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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姑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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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荑回头望着沈择青,发现他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如一棵树般伟岸,迎风不到,坚韧不摧,有时候真那么像父亲的影子。穆荑便这么站着,看着,失了魂魄。
晋王走至穆荑身旁,穆荑也未察觉,仍是呆呆地看着沈择青,好像沈择青成了她重新追求生活的信念。直至沈择青朝这边拱手一礼,穆荑转头,才发现晋王,连忙下跪:“王王爷!”
晋王看着地上诚惶诚恐的女人,和远处守护不离的男人,眼波浅得像一滩干枯的秋潭,还被霜寒掩了光彩。
他自然看到穆荑对沈择青痴痴伫立的模样,自然看到她眼里希冀的光彩,那是他多年未见的,即便小凉在世,她也未露出这般充满朝阳的眼神,仿佛枯木逢春,渴鱼临水,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这本该是好事,然而这是别人给她的,不是他给予的,他便没有那么痛快!
晋王冷冰冰地吩咐了一句:“回府!”
宴会散了,众宾客各自离开,正在皇帝与大臣告别之际,行宫里却发生了状况,有一辆马车直直朝他们奔来,事出突然,众人也想不到,穆荑第一个发现,眼看马车就要奔到晋王身上,她大惊跑上前挡住,便被沈择青眼疾手快地抱到一边。晋王回头时穆荑已经在沈择青怀里,他正惊怒和不解,马车里居然跳出来一批蒙面刺客,霎时大乱。
因为事情太突然,禁卫军也措手不及,以至给刺客乘了先机,刺客直奔皇帝和晋王,显然是奔着皇储而来。张大人替皇帝挡了一剑倒下,皇帝不会武,节节后退,挥手呼喊禁卫军上前。晋王倒是沉稳,他早年跟随穆将军学武,可以挡几道,可无兵无刃也招架不住这么多刺客。
穆荑看着眼前的状况,不知如何是好,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担心晋王,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着晋王死了未尝不是好事!第二个念头冒出来时,她自己都吓得手发抖,难道心中的仇恨已深?她以为她无怨无悔,无爱无恨心如止水,为何还会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她正想不通,而沈择青已经弃她前去保护皇上,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周围刺客交错,还有逃散的大臣,而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扑倒在一身明黄的人身上,穆荑转身,便见一把长剑刺到自己心上。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看到刺客狰狞的眼她还想着赶快从噩梦中惊醒,直到长剑穿膛而过,她痛得跪倒在地,那刺客拔剑而出,拉出长长的一道溅血,她看到白刃上猩红的血液流淌而下滴落在草地,触目惊心原来不是梦,不是梦,她真的好痛,痛得浑身麻木,即将没有知觉,而后听到几声呼喊:“皇上!”“陛下!”“丞相大人你怎能如此!”第三声是晋王的,气急败坏。
她倒下去,明黄的手扶着她,而后沈择青奔过来抱住她,最后是晋王,他挥开了所有人的手霸道地抱起她,不住地呼喊:“太医,太医,快传太医若让她死了本王命所有人替她陪葬!”
她抓住晋王的衣襟,入手柔滑温润的绸缎,眼里白光闪耀,她看到小凉对她笑,终是凭着最后一丝信念低弱地道:“阿鱼哥,小凉忌日,你别忘了祭奠她”
她怕她做不到,做不到离府前最后一个忌日未能给小凉亲自祭拜,因此先要交代清楚。
晋王忽然低下头吻了她的手,有湿热的液体滚落,打在她颈上。
第八章 追思
穆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幼年她与小凉、阿鱼哥摘柿子,梦见阿鱼哥与大牛打架,梦见爹娘抱着她最后一幕乃是她逃跑,也不知在躲避什么,而后摔下山崖,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她大声呼喊救命,忽然见到晋王朝服威严站在上方,她向他哭求:“阿鱼哥,救我救救我”可晋王无动于衷,甚至负手冷冰冰地俯视她。小凉在身旁悲哀道:“穆荑,他是不会救你的,他心里只有天下天下穆荑,下来陪我”
“阿鱼哥!”她最后一声呼喊,藤条一断,便跌落下去
“王爷,穆掌事伤势太重,老臣无能为力!”太医跪在地上请罪。
此时君臣皆在行宫当中,穆荑躺在屏风内的龙床上。此次狩猎,皇帝只随行带了一名太医,穆荑受伤不便移动,就在行宫就医,其他人也不敢擅自离去。
听闻此话,十分担心穆荑伤势的沈择青张口欲言,可碍于皇帝在场,也不敢造次。这名太医也算是宫里资历较老医术较高的太医了,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他也无能为力
晋王一直僵立着,整个人犹如被霜打的枯枝形容黯然,毫无生机。
皇帝下令:“去把太医署所有人给朕召来!”
随侍的公公一机灵溜下去了。冯太医摇摇头,哪怕是召来所有太医也未必有用啊,穆掌事伤口太深了,几乎直插心口,又是穿膛而过,流了很多血,精元尽散,如何救得了?如今她尚留一口气在只不过是服了他的续命元丹才勉强支撑罢了。
晋王忽然绕过屏风走向龙床,皇帝也不加制止。其他人疑惑不解,只是一个奴婢,为何得晋王如此关心,甚至皇帝也要让出龙床?唯独左丞相意味深长地皱了皱眉,鼻孔里哼出一丝气,负手而立,既担心又生气。
晋王沉着眸子望床上的人,见本来面色红润的人忽然没了生气,面色苍白如纸,随时可以消瘦腐蚀,他双手颤抖得不敢碰她,生怕她如瓷娃娃般碎裂,压抑的话语从屏风内传出:“她还能撑多久?”
冯太医老实回答:“如今服用了老臣的元丹,尚留一口气在,不过只怕也熬不过明天了。”
晋王顿了一阵,声音更沉更压抑,如浸入湖底的沉木击得人心溃散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沈择青也望着太医,面色焦急,对此事十分关心。
冯太医沉默许久,才恭敬回答:“老臣正想办法,关键得看穆姑娘的求生意志,否则,即便神仙也难以救活。”
“太医,她是为朕受伤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活!”皇帝挥手下令。
冯太医诚惶诚恐地躬身一拜,内心叹息:实在是棘手的活儿呀,伤者太重,恐怕他想尽各种办法没有用啊!
晋王捂着自己的脸,好长一会儿才难过叹息:“皇兄,可否容臣弟独处一会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极力掩盖某种情绪。
皇帝随即下令:“你们都下去吧。”
左丞相一甩袖,沉默地先行离开,其次是王大将军等人,最后是沈择青。沈择青恋恋不舍地望着寝殿一眼,沉默地低下头,关门的时候他双手扶着门扉许久,面目沉静得要融入夕阳里,许久,才咬着下唇离去。
晋王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心痛地捧起穆荑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面,看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他的眉头也跟着深深郁结,他宁可这伤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没有这般难受。
皇帝轻语:“你自身情绪仍是表露得过于明显,顾丞相不高兴。这消息很快传到宫里,小心那位知道。”
“知道又如何?”晋王冷笑,声音隔着屏风缓缓透来如断了线的琴,已是压抑不住悲伤,“这些年千防万防,不就为了保护她性命,如今她都快死了,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早知如此,一开始我也不这般辜负她!”
“但是,她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而不似蓉儿、小凉早早离去。”
“若换做是你,宁可与蒋贵妃相爱痴守几年,还是形同陌路,最终一方仍然黯然离去?”晋王压抑不住悲愤道。
皇帝静默许久,怅然叹息:“都是朕的错。”
“臣弟不敢责怪二哥,二哥也十分不易,被那老妖婆一直压着又无可奈何,臣弟只是十分地不甘心!万一她死了”晋王的声音忽然狠下来,“那便鱼死网破吧,臣弟就是拼尽全力也要与那老妖婆同归于尽,为二哥谋一条出路!”
皇帝吃惊,“你断然不可作此想念,当初母妃如何教导我们:兄弟齐心、同生共死,有二哥在,便有你,有你在,便有二哥!我们与左相共同谋划这般久,若你突然撒手,我如何向母后交代,即便真的大业已成,恐怕也愧疚难当!当年逃亡天涯,这么多苦都受过了,何至于这一点也受不了?”
“我不似二哥,还要顾及天下苍生,我只是孑然一身,有何可怕?”
“但朕的江山是需要与你共同守护的啊,阿揽!”
晋王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露出疲惫的神情,深深厌倦道:“二哥,可否让臣弟与小芍独处一会儿?”
皇帝无奈摇头,转身便走。
晋王又道:“那个人,还请二哥留给臣弟,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皇帝回身,“任凭你处置!”而后轻叹一声开门出去了。
晋王替穆荑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探入她后颈,见她背后也冒着汗,便坐在她枕边掀了被子,把她抱起来,让她背靠着自己,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脸面相贴,耳鬓厮磨。
他想起少年时,他常常趁私下无人偷吻她的脸,或是抓着她的手。已经明白男女之情的她也不反对,他低声渴求:“小芍,以后嫁给我!”
“你说了很多遍了!”穆荑娇嗔。那声音至今想起,好像还脆生生地回荡在耳边,可是眼前之人已经形容枯槁,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晋王悲不自胜,往事却越发清晰,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里。
他笑着抱住她,很赖皮地道:“你若不嫁给我我会一直念叨。”
“那也得我爹爹同意!”
他咬着她的耳朵:“待生米煮成熟饭,穆叔叔不同意也得同意,况且穆叔叔不会反对,我同他提过了”
她震惊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让他更想亲她。“你同我爹说了什么?”
“说起你我的婚事,况且你已经十五了,我们马上要回京,穆叔叔说女儿白养活了,这么快就要变成别人的!”
“你你定对我爹胡乱说了些什么,哼,不理你!”穆荑推开他,撅着嘴往前走,眼里却明明带笑。
他追上去拉着她的小手:“你不愿嫁给我么?”
“谁要嫁给你,说不定你回京里见了美娇娘,说不定就不要我了!”
“不会,小芍,我只想要你,怎会不娶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他热乎乎地把气吹到她耳朵上,把她的手拉进自己衣襟里,让她抚摸着自己的左胸。
穆荑忽然笑了一下,明眸皓齿,瞬间所有的春花好似都要因为她而绽放了,他便也跟着笑,只要她笑,他便被感染,所有情绪跟随着她,眼里只剩下她的脸,她的眸子,看不到其他。
穆荑道:“你心跳得好快,好像小兔子乱撞。”
“因为它高兴,它为我的每一句话而激动。”
他对她承诺,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无论多肉麻,多油嘴滑舌,那也只对她才说得出口,那时候的穆荑在他心里就似一片云彩,纯洁无邪天真可爱,她的一颦一笑都美似霞光,牵引着他,让他迷离了双眼。说起穆荑,她并不比小凉漂亮,但她就是憨傻可掬,善良且充满同情心,小凉是她的丫鬟,可她从未把小凉当丫鬟看待,甚至偏袒小凉胜过自己。村里的孩子经常欺负她们,她却是看得最开的,好似天生没有什么烦恼,这样的穆荑是最美好的,他一辈子都想护着,然而一入京里很多都变了样,他才知晓很多是他不能左右的。
二哥说,他不能娶穆荑,否则穆荑将成为下一个蒋贵妃。二哥以亲身之痛劝告他,让他三思而后行,穆叔叔便是因为保护他才死在朝堂上的。终于,一切的承诺皆化为沉默,他无言面对穆荑,沉默地迎娶了小凉,沉默地纳进一个个美人儿,沉默地疏远她。也许对穆荑而言,他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天大的笑话,他看着她痛,他亦跟着痛,但无从解释,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对她最大地保护。
他一直盼着一个机会,盼着可以同她解释,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然而一等数年,及至心力交瘁也遥遥无期。
小凉死了,穆荑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他认识的小芍,他也变了,变得自己也不认得,他们形同陌路。有一段时间他异常痛恨穆荑,小凉因他们而死,她却半点体会不到他的苦心,到底,穆荑还是不是以前的穆荑,值不值得他如此期待?
如今,穆荑也快死了,他忽然觉得浑身被抽光了力气,眼前一片黑暗,这一刻他才明白,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还是他心里的穆荑,他还是深深爱恋着她,没有了她,他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面对任何事皆不想挣扎,只剩下行尸走肉。
晋王深深抱着穆荑,亲吻她苍白的脸面低叹:“你若是死了,很多人都将为你陪葬!小芍,小凉已离我们远去,你也要跟着走了么,你走了让阿鱼哥怎么独活?倘若阿鱼哥也跟着去,这世间便没有我们三人,谁来承载我们的记忆?小芍,小芍,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等着阿鱼哥娶你,即便你恨我,也该等着报仇再走,岂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郑重地亲吻她的唇,这一刻盼了很多年,却唯独只有这样的时候才可以偷偷实行。晋王流泪说道,恨不得将穆荑揉进骨子里!
王府内因为穆姑姑的受伤而沉寂了,后院缺乏管事的人,苡茹有些手忙脚乱,晋王却嫌少往后院走了,也不召夫人侍寝。
此时,苏公公在前院小声地对同几个侍卫说话,见晋王从书房步出,连忙小跑上前,躬身一拜:“王爷。”
“都办好了么?”他的面色很沉,语气亦带着霜寒。
“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人就在刑房。”
晋王走入地下刑房,果然见人被铁链缚着手脚挂在墙上,此时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刑房角落里放着一只人腰高的大笼子,里头圈着七八条恶犬,见晋王走下来,吠得十分厉害,侍卫不住地拿棒子敲打牢笼也不停,直至晋王一个眼神瞟过,终于停止了声响。果然再大的棍子也不敌晋王一个眼神,这些狗都被晋王折磨怕了,长记性了。
苏公公道:“都饿了三四天了,眼睛都发直冒绿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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