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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一种-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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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山岗是在说那两个孩子的事,他听到山岗在说:“由于两桩不幸的事故。”他心里觉得很滑稽。很久以后,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他才回到现在的位置上。他在床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以后觉得有很多蜜蜂飞到脑袋里来嗡嗡乱叫,而且整整叫了一个晚上。直到刚才醒来时才算消失,可他感到头痛难忍了。 
  现在他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正站到地上去时,看到山岗走了进来,于是他就重新坐在床上。他看到山岗亲切地朝自己微笑,山岗拖过来一把椅子也坐下,山岗和他挨得很近。 
  山岗起床以后先是走到厨房里。那时候两个女人已在里面忙早饭了。她们像往常一样默不作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或者说发生的一切已经十分遥远,远得已经走出了她们的记忆。山岗走进厨房是要揭开那锅盖,揭开以后他看到昨天的肉骨头已经烧糊了,一股香味洋溢而出。然后山岗满意地走出了厨房,那条小狗一直跟着他。昨天锅子里挣扎出来的香味使它叫个不停,它的叫声使山岗心里很踏实。现在它紧随在山岗后面,这又使山岗很放心。 
  山岗从厨房里出来以后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他把狗放在膝盖上,对它说:“待会儿就得请你帮忙了。”然后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他在想是不是先让山峰吃了早饭。那条小狗在山岗腿上很安静。他那么想了一阵以后决定不让山峰吃早饭了。“早饭有什么意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他就站起来,把狗放在地上,朝山峰的卧室走去,那条狗又跟在了后面。山峰卧室的门虚掩着,山岗就推门而入,狗也跟了进去。他看到山峰神色疲倦地站在床前,头上绑着一根白布条。山峰看到他进来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那身体像是掉下去似的。山岗就拉过去一把椅子也坐下。在刚才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山岗就预感到接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非常顺利。那时他心里这样想:“山峰完全垮了。” 
  他对山峰说:“我把儿子交给你了,现在你拿谁来还?” 
  山峰怔怔地望了他很久,然后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很简单。”山岗说:“把你妻子交给我。” 
  山峰这时想到自己儿子已死了,又想到皮皮也死了。他感到这两次死中间有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是什么他实在难以弄清,他实在太疲倦了。但是他知道这种东西联系着两个孩子的死去。所以山峰说:“可是我的儿子也死了。” 
  “那是另一桩事。”山岗果断地说。 
  山峰糊涂了。他觉得儿子的死似乎是属于另一桩事,似乎是与皮皮的死无关。而皮皮,他想起来了,是他一脚踢死的。可他为何要这样做?这又使他一时无法弄清。他不愿再这样想下去,这样想下去只会使他更加头晕目眩。他觉得山岗刚才说过一句什么话,他便问:“你刚才说什么?” 
  “把你妻子交给我。”山岗回答。 
  山峰疲倦地将头靠在床栏上,他问:“你怎样处置她?” 
  “我想把她绑在那棵树下。”山岗用手指了指窗外那棵树,“就绑一小时。”山峰扭回头去看了一下,他感到树叶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使他受不了。他立刻扭回头来,又问山岗:“以后呢?” 
  “没有以后了。”山岗说。 
  山峰说:“好吧。”他想点点头,可没力气。接着他又补充道:“还是绑我吧。”山岗轻轻一笑,他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问山峰:“是不是先吃了早饭?”“不想吃。”山峰说。“那么就抓紧时间。”山岗说着站了起来。山峰也跟着站起来,他站起来时感到身体沉重得像是里面灌满了泥沙。他对山岗说:“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山岗回过头来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俩人走出房间后,山岗就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两根麻绳,他递给山峰,同时问:“你觉得合适吗?” 
  山峰接过来后觉得麻绳很重,他就说:“好像太重了。” 
  “绑在你身上就不会重了。”山岗说。 
  “也许是吧。”现在山峰能够点点头了。 
  然后俩人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阳光太灿烂,山峰觉得天旋地转。他对山岗说:“我站不住了。” 
  山岗朝前面那棵树一指说:“你就坐到树荫下面去。” 
  “可是我觉得太远。”山峰说。 
  “很近。才两三米远。”山岗说着扶住山峰,将他扶到树荫下。然后将山峰的身体往下一压,山峰便倒了下去。山峰倒下去后身体刚好靠在树干上。 
  “现在舒服多了。”他说。 
  “等一下你会更舒服。” 
  “是吗?”山峰吃力地仰起脑袋看着山岗。 
  “等一下你会哈哈乱笑。”山岗说。 
  山峰疲倦地笑了笑,他说:“就让我坐着吧。” 
  “当然可以。”山岗回答。 
  接着山峰感到一根麻绳从他胸口绕了过去,然后是紧紧地将他贴在树上,他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他说:“太紧了。” 
  “你马上就会习惯的。”山岗说着将他上身捆绑完毕。 
  山峰觉得自己被什么包了起来。他对山岗说:“我好像穿了很多衣服。” 
  这时山岗已经进屋了。不一会他拿着一块木板和那只锅子出来,又来到了山峰身旁。那条小狗也跟了出来,在山峰身旁绕来绕去。山峰对他说:“你摸摸我的额头。” 
  山岗便伸手摸了一下。 
  “很烫吧。”山峰问。“是的。”山岗回答,“有四十度。” 
  “肯定有。”山峰吃力地表示同意。 
  这时山岗蹲下身去,将木块垫在山峰双腿下面,然后用另一根麻绳将木板和山峰的腿一起绑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山峰问。 
  “给你按摩。”山岗回答。 
  山峰就说:“你应该在太阳穴上按摩。” 
  “可以。”此刻山岗已将他的双腿捆结实了,便站起来用两个拇指在山峰太阳穴上按摩了几下,他问:“怎么样?” 
  “舒服多了,再来几下吧。” 
  山岗就往前站了站,接下去他开始认认真真替山峰按摩了。山峰感到山岗的拇指在他太阳穴上有趣地扭动着,他觉得很愉快,这时他看到前面水泥地上有两摊红红的什么东西。他问山岗:“那是什么?”山岗回答:“是皮皮的血迹。” 
  “那另一摊呢?”他似乎想起来其中一摊血迹不是皮皮的。 
  “也是皮皮的。”山岗说。 
  他觉得自己也许弄错了,所以他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又说:“山岗,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其实昨天我很害怕,踢死皮皮以后我就很害怕了。” 
  “你不会害怕的。”山岗说。 
  “不。”山峰摇摇头,“我很害怕,最害怕的时候是递给你菜刀。”山岗停止了按摩,用手亲切地拍拍他的脸说:“你不会害怕的。”山峰听后微微笑了起来,他说:“你不肯相信我。” 
  这时山岗已经蹲下身去脱山峰的袜子。 
  “你在干什么?”山峰问他。 
  “替你脱袜子。”山岗回答。 
  “干嘛要脱袜子?”这次山岗没有回答。他将山峰的袜子脱掉后,就揭开锅盖,往山峰脚底心上涂烧烂了的肉骨头了。那条小狗此刻闻到香味马上跑了过来。“你在涂些什么?”山峰又问。 
  “清凉油。”山岗说。“又错了。”山峰笑笑说,“你应该涂在太阳穴上。” 
  “好吧。”山岗用手将小狗推开,然后伸进锅子里抓了两把像扔烂泥似地扔到山峰两侧的太阳穴上。接着又盖上了锅盖,山峰的脸便花里胡哨了。 
  “你现在像个花花公子。”山岗说。 
  山峰感到什么东西正缓慢地在脸上流淌。“好像不是清凉油。”他说,接着他伸伸腿,可是和木板绑在一起的腿没法弯曲。他就说:“我实在太累了。” 
  “你睡一下吧。”山岗说,“现在是七点半,到八点半我就放开你。”这时候那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出现在门口。山岗看到她们怔怔地站着。接着他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嗷叫,他看到弟媳扑了上来,他的衣服被扯住了。他听到她在喊叫:“你要干什么?”于是他说:“与你无关。” 
  她愣了一下,接着又叫道:“你放开他。” 
  山岗轻轻一笑,他说:“那你得先放开我。”当她松开手以后,他就用力一推,将她推到一旁摔倒在地了。然后山岗朝妻子看去,妻子仍然站在那里,他就朝她笑了笑,于是他看到妻子也朝自己笑了笑。当他扭回头来时,那条小狗已向山峰的脚走去了。山峰看到妻子从屋内扑了出来,他看到她身上像是装满电灯似地闪闪发亮,同时又像一条船似地摇摇晃晃。他似乎听到她在喊叫些什么,然后又看到山岗用手将她推倒在地。妻子摔倒时的模样很滑稽。接着他觉得脖子有些酸就微微扭回头来,于是他又看到刚才见过的那两摊血了。他看到两摊血相隔不远,都在阳光下闪闪烁烁,他们中间几滴血从各自的地方跑了出来,跑到一起了。这时候想起来了,他想起来另一摊血不是皮皮的,是他儿子的。他还想起来是皮皮将他儿子摔死的。于是他为何踢死皮皮的答案也找到了。他发现山岗是在欺骗他,所以他就对山岗叫了起来:“你放开我!”可是山岗没有声音,他就再叫:“你放开我。” 
  然而这时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脚底慢慢升起,又往上面爬了过来,越爬越快,不一会就爬到胸口了。他第三次喊叫还没出来,他就由不得自己将脑袋一缩,然后拼命地笑了起来。他要缩回腿,可腿没法弯曲,于是他只得将双腿上下摆动。身体尽管乱扭起来可一点也没有动。他的脑袋此刻摇得令人眼花缭乱。山峰的笑声像是两张铝片刮出来一样。 
  山岗这时的神色令人愉快,他对山峰说:“你可真高兴呵。”随后他回头对妻子说:“高兴得都有点让我妒嫉了。”妻子没有望着他,她的眼睛正望着那条狗,小狗贪婪地用舌头舔着山峰赤裸的脚底。他发现妻子的神色和狗一样贪婪。接着他又去看看弟媳,弟媳还坐在地上,她已经被山峰古怪的笑声弄糊涂了。她呆呆地望着狂笑的山峰,她因为莫名其妙都有点神智不清了。现在山峰已经没有力气摆动双腿和摇晃脑袋了,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脖子上,他脖子拉直了哈哈乱笑。狗舔脚底的奇痒使他笑得连呼吸的空隙都快没有了。 
  山岗一直亲切地看着他,现在山岗这样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山峰回答他的是笑声,现在山峰的笑声里出现了打嗝。所以那笑声像一口一口从嘴中抖出来似的,每抖一口他都微微吸进一点氧化。那打嗝的声音有点像在操场里发生的哨子声,节奏鲜明嘹亮。山岗于是又对站在门口的妻子说:“这么高兴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而他妻子依然贪婪地看着小狗。他继续说:“你高兴得连呼吸都不需要了。”然后他俯下身去问山峰:“什么事这么高兴。”此刻的笑声不再节奏鲜明,开始杂乱无章了。他就挺起身对弟媳说:“他不肯告诉我。”山峰的妻子仍坐在地上,她脸上的神色让人感到她在远处。 
  这时候那条小狗缩回了舌头,它弓起身体抖了几下。然后似乎是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它的眼睛一会儿望望那双脚,一会儿望望山岗。山岗看到山峰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但山峰仍在呼吸。山岗便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可是山峰没有反应,他在挣扎着呼吸,他似乎奄奄一息了。于是山岗又走到那只锅子旁,揭开盖子往里抓了一把,又涂在了山峰的脚底。那条狗立刻扑了上去继续舔了。 
  山峰这次不再哈哈大笑,他耷拉着脑袋“呜呜”地笑着,那声音像是深更半夜刮进胡同里来的风声。声音越拉越长,都快没有间隙了。然而不久之后山峰的脑袋突然昂起,那笑声像是爆炸似的疯狂地响了起来。这笑声持续了近一分钟,随后戛然而止。山峰的脑袋猛然摔了下去,摔在胸前像是挂在了那里。而那条狗则依然满足地舔着他的脚底。 
  山岗走上前,伸手托住山峰的下巴,他感到山峰的脑袋特别沉重。他将那脑袋托起来,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他那么看了一会才松开手,于是山峰的脑袋跌落下去,又挂在了胸前。山岗看了看表,才过去四十分钟。于是他转过身,朝屋内走去。他在屋门口站住了脚,他听到妻子这样问他:“死了吗?”“死了。”他答。进屋后他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早餐像仪仗队似的在桌上迎候他,依旧由米粥和油条组成。这时妻子也走了进来。妻子一直看着他,但妻子没在他旁边坐下,也没说什么。她脸上的神色让人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走进了卧室。 
  山岗通过敞开的门,望着坐在地上死去的山峰。山峰的模样像是在打瞌睡。此刻有一条黑黑的影子向山峰爬去,不一会弟媳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看到她正在山峰旁边站了很久,然后才俯下身去。他想她是在和山峰说话。过了一会他看到她直起身体,随后像不知所措似的东张西望。后来她的目光从门口进来了,一直来到他脸上。她那么看了一会后朝他走来。她一直走到他身旁,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是在看着一件叫她烦恼的事。而后她才说:“你把我丈夫杀了。” 
  山岗感到她的声音和山峰的笑声一样刺耳,他没有回答。 
  “你把我丈夫杀害了。”她又说。 
  “没有。”山岗这次回答了。 
  “你杀害了我的丈夫。”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有,”山岗说,“我只是把他绑上,并没有杀他。” 
  “是你!”她突然神经质地大叫一声。 
  山岗继续说:“不是我,是那条狗。” 
  “我要去告你。”她开始流泪了。 
  “你那是诬告。”山岗说。“而且诬告有罪。”说完他轻轻一笑。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迷惑地望着山岗,很久后她才轻轻说:“我要去告你。”然后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山岗看着她一步一步出去。她在山峰旁边站了一会,然后她抬起手去擦眼睛。山岗心想:“她现在哭得像样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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