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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锦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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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霏初听此言涉及闺帏秘事,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低头想了半日,方正色冷笑道:“还会有谁,还不是今日吃了亏的肖姨娘。倒亏得她费心,真是无所不用其及,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使得出来。还真是一箭双雕呢,倒教我不得不佩服一二。”
江嬷嬷急得跺脚道:“我的郡主娘娘哎,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赌气的话!难道就束手任人欺负不成?”
雨霏拿起镂花芙蓉小几上的一柄镶嵌玛瑙抽丝银线并雕有玉龙献宝莲花及曼陀罗田绕的短柄银刀不紧不慢地削着香瓜上那层轻薄鲜润的表皮。姿态优雅,神情淡然。
看着江嬷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内转来晃去,方才拿了绣帕来擦手,继而“扑哧”一声,抿嘴笑道:“妈妈何必着急呢?我自有应付之法。你先吃个香瓜降降火,带着她们早些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江嬷嬷见雨霏气定神闲,就知道她心里早有打算却不肯细说。转了个念头,心下一动,便噤声退了下去。雨霏一个人倦在美人榻上,心中暗自思量:这肖氏不愧是高门深院里练就出来的,真真不可小窥。今日这事,不但能离间自己与念远,且绝了承袭的后路。王公贵胄之家最重子嗣。先皇就是因为现今太子小小年纪却聪慧异常,能诗善文这才才下决心将帝位传于今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没有孩子,或许都不能承继谨明候府。即使顺利地袭了爵,那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早晚也会落入肖氏一脉,那自个儿和念远还有身边这些人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雨霏咬了咬牙,心中暗自恨道:“本还想等些时候,从侧面探听下那人的情形,如今看来自个儿得另作打算了。”
却说同心居的大奶奶杜芷善此时正吩咐人摆饭,府里的大爷王念仁扶了小丫头进来。杜芷善忙摆上香气扑鼻的酒馔,夫妻二人对坐而食。杜芷善只挽了个大松的鬅头,朱钗尽去,唯留耳边一对金厢猫睛络索一晃一晃,闪耀着游离的光晕。只见她披着银红撒花半透明实地纱衫,翡翠色鸳鸯戏水合欢遥购叽匚跄钊收寰撇疾耍牖璋朊鞯闹蚧鹣滦友厶胰寄咳糇恚τ溃骸胺蚓绽葱量啵腿面砭茨阋槐匣毒啤D几毫苏饷谰傲枷!�
王念仁面色不悦道:“今日母亲在堂上折辱受冤,身为人子,哪还有你这等闲情逸致品酒赏景。”
杜芷善一时气急,将手中的青白釉镂空折枝花高足杯重重磕在黑漆螺钿人物山水纹炕几上,不忿道:“大爷这话何意,我却不解。难道说太太打个喷嚏,阖府上下都要跟着风寒不成。大爷若是真为太太打抱不平,可径直找郡马爷说个明白。”
王念仁气得拍案叫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命丫头灌倒了我,又怎会误了时辰?如今却在这里嚼风凉话!”
杜芷善毫不示弱,冷笑道:“呦,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大爷自个儿看中了我身边的柔儿,我成全了你们反倒是个错儿了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浪蹄子不就是眉眼长得像那淫妇,弄得大爷昨个就猴儿似对我作揖服软,急着要我把那蹄子给了你。今早起晚了,不寻她的错处,倒算到我的头上来了。何苦来,谁不知道这侯府马上就跟着郡马爷姓了。大爷自个儿不痛快倒拿我撒性子。”
王念仁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且辱及前妻,想也不想就一巴掌挥了过去,骂道:“贱人,你与依依到底也是姐妹一场,当年若不是你,她也不致于那般凄惨。你不但没有一丝悔悟之心,还在这里冷嘲热讽,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杜芷善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直声喊道:“害你那淫妇老婆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嫌我不好,大爷当初又何必三求四告地让我嫁了过来。当年若不是我父亲,你们侯府焉能有今日的风光?如今过河拆桥,一个个的都来作践我。我不如死了罢了。”说着急了找剪子便要寻死,解了汗巾子就要悬梁。外头的丫头婆子们忙赶进来拦阻劝解。
王念仁气得浑身乱战,看着屋内一片混乱的景象方感无力至极。用手重重拍腿道:“罢了罢了,只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沸反盈天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杜芷善花容残败,披头散发犹如厉鬼,撒泼捶胸高声喊道:“我都被人踩在脚底下了,还怕什么笑话!我死了大家干净!只盼得日后大爷也能像想念那位死鬼老婆一样抽空儿想想我,给我们瑞哥儿留条活路,我就啊弥陀佛了!”
王念仁见状骂也不是,劝也不是,一时无法,只得唉声叹气拂袖而去。且听得身后传来碗碟碎地刺耳尖利之声。遂无奈地回头仰望,墨黑低垂的夜空犹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捆绑着身体,勒住了喉咙,教人无法呼吸。
正文 10:悠悠生死别经年(下)
那杜芷善犹自在屋里大哭大闹,实在不成个样子,王念仁却蓦地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冲去。他只觉着再在这院里多呆一刻,自个儿便要窒息而死了。
过了西边雕怪兽石头垂花门,穿过一座乱石嶙峋的假山,顺着一条白雪覆盖的羊肠小径,王念仁发现自个儿又习惯性地来到了如眉苑附近。女墙残垣,断瓦衰草,明月下废弃破败的庭院如同孤坟松岗般萧条凄凉,仿佛叙述着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残酷不忍与无可奈何。忽然间柳依依那袅娜婉转的身影仿若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沉思往事,与她栽柳植花,赌书泼茶,被酒春睡的一幕幕如长轴画卷般缓缓展开。心里不是没有后悔,然而当时任何一个决定都关乎自个儿的仕途前程。从小锦衣玉食,金仆银婢,前呼后拥。也曾五陵年少,单纯执着的犹如未经图画的雪白宣纸一般。也曾想着与素心人白首偕老,过些岁月静好,琴瑟和鸣的悠闲日子。可叹人总会从懵懂无知中醒来,凡人应有的欲望与贪念自己竟也不能免俗。谨明候府的世子,多么尊荣光耀,令人艳羡的位子。原本以为这一切理所应当都是属于自个儿的。却在无意间得知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侯府的嫡子不只他一个。这样的落差任谁能无动于衷?除了争,还能有第二条路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哪怕自己埋没良知,放弃这么多年来在心里根深蒂固的圣人教诲。哪怕自己做一个冷酷卑鄙,无情无信,颠倒是非黑白的小人,这眼看就要到手的大好前程都被突然间杀将出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兄弟给一手破坏了。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又换来了什么?
王念仁此刻头痛欲裂,胸口一阵阵憋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如海浪般汹涌澎湃,似烈火般熊熊燃烧,满腔怨愤不吐不快。遂双手死命地握拳,仰天长啸,一声声怒号穿云破月,撕裂了黑兮兮的夜幕迷雾,洞穿了深幽幽的亭台楼阁,直达天际。
寒风掠过,王念仁这才觉得单薄雪缎夹袍,难抵风露清寒,不由得打起了阵阵冷战。正预备去书房凑和一宿罢了。却听得远远儿传来一阵阵珠落玉盘,幽咽泉流之声。女娥长歌,声协宫商,曲折低回,感心动耳。时而似昆山玉碎,时而似凤凰和鸣,时而若芙蓉泣露,时而若香兰欢柔。清远时令空山凝云,江水难流;幽怨时教湘娥啼竹,素女愁蹙;激越时令秋雨骤下,惊天破石;高昂时教紫皇神游,天山冰融。慢慢地恰似那新莺出谷,乳燕初啼的天籁之声如行云流水般缓缓儿萦绕蜿蜒而来,仿若巫山神女在朝云暮雨中浅唱低吟,回肠荡气间黯然而暝,只落得个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弦声蓦然一转,顿觉音调愈加悲切惆怅,那凄凄若泣的歌声欲诉还休。只听那边唱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⑴”
歇了一会,又听得她接着盈盈唱道:“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⑵”
真真凄婉悠长,余音缥缈。王念仁不由得愁肠百结,酸楚难言。循声觅去,湖畔的枯柳废矶之上果然见一女子盈然端坐,怀抱着金彩缨翠藻络的窈窕凤首箜篌,如烟轻纱半遮面,隐隐约约露出一双翦水秋瞳。梳着飞仙凌云髻,只簪一支白玉镶夜明珠玳瑁簪,别无他物。月牙白的烟柳寒水墨滃染云意衫逶迤翩然,同色古纹双蝶云形秋水裙流波光转。银狐轻裘披风流泻出如水般迤丽的动人魂魄。月光如雾,如纱,如梦般笼罩那女子周身上下。风吹仙袂,长袖飘飘,犹似月宫仙人霓裳羽衣舞。似真似幻,是耶非耶?似成仙羽化,如山林狐妖。不若梅之孤高,不若菊之淡漠,非似桃之妖娆,非似莲之清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沐兰含芳,佩玉携瑛,茕茕独立,遗世幽然。
蓦然间,更深雾重,风疾星逝,倏而云郁四塞,月隐长空。一时间光华辉耀尽去。王念仁急急冲上前去想要一窥芳容,然昔人已去,此地空余嗟叹阑珊。他捡起雪地中那支明珠玳瑁簪,透过忽明忽暗的月色竟惊奇地发现这支簪子居然有拉杂催烧⑶过的痕迹。因颓思不已,各处茫茫皆不见丽人仙踪。不由得惆怅万千,彷徨不已。这正是:“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⑴⑵章台柳:唐天宝年间,韩翃在长安停留,蒙李王孙宴请,席间与李王孙的舞姬相识,一见倾心,李王孙大度将舞姬柳氏赠与他,二人就此成婚。二年后韩翃及第,便留下柳氏,回老家省亲去了。谁知还未等韩翃回来,独留长安的柳氏便遇上了战乱,从此一别经年,就此失散。带到唐肃宗收复失地,韩翃便到处托友人寻访柳氏,一并带给她一袋碎金,并附《章台柳》。即流传后世的,〃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然而,此时的柳氏,已嫁做他人妇。时光不再,便还诗一首,《杨柳枝》: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⑶玳瑁簪与拉杂催烧:《鼓吹曲词。有所思》中写一个女子为远方的情人准备了一支玳瑁簪子,却不料“闻君有他心”,于是她把那簪子“拉杂催烧之、当风扬其灰。”以此来表示与情人恩断意绝。由于钗有两股,而簪只有一股。因此分钗便被借用来指夫妻分离,如“破镜分钗”、“分钗断带”。而簪子也代表夫妻分离或情断。如《红楼梦》中薛宝钗的判词是“金簪雪里埋”就预示了她日后婚姻的悲剧结局。
正文 11:恐非平生魂(上)
连日来,风雪延绵,府内众人皆换上了厚厚的冬衣,缩肩耸背忙着打扫各处积雪。几个长嘴媳妇笼在红彤彤的火盆前,一边儿烤火,一边儿说着是非,家长里短的没个足够。一切平淡无奇,似乎恢复了往日里的波澜不惊。
肖夫人斜倚在临窗大炕上,靠着二色湖州百花孔雀宋锦引枕,笑容可掬,神态自若。只见她用银匙不紧不慢地轻轻儿搅动着碗中银耳百合雪梨羹:银耳香糯软滑,雪梨清脆爽润,百合甜中微苦,入口即化。只抿一点儿便有着说不出的舒适服帖。
魏昌家的在旁奉承道:“这几日阴晴不定,气燥咽干。奴婢正想着备些什么给太太调理一下。到底是大爷大奶奶孝顺,这么小个事儿都记挂在心上。前儿来请安时只听见您咳了一两声,今个就巴巴儿打发人来送了这盅羹。东西虽平常,难得的是用心呢。”
肖夫人含笑道:“这倒不枉我素日里疼他们小两口。说起来需要平肝顺气的恐怕是咱们这位郡主娘娘呢。独守空帏的滋味怕是不好过呦,这碗羹给了她倒正合适。”
魏昌家的打嘴笑道:“可是呢,瞧我这张嘴。太太这几日神清气爽、神采奕奕的,哪里用得着进补啊。瞧您这容光焕发,白嫩鲜艳的摸样,正胜过那十六七的小姑娘呢。”
肖夫人用帕掩嘴啐道:“你这猴儿嘴,抹了蜜糖不成?尽逗我喜欢!也罢,剩下的这些就赏你了。难为你想了这么个好主意儿。”
魏昌家的忙笑盈盈地接了,正要收拾了退下。忽听得肖夫人问道:“你派去的那几个婆子做事儿可靠吗?这几日你可盯着了?”
魏昌家的忙回道:“太太放心,都是家生子,翻不了天的。前儿还去瞧过,她们可是一丁点儿也不敢马虎呢。奴婢还顺道去暗香阁转了转,死气沉沉的。听底下伺候的议论,郡主娘娘好似病了,听说还不轻呢,都下不来床了。”
肖夫人顿时哈哈大笑道:“该!真是报应,索性一病死了才好呢。可见也是个贱胚子,才几日没见男人啊,就害了相思病儿了不成?”
魏昌家的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儿都变了,忙摆着手儿,蝎蝎螫螫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方进来悄悄说:“太太可轻声点,现在府里谁不私下议论这事儿呢。都说看上去端庄雍容,知书达理的王府千金,居然这么不知自重自爱,竟连小门小户的丫头都不如了。前几日还派人去催,真真丢死人了呢。”
肖夫人鼻子里一哼,不悦道:“我为什么要小声?她做的出,咱们就说不得了?这一回我保管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敢和我斗,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能掀出多大的风浪。你且看着吧,今后有她哭的日子呢。”
魏昌家的只在一旁陪笑着,再也不敢多言。毕竟这牵扯主子们的事儿,还是小心谨慎点好。难保一个万一说错话儿,遭殃的可就是做奴才的了。
正想着,腊梅在外传话道:“太太,郡主使人来请您去暗香阁品茶呢。”
肖夫人一愣,半晌方和魏昌家的冷笑道:“这可奇了,怎么想起我来了?她不是金贵得很吗?也不怕我踩脏了她的地儿?”
魏昌家的笑答道:“怕是晓得了轻重,向您服软来了。”
肖夫人哈哈大笑,拍手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才知道厉害,不嫌太晚了吗?”
魏昌家的扶着肖夫人穿上了金丝杜鹃吐艳绣鞋,陪笑道:“既然那边肯低头了,太太您大人有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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