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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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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潘美和全体将领仍然犹豫,他们必须考虑成算和消耗。王明怒视了他们一眼,转身冲了出去。下面发生的一幕让潘美以下所有征南的职业军人汗颜,王明召集了自己护送辎重物资的士兵和丁夫,就此冲向了贺州城。
士兵只有一百余名,丁夫不少,有几千,可连武器都不齐全。
冲到了贺州城下,第一个问题是城下的壕沟,就见这些丁夫精神焕发,拿出了各种各样自己称手的家伙,又是锹又是铲,一阵忙乱,壕沟就填平了,紧接着他们就冲向了城门再以后,他们就进城了。
潘美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下巴都把脚上穿的皮鞋都砸瘪了。这,这是怎么回事?眼睛,我的眼睛还是我的吗?
但其实原因非常简单,例来如此,死气活样得过且过的就怕凡事拼命来真格的,你在他们的面前砍了谁的脑袋他们都不心疼不害怕,可是只要真杀到了他们跟前,哪怕只是填平了壕沟,还隔着整面城墙他们都会尿裤子。
不信吗?这一段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堙其堑,直抵城门。城中人大惧,开门以纳,遂克贺州。”
就是这么的简单,当潘美垂头丧气哭笑不得地走进贺州城时,他终于明白了赵匡胤为什么就只给了他区区十州的人马,并且之后再也不曾给他什么援军。
因为南汉实在是什么也别说了,领导就是英明伟大。
赵匡胤很忙,有充足的资料显示,潘美和征伐南汉的战事并不是他在这个时期里最关心的。
就在潘美踏进贺州城的时候,契丹人突然集结了六万人马,偷袭宋朝边境的重镇定州。事发突然,契丹人的骑兵忽聚忽散,转瞬即至,无可捉摸,但是这时才真正显示出了赵匡胤多年经营北方的成果。他迅速接到了战报,而且还有充裕的时间调集人马选派将领,他派出的人叫田钦祚,时任判四方馆事。
判四方馆使,一个小官,最早出自唐朝末年的内诸司,这个部门权势滔天,源于它的主管者和皇帝零距离,对了,就是太监。进入宋朝之后,内诸司使的最高级官员变成了枢密使。其下为宣徽使、内客省使、客省使、引进使、四方馆使、东上阁门使、西上阁门使等等等等,也就是说这位田钦祚,是主管兵部的枢密院的直属下属。
赵匡胤一如既往地发挥了自己的强项,他把田钦祚拉到了一边,小声吩咐了好一会儿,之后田钦祚连连点头,火速带人冲向了北方边境。请注意,不管此人之前多么的默默无闻,也不管他以后是怎样的混账讨厌,这时候他勇猛坚毅无可挑剔。
有一个数字让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他带去的人马只有三千!
契丹的人马总数却是六万就这样,田钦祚和他的三千人马在满城与契丹兵团遭遇,双方立即接战,众寡如此悬殊,可战斗的结果居然是田钦祚获胜!
史称“辽骑小却”。可是下一步,就证明了田钦祚当时已经全力以赴,杀得超状态了。因为他眼见敌人退却,立即追击,把赵匡胤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忘到了脑后。
赵匡胤告诉他——“彼众我寡,背城列战,敌至即战,勿与追逐。”
前面三句十二个字田钦祚执行得非常好,他快速赶到,背城列战,战之能胜,而后他开始了追击。边追边战,田钦祚带着他的三千人尾随着庞大的敌群,一路追到了遂城。就在这里,契丹人乱箭如雨,突然间田钦祚翻身落马。
下一瞬间,田钦祚迅速从地上跳了起来,虚惊一场,是他的马中箭了。英勇的战将被自己的战士所爱戴,立即有一位名叫王超的骑士把自己的马让给了他。之后宋军士气大振,就在遂城城外,与契丹兵团剧战,史称“自旦至晡,杀伤甚众。”
旦,为“平旦”,是早晨五点至七点;晡,是下午三点至五点,自己的边城要塞就在身边,可宋军将士决不入城,与契丹人在城外的旷野之中血战将近十个小时!
入夜之后,田钦祚率领自己的士兵退入遂城,城外虏骑千重,契丹人把他们包围了。之后的几天里,田钦祚一直坚守遂城,城外虽然有六万敌人,但遂城始终没被攻破。但是真正的难题还是出现了。
遂城缺粮,这是个边境的小要塞,不可能像太原、开封那样随时囤积巨额的粮草。而田钦祚还不知道自己的援军什么时候会到。面临危境,他绝不苟延残喘,而是选择了再次冒险。在一个晚上,田钦祚整顿了剩余的兵马(整兵),突然打开南城门,聚积全部力量于一点(突围一角出),冲出了契丹人的包围圈,赶到了附近的另一个据点保寨。
由于他的迅猛以及出其不意,史称这次突围“军中不亡一矢”,而后契丹人就此退兵。
查阅历史资料,有后世学者对田钦祚突围之后,契丹人就此退兵很不理解,认为此中有假。试想人数对比如此悬殊,而且田钦祚已经是困兽犹斗强弩之末了,契丹人怎么会突然不打了?
其实这很好理解,当时的契丹人对宋朝并没有多大的领土野心,这样的突袭只是为了一时的掳掠,俗称“打草谷”。干这个活儿必须快,讲究突然袭击,得手就走,是契丹人发财的重要手段,可没想到这次赵匡胤早早就知道了消息,而且田钦祚过分勇猛,死死地缠住了他们。围困遂城的那几天,已经足够宋军调集人马,纵军合围的了。并且在契丹人的心理安全方面,几天的原地不动,也超出了他们的警惕极限。
契丹人退了,一时间之间田钦祚名声大振,北地传言这一战是“三千打六万”。而在史书中,随后就出现了一句在宋史里极其著名的话——赵匡胤大喜,对左右人说:“契丹数入寇边,我以二十匹绢购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自是益修边备。
如今去看任何一本研究宋史的现代书籍,这句话出现时,都会与赵匡胤在讲武殿之后的私人金库“封桩库”联系起来,整句话是说——“待储满五百万贯,即向契丹赎回燕云十六州,如不允,则散此金绢募勇士,我以二十匹绢购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但在《续资治通鉴》中却记载着这是赵匡胤在田钦祚以寡敌众,逼退契丹之后的兴奋之语。
但不管怎样,这是有宋以来难得一见的雄壮勇烈。宋人真的是怯懦的吗?回答是“不”,这与问现代的中国人为什么一度举国贫困一样,根源在于体制。纵观华夏历史,汉人的活力总是被自己的制度所压制,尤其是宋朝,细读宋史就可以发现,无数次被外敌所侮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极其震撼但又万般无奈的史实。
如靖康时被数万金兵击破都城,掳走皇帝,那时的宋军给人的印象是彻底的不堪一击,可是短短的七八年之后,宋军就可以用压倒性的优势击溃金兵的主力军团。这是什么原因?而后更有独力抵抗已经占领半个世界的蒙古军队长达四十余年的空前壮举这都说明了什么?
我们是能战的,只是不要随时给我们披上枷锁!
可是没有人能理解赵匡胤的帝王心术,这时宋朝无论在北方还是在南方,战争都方兴未艾,正是用人之际,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在自己的开封城里,再次给军中仅存的宿将元老们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威名赫赫,震怖当时的军中名将。他们以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天平军节度使石守信、归德军节度使高怀德等人为首共十二人。赵匡胤的目标主要定在了其中的安远军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凤翔军节度使王彦超、护国军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赟及保大军节度使杨延璋等五个人的身上。
再一次摆酒,还是摆在了赵匡胤的皇宫里。被特殊邀请的五个人里,有的忐忑不安,因为心里有鬼,比如说王彦超。有的人是愤愤不平,因为实在难受,比如郭从义。
先说王彦超,还记得这位节度使大人吧?在二十二年前,赵匡胤第一次离开家浪迹天下时,曾经投奔过他。可是他只用了几贯铜钱就把后来的皇帝老儿打发出门,这样的壮举换了谁,还能梦想过安生日子?
但是赵匡胤不比常人,早就主动替他解开了这个疙瘩,在某次君臣同乐的宴会上,赵匡胤在酒酣耳热之余,突然在大庭广众之前问他——爱卿,当年你在复州,朕去投靠你,你怎么不收留我呢?
可以想象当时赵匡胤一定是半认真半玩笑,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好多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王彦超吓坏了,他立即避席跪倒,说出了想了好多好多年的圆场话——当年臣不过是个防御使,一勺的浅水怎么能容得下神龙呢!要是陛下当年真留在我那小地方,您还能有今天吗?
赵匡胤哈哈大笑,就此把那一页揭过去。但在王彦超的心里,这件事却是一片永远在他头顶飘忽不定的阴云,天知道那里面隐藏着什么再说郭从义,这位节度使是位地道的行伍人,勇猛善战,没有什么歪心思。可这也辜负了赵匡胤的一片好心。
几天前在最初的殿廷接见时,赵匡胤曾微笑着向他致意,说郭爱卿,听说你马球打得非常好,今日为我表演一下如何?
郭从义正中下怀,他二话没说,当场甩掉礼服下殿,骑马纵横驰骋,周旋击拂,史称“曲尽其妙”。之后人人喝彩,郭从义也喜气洋洋地上殿谢恩,结果赵匡胤似笑非笑地说——你球打得可真好啊,可惜,这是将军应该做的事儿吗?
郭从义僵那儿了,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玩他?但就是这样,他仍然得出席皇帝特意为他们举行的特殊酒会。酒席宴上,九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赵匡胤喝了几杯,向五位节度使从容微笑——爱卿们,你们都是国家的老臣子,在外面工作操劳很久了,总是这样,显得我一点都不优待你们(非朕所以优贤之意也)。
心里有鬼的人立即就明白了,王彦超马上站起来表态——臣本来就没有什么功劳,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冒领俸禄。现在又老了,总想着能回到老家去,把这一把老骨头归葬故里,这是臣真实的愿望(今已衰朽,骸骨归丘园,臣之愿也)。
赵匡胤一听大喜,史称他马上离席,执手嘉慰。可本就一肚子闷气的郭从义可不这么想,其他那三位更是满头雾水,在他们的理解,赵匡胤之前的话完全是在说他们的功劳大,非常大,他对他们还不够好,正想着怎么补偿呢!
于是这四个人七嘴八舌,互相提醒,互相印证,把自己的履历功劳从头说起。但是赵匡胤的脸色变了,他冷冷地只回了八个字——“此异代事,何足论也!”
本来嘛,你们都是后周的臣子,给我大宋出过什么力?
就这样,这五个人喜气洋洋赴宴来,垂头丧气出宫去。等他们出了赵匡胤的皇宫,迎面正看到已经等了他们好久的符彦卿、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等一干人。这些人对着他们哈哈大笑,连声欢迎,王彦超等人几声叹息之后,也突然顿悟。
这一天,在宋朝都城开封府的大街上,十二个年过花甲,鬓发斑白的老兵把臂高歌,旁若无人,渐行渐远,终于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他们的歌声还隐约可闻——
“漫揾英雄泪,揖别帝王家。想当年金戈铁马称雄壮,不过是胡乱厮杀。攒家一把刀,今天刀放下,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且莫道种豆反得瓜”
国内的事潘美并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会辞职吗?笑话,功名利禄就像人的青春年华,谁都知道是昙花一现,但每个人都因此而更加珍惜,把它紧紧抓住,绝不放手。
潘美坐在贺州城里,在他的脑海中,一直在想着怎样从贺州到番禺。这段路无论怎样测量,都实在算不上远,但是中间还是有很多的阻碍。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他本身的致命缺陷——兵力太少。
作为攻击一方,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南汉境内,哪里是路?哪里都是路!他应该分兵疾进,虚实相生,把南汉的防御体系彻底搞乱,然后从中找出一条尽量短的道儿来,让他从贺州冲向番禺。
只要冲进番禺,就意味着战争结束。他非常清楚,这就是南汉的特色。别的皇帝可以出逃,可以东山再起,但是像南汉刘氏这样的禽兽,只要出了番禺,就注定什么了都不是。
但是要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终极目的呢?潘美想来想去,只好再次求助于他的亲密战友——刘鋹。历史证明,刘鋹在这场战争中给潘美的帮助无比巨大,从战争开始直到战争结束,堪称对潘美有求必应。这时潘美向番禺发出信息,声称自己嫌走路太累,要直接坐上伍彦柔开来的战船,从贺水的原路直捣南汉国都。
刘鋹慌了,伍彦柔脆败,只一个照面就被潘美放倒,这太出他意外了。怎么办?他和龚澄枢面面相觑,最后的答案仍然还是潘崇彻。事情紧急,脾气本来就不是原则。刘鋹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马步军都统,给他三万人马,要他马上北上,不必考虑别的,只要他守住贺水。
贺江,潘崇彻再没多话,领兵就出去了。这让刘鋹稍微安心,但他绝对想不到,潘崇彻在走出番禺城时,脸上的表情是深入骨髓的讥讽。他清楚,南汉完了,就从这时起,南汉就注定了亡国。谁都知道,南汉真正的门户在哪儿。
是韶关!
一条贺水,几十条船,这怎么能成为亡国的危险?无论是水路还是旱路,不过都是行军的道路,只要加强防守就是了。可韶关不同,那是南汉六十余年来重中之重的必保关隘,是刘鋹的祖先多年心血铸成的门户,重要性在南汉尽人皆知,可笑刘鋹和龚澄枢居然连这都不知道,还能不亡国吗?
之后潘崇彻就尽心竭力地防守起了贺水,他可以问心无愧向刘鋹的老爹,他的老领导刘晟的在天之灵起誓,贺水在他的防守之下稳如磐石,绝对不会被攻破。
事实上,潘美根本就没到贺水这边来。
潘美在公元970年的10月从贺州出兵,杀数千人,攻破南汉开建寨,擒南汉守将靳晖,兵锋直指昭州(今广西平乐西)、桂州(今广西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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