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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潮汐(gl)-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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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柯,你究竟身在何处?是否又会有一个人如我,给你一个家?
倏忽间就到了农历新年。我住的这个区域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周围静极,所以我竟然不知道那一天是除夕。直到第二天一早杜文打来长途拜年,我才如梦初醒地对他说新年快乐。
这是柯走后,我和他之间的第二次通话。上一次是我打电话到镇公所让人留话给他联系我,第二天接到他的电话。这样巴巴地找他,无非是为了问他柯有没有去他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我嘱他若柯去到那边请立即通知我。杜文没有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他的好处。而我也无力解释。
我家婆娘生啦。杜文喜孜孜地对我说。
我又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含义。一些回忆缥缈地涌来,那个彩虹的午后,在从母亲坟上回来的路上,杜文曾告诉我他的娃娃将要取名为杜怀安,以念母亲当年救他妻子的恩德。
男娃女娃?我尽量用感染了喜悦的语气问他。
女娃。他憨笑道,我婆娘说,名字里念着谁,长大以后就会像谁,所以应该会很好看咧。
挂上电话后,我走到阳台门前,弓身对在躺椅上午睡的黛瑶低语,你听到了吗?有个小宝宝出生了。是个女孩子。我们以后一起去看她吧。她长大以后,会在柯为他们造就的新校舍里上课。
一句话未毕,我忽然泪流满面。这是柯离家以来,我第一次哭泣。堆积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的时候,心里一直持续的疼痛反而削弱不少。
擦干眼泪后,我对黛瑶说,原来大哭一场的感觉这么放松,简直就像,我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语汇,然后总结道,事后烟。
说完,我为这三个字笑了半秒,却终于笑不下去。柯,我想念你的存在,连同你的肌肤和体温,这种奇渴,无人能为我解。
柯,你是否也有想念我,如同我想念你?
我继续每日作画不止。时常画了一半就废掉。我总是不满意自己,尽管无论色调或者笔触都比我看过的太多画作要舒服得多,可仍然有什么不足。那是细微而致命的不足。
是灵魂。
所以如果不是一流的画者,请不要挑战人物画。人物画必须有灵魂,否则再精美也只是皮影魍魉。我画过很多次柯,速写或者以她为模特的素描水粉,按理来说,我对她的神情体态早已体察入微倒背如流,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有血有肉地诠释她。
常把画了一半的画给黛瑶看。问她,好吗。她自然不会回答,可是很奇怪,我能感觉到微妙的气场变化,类似于写着喜悦或是不屑的看不见的羽毛在我眼前一拂而过。她确确实实看到了眼前的画,并且,作出了黛瑶式的精准评价。一开始,我疑心这是我自己心理作祟,可是有好几次,我拿着自己觉得还能继续的画往她眼前一放,说,好吗。她无声无动作无表情,却显然在否定。我不以为然,继续去画,结果每每走入死胡同。
一来二去,我开始相信黛瑶的自闭并不完全等同于我们眼见的状态。犹豫一番之后,把这等现象在每月复诊时讲给医生听,医生是个中年人,他很有耐心地听我说完后,慢吞吞说——
现在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照顾她?整天对着自闭症患者,对正常人也会有不良的影响?我建议你还是多找些人手,或者,你自己尝试多和外界接触……?
从此我决定不去这个狗屁医生那里复诊,换了一家日本人开的诊所,每个月去给黛瑶查一次身体。至于心灵,我想没有人能够诊断。
黛瑶有略微的发胖,因为缺乏运动的缘故,原来的衣服渐不合身,给她把衣服全部重新买过。一律买松身的款式,丝或者麻,白色。她坐在躺椅上的侧影,终于现出中年女子的风韵,沉静而且温和,不再像以前那般人精一样固执地让人猜不透年纪。我把自己关起来画累了的时候,就走出来陪她,坐在她身旁的藤编小凳上和她说话。我有时有种荒诞的错觉,觉得这个年长的女子,竟然如母亲一般,而我在心里蜕变得小些更小些,情愿什么也不想,只是和她一起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
三月二十日。当天的报纸上写着,春分。为了不至于完全和世界脱节,我养成了每天早上到楼下报亭去买报纸的习惯。报亭的老板说,可以付足一个月的钱,他每天帮我送上来。我笑着说不用,他何尝知道,对我而言,像这样每天和他点头问好,已是难得的奢侈。也许那个心理医生并没有说错,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也会患上自闭症。试想两个自闭症的女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仿佛活尸一般,多么可怖。
我停止自己这样的黑色幽默,返身上楼。是早春晴朗的天气,虽然空气里还有些寒意,但天空已经蓝得十分温柔明媚。我的心情相当的好,不仅因为天气的缘故。
推门进家,黛瑶站在窗前回过身来看我。她最近有逐渐好转的趋势,视线开始变得有明显的焦点,听见响动就会转身过去看。我冲她笑了一下,说,饿了吧,抱歉我还没做早饭,昨天下午睡了过去,居然睡到今天早上才醒。这两天太累啦。
黛瑶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笑嘻嘻说,先不急吃饭,来,我有好东西让你看。
我拉着她进了画室。早春的阳光使空气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蓝,一幅油画靠墙放置在地上。1。2×1。5米。蓝色调构图。画的是柯。
那是暮色微合的湖面,柯站在水里,湿透的白衬衫遮到臀部,水位齐大腿靠上的位置,她似乎是刚下到水里,半转身看向画外。她的长发也是湿漉漉的,黑得发蓝,搭在眉角肩头,衬出一双湛黑的眼睛。那是柯才会有的眼神,仿佛单薄欲碎,却又无比坚硬。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黛瑶,并且不自觉握紧她松松垂下的手指。
事实上,我觉得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心力了。无论是画里的柯,还是画面上微妙的情欲氛围——我是如此想念柯,以至于只能曲折地寄托于笔端,当我用画笔铺就她微翘的唇角,我明确无误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这并非下流,而是我悲哀的现实。
所以,这一幅,我相信,是极品。是画,更是活生生的女人。
我期待地看着黛瑶的脸,等待唯独我才能感知的她无声的判断。
没有反应。
正当我有些开始不安的时候,黛瑶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她看着那幅画。
没错。她直盯盯看着那幅画。
然后她开口说话。只说了一个字。
柯。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在记忆里总有些模糊,也许是因为狂乱大喜的缘故。我只记得,黛瑶脱口而出柯的名字之后,就干脆利落地恢复了正常。
我一直握着她的手,握得那么紧,直到她轻声温和地说,你握得太紧了,敏。我才醒悟过来,松手大笑。
我有那么多话要对她说,关于她封闭自己的日子以来,那些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的人们。关于我无休止的想念和回忆,关于日子,关于往事,关于未来。
而黛瑶说,敏,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想看看外面,看看人群。
于是我们出外去,从虹桥到衡山路,淮海路,又到外滩。我也许久不曾看见这么多人。满街都是人,外滩更像是在过节一般。黛瑶也忍不住问,敏,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我笑着说,是立春而已,哪里算什么节日。我一直在笑,似乎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我的面部肌肉。
我絮絮叨叨地不停和她说话,她淡定地听,华新远走,柯消失,她都不动一下眉梢。
晚上,我们坐在瑞金宾馆的ArtDeco,老旧的一张黄桌面,安静的旧氛围。黛瑶说,这是我和华新回国后,第一次出来喝酒的地方。
她那么安静地提起华新,仿佛提起一个旧朋友。
她又说,我胖了这么多,敏。你把我喂胖了呢。
从她的语调神情,我忽然惊觉,那个我认识的黛瑶,风华绝黛的女主人,已经消失了。坐在这里的,是褪尽铅华的另一个女人,平和的不动声色的,如同凤凰涅磐,再生花。
坦白地说,我更中意这样的她。我们之间的那些锈迹斑斑的往事,在这个女人面前,终于化作了昨日风沙。
黛瑶问我,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去找柯吗?
我哪里找得到她,我苦笑着说,天下这么大。我想举办画展,让她看到我的画。你能帮我吗?
那的确是幅好画,黛瑶沉思着说,我也有我想做的事。不过可以先弄完画展再去做。
你想做什么事?我问她。
她微微一笑,这笑容已经不若我记忆中那般妩媚,而是历练怡然的,平和温暖没有诱惑力。你猜,她说。
我哪里猜得到,我失笑道,你别为难我了。
我想去你们捐助的学校当老师。黛瑶说。
我顿时肃然,说,你当真?
她颔首。而我已经懂得,这绝非随口说说。黛瑶是有行动力的女子,她去教那样偏远的小学,固然有些浪费,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边的师源现在还没有落实下来,黛瑶完全可以独挡一面文理兼任。
于是我说,好,我会帮你联系。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说话间不觉夜深,ArtDeco的窗外是上海难得的静谧。不远处,Facebar里想必满是喧嚣明暗声色。我想起上次来这里找柯的情景,忽有隔世之感。
柯,你若见到此刻的我和黛瑶,可愿意回转身来?我已经无需担负任何他累,只有你,唯有你萦绕我心怀。
最终我们没能举办预想中的画展,那是因为,夜半归家之后,我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是老师打来的。搬入新居之后,我依旧像以往那样每个月汇钱过去,并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她我在上海安了家。她记下我告诉她的号码,也一如既往地从未打来。这是我们之间多年以来的心照不宣,我总让她能找到我,算是给她一点安心。而她自我十年前不告而别之后,就不曾主动联系过我,这多少有些无法释然的意味。
所以当我拿起话筒喂了一声之后,多少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确信,电话那端带一点江浙口音的女声是老师的声音。
你能不能尽快回来一次,我有话和你说。她以一贯简洁的风格开门见山地说。
啊?我不由得愣愣道。
关于柯萤的事。她补充道。
就这样,我在第二天一早匆匆赶往盐城。
☆、三十、 上海 盐城 敦煌
月亮潮汐 三十、 上海…盐城…敦煌
临走之前我给杜文打了一通电话,说我有个朋友想要过去任教,能不能办一下相关的手续?他顿时大喜,满口说好,连究竟是什么人要过来也不及细问。
我说,你到时候就打我的手机联系她吧。杜文答应下来,又问我到时候有没有时间一起过去看看。
如果有空我一定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得再一次想起柯来,她那么渴望重返弥渡,而我至今未能满足她这个小小心愿。
柯,若我能再见到你,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春天明媚的云之南吧。我还有好多地方想要和你同去。
例如,敦煌。那个埋葬了我的理想与感情,葬生更葬死的地方。那里有我的一部分的过去,我想与你一起回去看看,看看长眠在那里的老左,还有,那些壁画。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整理了简单的行囊。黛瑶问我,画展还办吗?我摇头说,不了。画这幅画,也只是为了这个人,现在既然有人的下落,画就不重要了。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黛瑶说,要不等你回来再办吧。
我笑笑,说,帮我找个地方收着这幅画,回来的时候,我要让某人看一看。
上海到盐城的途中,我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单调风景,不由得百感交集。十年并非很短的一段时间。有些东西消亡了,有些东西存留下来,我还是我,却早已不复当日出走的少女。我从未想到过,会以这样的形式,回到我的第二故乡。
盐城当然也在这十年间发生了诸多变化。我花了一点时间找到老师所在的中学,学校盖了新教学楼,教师宿舍却还是老样子,只是理所当然地更旧些。我爬上三楼台阶,走到靠走廊一端的绿色木门前,按响门铃。门铃声和记忆中毫无二致,只是由于换了从门外来听,觉得略微有些沉闷遥远。
来应门的是老师。看见我,她的脸上倏然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
我迟疑片刻,终于说出事先想好的开场白。
我回来了。我说。
她默不作声地让我进屋,没有拥抱没有眼泪或者微笑。老师一如既往的缺乏外在表现,我却能感觉到她隐藏的高兴。这种细微的体察力,其实是因为和自闭症期间的黛瑶长久相对之后造就的一种敏感,可我知道我的感觉不会错。
她给我倒了茶,我们各自在眼生的沙发两头落座,隔着远远的一臂之遥。这个家里漾出熟悉的类似于画室的气味,居然让我有些感伤。我发现手中的杯子还是我上高一时她给我买的,绿色矮身的玻璃杯,我一直很喜欢。难为她竟然一直保存得这么好。
十年了。老师开口说。
我嗯了一声。
你长得很像你妈,她端详着我说,像极了。
我骨头里面又有那种息息簌簌的奇痒,一如多年以前,她在画架后面透过我凝视存在于某处的母亲。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已经可以坦然迎向她的目光。
柯来找过您,是吗?我直截了当地问老师。
是。她走了一周了。老师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听到柯已经离开,我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来之前我就问过老师是不是知道柯的下落,她说不方便在电话里谈,让我过去。从其语气神情,我早已猜到柯去见过她,并且已经不在盐城。
她让您不要告诉我她来过?
她没这么说。老师平淡地答道,她留了些东西在我这里,说让我随便处置。你想不想看?
我立即点头。她转身去里屋拿东西出来的时间里,我这才得以仔细打量整个房间。比起我记忆中的模样,房间倒是并没有陈旧多少,淡绿色的墙壁应该是新近粉刷过的,八成新的窗帘仍是她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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