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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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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收录的是汉魏到宋初的小说野史之类的杂书,修成共五百卷,算是一部难得的趣味性百姓读物。《太平御览》却非同小可,它初名叫《太平总类》,分五十五部,四千五百五十八类,共一千卷,征引各种书籍达一千七百多种,为宋以前历朝历代所罕见。
接着,他又做了一件影响更深远,在当时也更轰动的事。
修崇文馆。
说起崇文馆,文人泪不干。回顾我们的历史,可以真切地看到,不管我们的国家曾经怎样的动荡,生民怎样涂炭,我们从来都不曾扔掉手中的书本,和心里一直固守的文化信念。就在五代这样的乱世里,都一样存留着“三馆”——昭文馆、史馆、集贤院。
它们就是当时官方存储天下图书、集纳人间诗书才俊的地方。
但它们是什么样子呢?历史记载,宋初时三馆建在右长庆门东北,就是几十间破旧低矮的小房子,“湫隘卑痹,仅庇风雨,周庐徼道,出于其旁,卫士驺卒,嘈杂其旁”,整个一个半露天的农贸市场。弄得朝廷给三馆学士派点活儿,写点官方文书,学士们都躲得远远的,不在三馆正规的办公室里写字。
赵光义亲自到三馆看了看,他显得很难受,随即就下令在左升龙门东北为三馆选新址,马上昼夜施工,不惜成本,要好、要快地盖房子,至于规模——要比皇宫还要壮观精美(轮奂壮丽,甲于内庭)!而且让人吃惊的是,谁也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的多才多艺,就连新馆里的亭台楼阁等的设计图纸,都是他亲自画的。
一年之后,新三馆终于建成了。开光之日,举国瞩目,迁旧馆之书,分贮两廊。东廊为昭文书库,南廊为集贤书库,西廊为史部群书,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共六库图书。史称其书原有一万两千余卷,平蜀得书一万三千卷,平江南得两万余卷,又下诏开献书之路,于是三馆篇帙大备,正副本凡八万卷。
赵光义赐新三馆名为“崇文”之院,借此以诏告天下“扬文抑武”的决心。
就这样,宋朝文人们的夏天隆重来临了,武人们的冬天却就此开始。
在宋太平兴国三年,也就是公元九七八年,曾经发生一件事,历史上很有名,但在《续资治通鉴》这样的宋史经典文献中却查不着,得到更大更经典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才有记载。
事情发在这一年的四月份,秦州(今甘肃天水),宋帝国的边缘地带,那里颇有点天高皇帝远,人强不服管的味道,尤其是当时正有迁入内地的戎人经常作乱。所以宋朝在秦州境内的清水县屯兵,边操练边待敌,规模相当不小。
为首的是都巡检使周承(还有一字,史料不全,未载)、田仁朗、刘文裕、王侁、梁崇赞、韦韬、马知节等人。
某一天,忽然来了一位朝廷使者。该使者骑乘正规,跟班不少,其中就有周承×等人所认识的巡驿殿直姚承遂、陇州监军供奉官王守定等朝廷命官,在外观上一切正常。于是见“天使”如见天子,大家伙儿隆重接待。却不料该使者突然口称有旨(注意,口称),拿问清水县屯兵处的所有官员。
没人敢反抗,周承×等人被立即捆了起来。
这时有认命的,像周承×,事后证明这人纯粹是吓大的。可是他的副手刘文裕却不干,刘文裕突然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天使大哥,你能不能把诏书拿出来先看看?
却不料该天使一听大怒——胡说!我奉的是密旨,就因为你们临阵逗留,剿匪不力,皇上才下令把你们都咔嚓了,还要看诏书?你们不知道封州城的知州李鹤是怎么死的吗?不拿诏书就杀人,这是潮流!
没人敢说话了。这之前两年,就在赵光义刚刚继位的时候,曾经派出很多亲信到各州各县去访查官吏民情,到岭南的亲信报告,封州的知州李鹤很黑暗,诬陷手下的军吏谋反,赵光义于是下令“诏诛之不问状”。
不再审问,也不出示诏书,就把人砍了。
这件事迅速风行天下,就算秦州这样的边远地区也都早知道了。完了既有成例,还有什么好说的?被捆的每一个人都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数数,计算着还能有几分钟好活。要知道根据这样的“潮流”,只要这位使者一个不高兴,立即就会动手砍他们的脑袋!
身处绝境是最考验一个人素质的时候,每个人都认命了,可先前就表现得很不配合的刘文裕仍然没有绝望,他仍然认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因为,这位使者之前在自报家门时曾经透露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该使者说——他以前是“上南府时亲吏”。也就是赵光义还在开封府当府尹时的亲信。这真是让人非常羡慕,同时也是身价倍增、前途无量的重要保障。但在这时,就是刘文裕的救命稻草了。
原因很简单,刘文裕也是当年晋王府的亲信。
刘文裕万分诚恳地说:自己人啊,大哥,你就忍心不救我?(我亦尝事晋邸,使者忍不营救之乎?)
生机立即出现,只见该使者马上屏退所有人,然后向刘文裕越靠越近,等到距离足够近,他才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话,把刘文裕一下子就听呆了。
这句话是——“汝能与我同富贵否?”
就看刘文裕连连眨眼,而该使者目不转睛,两人的视线迅速碰撞又急速分离,刘文裕终于点头——共富贵!共富贵!!
于是该使者马上给他松绑,让他一下子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客。第二天,使者骑马出行,刘文裕鞍前马后地照应,这时田仁朗等在押犯也都从宽处理骑马随行。趁人不注意,刘文裕悄悄地靠近了田仁朗,在他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片刻之后,田仁朗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像是马上就要死(若殒绝状)。
在场的人都吓坏了,一拥而上围了过来,包括那个使者。下一瞬间田仁朗却突然跳了起来,把该使者一把扭住,摁倒在地。这下子全乱套了,有帮田仁朗抓使者的,更有使者的跟班们来解围的,最后的结果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不管该使者怎么大喊:“田仁朗等谋反,杀使者!”都没用,一干天使人等被关进了秦州大牢。
一顿小棒子炖肉之后,这人招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朝廷派来的使者,更不是赵光义在开封府时的亲信。他叫李飞雄,是秦州节度判官李若愚的儿子,凤翔盩厔尉张季英的女婿。
这人胸怀大志,可惜异想天开。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了秦州府的所有官方秘密,包括府库兵甲等具体数字,然后从京师到凤翔府去探望他的老丈人,趁人不备,他偷走了他老泰山的官马,一路狂奔,选在一个夜里,进了一家官方驿站,用老丈人的官马骗取了驿站管事的信任,声称自己是奉命巡边的使者。然后以使者的身份,选了一个驿站的兵卒做跟班,再用同样的手法滚雪球一样把姚承遂、王守定等人骗到手里,跟着他一起到秦州的清水县去杀人,接管军队。
然后就是山高皇帝远,此地归我管计划怎么样?理论上很周密,行动上很传奇,最后的结果也很惨烈。他怎么也没想到清水县就真有一个原晋王府的亲信,而且他演的李鬼太沉不住气,直接就泄了底。
之后的事就是涉案人等全部腰斩,包括同样被骗的姚承遂、王守定等人,以及当初那个驿站的管事和士卒。至于李飞雄,他被夷灭三族,连同他的老丈人全家一起死光光。
分析一下这件事,似乎完全是个个案,像他这样突发奇想,除了自己以外,连个同谋都没有就敢去颠覆大宋,从赵光义的嘴里往外分食吃,怎么看都怎么是一个地道的疯子。但问题不在他的IQ指数上,而是要想一下,为什么他能一路行骗,仅仅凭着一匹官马,以及“朝廷使者”的名头就能把那么多的沿途官吏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到了边镇,一句话就把全部武将都上了绑,差一点就全砍了脑袋?
而且要强调的是,这些职业玩刀子的人不仅没敢反抗,就连怀疑都不敢,如果不是刘文裕想拉关系走后门,就真的被集体拿下冤杀了。
为什么呢?要知道,这时只不过是太平兴国三年,也就是赵光义刚刚当上皇帝不到两年,难道武人就已经混得这样矬了吗?
事实上,是早就这样矬了。众所周知,宋朝的武将没地位,可谁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以这样的速度失去地位的。
有一件事,足以说明问题。
话说有能耐的伙计连老板都得另眼看待,那么给整个国家守大门的将军又应该有什么样的待遇呢?别说之前的五代以及大唐,就算是一手创立宋朝兵制、打压武人气焰的宋太祖赵匡胤,都对边境上的军队实行“一国两制”。
边防军可以随意动用当地的财政赋税收入,可以独立从商盈利,不仅可对内,对外和异族交易也可以,而且一律免税。并且可以随意动用得来的钱招募勇士、收买间谍、奖励士卒总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都不算,赵匡胤还在开封城里给这些边关大佬们修别墅,规格之高连施工的官员都看不过眼上报——这不对,都超过皇室亲戚的规格了!
赵匡胤却大骂——不懂就闭嘴!边关将士远比什么皇室重要,“急速造来,无使复言!”
到了赵光义时代又怎么样呢?在他刚登基时,不超过一个月,边关就出事了,而且是最恶劣的那种。不是被外族攻破,而是边关将领们窝里反。
瀛洲防御使、监霸州军马仁瑀,擅自命令部下出边境掠夺,选择的出境口是齐州防御使、判齐州李汉超的地段。这就出事了,马仁瑀不地道,抢了李汉超的口中食不说,还给李汉超吃了个大苍蝇。因为事后契丹那边必定要报复,可找谁呢?只能是李汉超。马仁瑀整个白占了便宜,还把李汉超当傻子耍。
李汉超恶性勃发,马上就找马仁瑀火并。这时新皇帝赵光义出面了,他不打不骂,不急不躁,相反选择的办法非常温馨,充满了以前晋王的仁者风范——他派人分别给马仁瑀和李汉超送去大批的金银缎帛,并且摆酒给两人说和调解。
矛盾是暂时的,友谊是长久的,和谐是必需的。于是一场边关火并就此平息。事情过后,赵光义才找了个机会,把马仁瑀调到了辽州,让他们俩离远点。
以上的事情,似乎表明了赵光义是个相当可人的领导,至少比他哥哥要温柔多了。但是,历史证明,武将们把事情给做错了。是的,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是马仁瑀、李汉超,甚至更多的武将们合伙演的一出戏,用意就是要给赵光义一个下马威,让新皇帝知道些好歹,从而捞到更多的好处。
更没证据能表明,这件事之后武将们都很开心,因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皇帝还真的是蛮上路,他们惹祸可皇帝摆酒,面子大得没话说。
事实是这直接给赵光义敲响了警钟,让他刚上任就不得不对武将们重新审视。而且,“豪勇”的武将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赵光义不是怕他们,而是在乎这件事对他的“国王之梦”的影响。
那时远征北汉的禁军还没回国。
想想看,国内的事情还没全搞定,禁军又都在国外,边境再出事,那就真的外焦里嫩彻底歇菜了。所以,赵光义只能选择保持晋王的老面孔——我忍。
但事情没完,时限转眼就到。转过年来,潘美、党进刚刚回国报到,赵光义就立即变脸。他向全国所有的节度使们下达了一条死命令。
令——天下诸州把各节度使子弟的名单全部上报,然后按名单要人,限期到京。一共有一百多人,把这些高干子弟都补充到殿前司去,去干一些承旨之类的贱职,就此圈养。
这是在做什么呢?对,人质。赵光义已经把部下们当成了各封建属国,要他们送自己的儿子进京为质,以后听命令服指挥,就一切都好,不然你们的儿子们就会人头落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职业军人们本已经开始淡泊的血性杀气被空前的危机感再次唤醒了,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握住了刀柄。那是我的儿子,我的长子!我一生刀头舔血,九死一生,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封妻荫子吗?可现在居然连儿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谁知道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新皇上什么时候会彻底翻脸,与其那时受苦,不如这时痛快!
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时京城里出现了一个被当时的士大夫们所激赏,更被后世的文人们全体称颂的“文明”之举。
国家的第一军人枢密使曹彬,无论什么时候,走在哪条街上,只要迎面遇到了士大夫们,他一定会“引车避之”。
武人们的领袖也低头了,而且据说是心甘情愿的这是怎样的一盆凉水啊,浇得宋朝全国的武人们都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就从这时起,掌管全国军务的枢密院的地位,从五代时的领袖朝廷,到宋初时与中书省分庭抗礼,到这时就只能退居次席了。
这是好事吗?是,或者不是,没法讨论。就像几十年之后的“澶渊之盟”一样,一百年间的和平是好事吗?是吗?不是吗?要说好,百年无战事,上帝啊,放眼全人类的整个历史,有过这样的太平日子吗?但它直接的后果是把宋、辽两国都彻底养成了肥猪,只要出现一只野狼,就都成了盘中餐口中食,两国的皇帝哪个也没跑了,都亡国为奴了至于他们治下的黎民百姓就更没法看。
所以,这时赵光义的所作所为,曹彬先生的谦恭退让,都功罪难说,对错莫辨。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军队里的人变得贬值,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只会说些之乎者也,然后用一撮兽毛在宣纸上画线条的文人们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有的人忍了,可有的人站了出来。那是名将曹翰。他站在赵光义的面前冷笑着说,作诗有什么了不起的?以臣看来,那些酸丁们写得还远远不够瞧!请听为臣赋诗一首——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为家贫卖宝刀。他日燕山磨峭壁,定当先勒大名曹!
好诗!赵光义击节叫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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