁宗的女儿们搬出宫去,把房子腾出来,给自己的女儿住。接着给自己的子女加官进爵,一次不够,连续叠加,直到闲散宗室的子女们变成了亲王和公主。至于曹太后,他就像没这个人一样,从来不去请安探望。
这真让人郁闷,世上有很多不公、不正、不孝的劣行,但很少有人做得这样狭隘又阴暗。身为皇帝,他完全能让不孝进行得不为人知,或者人人都知道却拿他没办法,那才是个人物的做法。可他龌龊低劣,让人腻腻歪歪的发烦。
试问天下名爵都出于他一念之间,为什么就不能施舍出去一点给仁宗的遗孤们,那会有很大的损失吗?还有曹太后,就算有千般怨恨,看在御玺的份上,看在他自己名誉的份上,也应该做点面子工程吧。
他不,因为他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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