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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3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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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时彼一时也,几番挣扎,秦桧已经是终身制首相,位极人臣,威压皇帝。某一天,他却悲从心中来。我这一生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于是林一飞来到了他的身旁,这样他才觉得生活有了光彩,有了新的动力,足以支撑他更长时间为陛下服务。
上面的三方,秦桧的家族、他老婆的家族、他亲生儿子的家族,是他的不动产。
这些人可以为所欲为,虐待侵凌长江以南所有的人、物,甚至互相撕咬,都没问题,都由秦桧摆平。而在他们之外,就变成了动产。
也就是说,没有谁是不可以替换的。
先是秦桧的敌人,这些人随时会被剔除,在漫长的岁月里,无论谁冒出来,都只有一个命运——被打倒。他们被贬到天涯海角,或自杀或病死,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忍着,在不知终点的路上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阳光。
再就是秦桧的帮手。
秦桧权倾朝野,按说他会不断地壮大自己的队伍,直到放眼望去,全是他的人,这样才是利益的最大化。不,这样想,完全是外行人的臆测。
成功的上位者一定会让手下们变成流水线,谁也别想在某个位置上坐太久。秦桧通常会提拔重点培养的新人先去台谏部门工作,去弹劾执政。
他们两三年间努力完成任务,则会迅速上位变成执政。这让下一批苗子心花怒放,看,为秦首相工作就是有前途。
于是新一代的言官上任,他们去弹劾新一代的执政这就是秦桧驾驭官场的手段,每两三年换一届言官,去弹劾政要,继而代替政要,再去等待下一届言官的弹劾。如此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确保秦桧的形象永远高大神圣,不可接近。
当然,这样会导致曾经的亲信心生怨念,比如万俟卨。这人害死岳飞之后,又出使金国,觉得自己从内到外、从本国到邦交都已经完善,可以自立门户了,于是开始拒绝秦桧。那么结果只有一个,他被冷冻了,终秦桧余生,万俟卨绝迹于官场。
还有一些简直是无妄之灾,比如秦桧的同乡巫伋。他先言官再执政,终于熬到了权力的顶峰,终日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地方触怒秦桧,却不料百密一疏,居然倒在了聊天上。
某天秦桧心烦,想和人聊点家常,这非家乡人莫属。想秦桧出身边远寒门,沉浮于乱世之中,居然位极人臣,忆忆苦,怀怀旧,是莫大的享受。于是他问,近来家乡怎样,有什么新鲜事吗?
巫伋全身僵硬,迅速计算老秦想听什么、烦的是什么,思来想去,觉得军、政、商、文都敏感,只好把话题放在了神话传奇上。
他说,最近家乡出了个术士,神算惊人,近来有所接触——秦桧突然炸毛,大喝一声:“他是算你什么时候当上首相吧?”
巫伋就此下线
如此这般,整个宋朝的官场处在,白色恐怖的气氛中。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充分地体验着什么叫活在当下。而这,也导致了赵构的前院失守。
话说中国的皇宫也不外乎就是个店铺,其格局也就是前院办公后院私宅,秦桧这么搞,赵构的办公室是改姓了,至于后院,也不大好说。
秦桧精心布置,让赵构在后院深处也能全方位透明。皇帝的后宫生活基本上有两大区域,一个是读书,即经筵;一个是嫔妃,睡觉的地方。宋朝规定,经筵官是独立的,尤其不能由言官兼职。嫔妃更是独立的,不能影响朝局,更不能结交外臣。这些都被秦桧打破了,他把言官派进了赵构的书房里,又帮助吴贵妃当上了皇后,更和赵构的私人医生拉上了关系。
这位医生名叫王继先,负责修复赵构最缺失的那部分功能,其权威性、隐私性决定了赵构对他既依赖又敬畏,不敢有半点的违逆。
秦桧、王继先组合,把赵构吃得死死的,让他在宫里宫外找不到哪怕一点点的藏身之处。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敏感到动不动就杀人的安全心理陡然爆发,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操纵于别人手中!一点都不夸张,秦桧终结了他的政治生命,王继先掌握着他的个人生死——长此以往,何以安身?
从此之后,赵构在裤腿里藏了一把匕首,理智告诉他,这不会有很大的用处,可是他需要。在幽深的皇宫深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存着,这把短刀是他唯一能百分之百相信的防身工具。
除这把短刀之外,赵构看什么都心里发寒,环顾周围,他盯住了长久以来的看门大保镖禁军统领杨沂中——他,可靠吗?
难说啊!
某天他随意地挑起话题,回忆起两人之间长达二十多年的往事。想当年小杨保着他从开封逃过长江,一直都是他最贴心、最信任的人。
“小杨,我给你改个名吧!叫杨存中,好吗?要心里永远记得皇上最重要,要保住啊!”说话时赵构的心情比逃过长江时还要悲伤,杨沂中是他能活下去的最低保障!
还好,杨沂中还是忠诚的。
杨沂中改名,是赵构在绍兴议和、杀岳飞之后的十五年里仅有的两次反抗行为中的一次。通过这事,赵构希望外界知道他手里还有一些军权。而另外的那次,也就是一个笑话了。
那是关于科考的。
秦桧的子孙们出生即有官职,可这不够,秦家人要的是名利双收,眼放着状元的荣名,怎能便宜他人?秦家从长子秦熺开始参加科考,每次参与都让主考官们欢天喜地,这是他们接近首相的大好机会。
于是秦熺成了状元,长孙秦埙也是状元,在他们的后面,更有一大堆的秦氏子弟榜上有名。这在当时激起了全国性的庆祝浪潮,无数人称赞秦氏诗书传家,是有宋以来第一簪缨世族。
赵构看不下去了,状元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称,但是轰动效应无与伦比,连年这么整,简直比秦桧独相还特例,实在是太乍眼了。
赵构把秦家的状元都往下挪了一名,状元改榜眼,美其名曰这是在显示皇权至高无上,可以随意决定任何人的功名利禄,哪怕是秦首相的子孙也不例外。
这就是赵构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唯一一次正面反抗行为。
综上所述,秦桧已经垄断了南宋帝国的军、政两项,后面是他的财。在这一点上,秦桧应该是很不好意思炫耀,因为实在没法做到独占。
说实话,秦桧已经尽力了,可宋朝以钱财立国,哪怕只余残山剩水半壁之江山,所产出的财富仍然是其他王朝可望而不可即的。秦桧哪怕不管国计民生,尽一切手段折腾,还是没法捞尽做绝。
国财即赋税,秦桧敛财自然是先从赋税下手。
从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至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南宋共十五年不动刀兵,按说少了这块最大的国务支出,民间应该很轻松才对。事实却恰恰相反,秦桧密令南宋各路官吏悄悄地把各项赋税提升七八成,这样一来,每年从民间夺来的钱财比战时只多不少。
这些钱,是不会进入赵构口袋的。
赵构即使知道,也得装聋作哑,还得找各种机会给秦桧打赏。比如住宅,临安望仙桥是当时南宋帝国最高等居住区,赵构下令“别筑大第,穷土木之丽”,作为秦桧新宅。搬迁那天,有宫内宦官“押教坊乐导之”,特赐“银、绢、缗钱各一万,绦千匹,金银器皿、锦绮帐缛六百八事,花千四百枝”,连负责建筑的官儿们都升职发财了。
史书留名的建康永丰圩每年收租三万石,赐给了秦桧。永丰圩被水冲了,赵构命令“江东发四郡民三万修筑”。每年秦桧的生日,“四方竞献奇宝、金玉劝盏”“州县献香送物为寿,岁数十万”,比北宋时著名的生辰纲的规模大得多。
这导致了秦桧家的库房比赵构的左藏库的储量多出“数倍”。
比赵构有钱,不等于是南宋第一富翁,因为还有张俊。这时中兴将领们除了他以外都已谢世。吴玠早死,岳飞冤狱,隔一年后刘光世死了,再九年后韩世忠也去世。仔细算来,当年的国之少年们,只有这位起步很晚的草根才福禄终生。
张俊每年收的租米达到六十万石,一说是一百万石,抛去他家里其他项目的收入,光是这些就足以让他成为南宋第一财阀。
关于张俊的奢侈有很多版本的传说,比如那次空前绝后的盛宴,光是那些琳琅满目几乎囊括世间除了人类以外全部生灵尸体的菜品就让人瞠目结舌,若一一罗列出来,只能揭露糜烂生活的真相,对南宋整体局势的剖析并没多大的意义。
真正需要注意的是秦桧这十五年以来遭受的唯一一次重大的打击,那次他差点儿当街丢了老命。
南宋绍兴二十年(公元1150年)正月。这时距岳飞冤狱已经过去了九年,时移世易,英雄的尸骨早寒,权臣的气焰熏天,南宋早已是一潭冰冷混浊的死水。
上至皇帝下至小民,每个人都在秦桧的压制下小心翼翼地活着,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平安。
这一天晨光未露,冬季的天空还是黑暗的,上早朝的官儿们从临安城的四面八方向皇宫方向会集,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也出了家门,乘大轿从望仙桥出发。
一路平静,直到途经众安桥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桥下的阴暗处跳了出来,持刀砍向秦桧的坐轿!这一刀是有宋以来仅有的一次,有人行刺当朝权贵闻名朝野的奸臣!
这一刀不知积压了多少仇恨,有力且突然,哪怕秦桧的轿边有众多护卫,也没能在第一时间阻止。可惜的是这人不是要离,而是荆轲。他一刀下去只砍断了一根轿杆,却没能伤到轿里的秦桧。惊醒过来的护卫们一拥而上,这人寡不敌众,被生擒了。
秦桧惊魂未定,立即回家私设公堂审问。这位刺客直言不讳,说了自己的姓名、职业。他是前殿前司的一名小军官,叫施全,至于为什么行刺,理由更是简单:“举天下皆欲杀虏人,汝独不肯,故我欲杀汝也!”
不是什么私仇,为的是民族大义。
秦桧恼羞成怒,下令在闹市中处斩施全,从此以后每次出门都带着五十个手持大棒的护卫,时刻防备被刺杀。南宋官方发布公文,严厉谴责暴徒行凶,置国家王法于不顾这件事很快就平息了,虽然余波久久荡漾,在民间越传越神,比如施全是岳飞的部将,行刺国贼既是为国除害,更是为忠心耿耿死于冤狱的岳元帅报仇云云,之后更有施将军庙、塑像与岳武穆神位毗邻,这种种殊荣,都体现了国人的堕落。
中国历史悠久,刺客每代不绝,可惜越来越少。常见的局面是国家只有一二三四五六个尽人皆知的奸贼,他们祸国殃民无恶不作,但每个被压迫者都忍着受着,害到谁都老老实实地去死。
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能给出答案,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施全行刺事件过后,秦桧大病了两个多月,再露面时要由自己的子孙们搀扶着才能上殿办公,在一段时间内很是萎靡不振。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刺客没有再出现,威胁不再出现,秦桧的气焰再次变得嚣张。长江以南仍然是一潭冰冷混浊的污水,直到宋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
这一年秦桧的事业还是如日中天,就是不偏西,可身体却不成了,在九月时衰弱到了没法出门的地步。就算这样,他仍然在努力地工作着。
他有个大计划,要一次性解决所有遗留问题。比如处死所有的政敌,像张浚、张光、胡寅等;处死所有政敌的子孙,如赵鼎、李光的后人。这个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赵鼎的儿子赵汾已经被抓进牢里严刑拷打,突破口就在他身上,由他开始,这些人犯的罪都是最恶劣的叛国罪。
十五年以来,秦党操作这类事早就是熟练工人了。到十月下旬时,一桩铁案已经铸造成功,大理寺的判决书写好了,法定程序只剩下了最后一关,即秦桧签字。
可是秦桧无暇顾及这些,他本人的判决书就快颁布了。他的健康成了他的死穴,病入膏肓时就是终点站。
赵构蠢蠢欲动,秦桧真的快病死了吗?这需要试探——没等他试探,秦桧先来试探他了。秦桧几次上奏承认自己身体垮了没法工作,要求辞职。不仅自己辞职,还连带着儿子孙子一起辞职。
真的吗?
赵构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决定亲自到秦府去探病,看看这位爱卿到底近况怎样。而秦桧唯有苦笑,被动会失势,主动会招灾,如今皇帝亲自来府探病,一个应付不对,立即全盘皆输。当此时,到底要怎么办?
这一天是十月二十一日。
第十章 死亡的泥潭
秦桧病骨支离,勉强穿上朝服与赵构相见。时间凝固在这一刻,这一天秦桧六十六岁,赵构四十九岁,距他们初相见时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
距秦桧独相时已过去十九年,距岳飞冤狱时已过去十五年——这么久的光阴长河里,两个人是亲密还是提防,是制约还是死仇,万般关系交织在一起,真是满腹心事,欲说起却一字难提!
他们两人长时间地互相凝视,赵构没有说话,秦桧也一反臣态,持续沉默。好一会儿之后,秦桧像是悲从中来,突然间老泪纵横。
赵构也流了几滴眼泪,他拿出一条红色的手帕,却没有擦自己的腮边,而是递给了秦桧。这一幕让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往日里积攒下来的骄横放肆之心顿时复萌。
秦家长子秦熺凑了上来,问了他最关心的事情:“陛下,谁是下一任首相?”
这事儿的确很急,秦家之所以权倾南宋,是实际意义上的江南之王,都是因为首相这个位置。眼见着秦桧快死了,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要保在秦家人的手里。准确地说,就是秦熺的手里。
可是没这么问的,如果秦桧还有劲,铁定一个耳光甩过去,这个白痴蠢才猪头,到底是姓王的种,哪有半点秦家人的脑子?
皇帝亲自来探虚实,他病成这幅惨相,瞒都瞒不住,见了面勉强赚点眼泪钱,没想到刚刚见效换来条手绢,立即就被这猪油蒙心的蠢仔给破坏了。
果然,赵构转瞬间就翻了脸,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此事卿不当与。”这事儿和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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